第22章 章
第 22 章
春末初夏，四月份的時候，林梢參加了一場物理競賽，準确說來，是數理綜合競賽，學校共有十個參賽名額，比賽地點在市中心的一所重點高中。
其實這學期林梢的幾次考試成績都不算很好，粗心大意，錯看數據，年級排名一直在前二十上下浮動，不過比賽名額是按照最近一次月考的物理單科成績定的，林梢還是有這個資格。
在參賽之前，物理老師特意找到林梢，說自己對她寄予厚望，中考在即，這次競賽也是一次試煉，調整心态，好好應對。
比賽是在周六的下午，考試結束後，林梢在城市公園裏坐了一會兒，看了會兒晚霞，路過一個做棉花糖的小推車，又站着看了會兒。
她并不着急回家，也沒誰催促她，媽媽在店鋪守着，至少要待到晚上十點之後，而爸爸在前幾天回老家去了，去照顧爺爺。
聽說爺爺的情況不太好，生命如風中燭火，飄飄忽忽，搖搖欲墜。
久病的老人，失去了人格，失去了意志，只剩一具老朽的軀體，子女後代守在身邊，懼怕那個時刻，又隐隐期待着。
他們不好直接表達這種期待，但一言一行都在暗示，比如爸爸說，也該到時候了。媽媽也說，唉，走了一了百了，也不用受苦了。
林梢心裏很空茫，她希望爺爺不要死，可是所有人都在說爺爺應該死，活着只是受苦，只是折磨，與其這樣毫無尊嚴地活着，還不如痛快地死，人老了都是要死的，與其苦苦掙紮，不如解脫。
林梢不想去面對這些事，但事實就是這樣，時間一天一天推動着人走，她不能暫停，不能倒退。
有些時候，在晚上做作業的間隙，她一擡頭，心裏有一點對爺爺的恨，你為什麽要生病，為什麽會認不出我了？
那是一個周一，周一要舉行升旗儀式，要求學生提前到校，林梢起得比往常要更早，她推開卧室門，正要去洗漱，發現對面媽媽房間的門是虛掩着的，聽見她的聲音，媽媽也推門走了出來。
媽媽看了她一眼，林梢平靜回望。
媽媽說：“昨天晚上，你爺爺走了。”
林梢在原地定了一會兒，她說：“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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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發現林梢反應平常，媽媽頓了頓，繼續往下說：“你要回去參加葬禮嗎？要不就算了吧，你馬上就要中考了，而且你又暈車，一來一回太麻煩，再說了……”
媽媽忽然冷笑了一下，“你知道嗎，你大爸大媽偷你爺爺的退休金，人死了又搶遺産，你大爸和你小明哥哥兩個，把你爸爸按在地上打，親兄弟喲，不要臉，你爺爺的錢全被他們騙走了，工資卡裏就剩五千，他們還要搶。”
林梢在接水洗臉，媽媽靠在洗手間的門邊，給她講這種種細節，林梢用熱毛巾把臉擦幹淨，背上書包，走了。
真搞笑，林梢覺得很想笑，上次是爸爸站在走廊，對她說外公死了。這次是媽媽站在走廊，對她說爺爺死了。
怎麽回事啊，怎麽又重複了一遍？這是什麽經典戲碼嗎，這夫妻兩個，真是好笑。
升旗儀式上，同時也做了一個小小的表彰儀式，學校額外給之前數理競賽的獲獎學生頒發獎勵，林梢在隊伍裏發愣，被人推了一把才走上臺。
林梢拿着獎狀，捧着證書，站在操場的高臺上，看到眼前黑漆漆的一片，操場裏的人密密麻麻，所有人都面目模糊。
臺下架着的相機一直閃，一直閃，閃得她眼睛痛，眼淚都出來了。
*
2012年是個特殊的年份，在它真正到來之前，一部同名的災難片已經火爆全球，仿佛大街小巷都知道瑪雅人的末日預言，大家都說，2012，世界末日就要來了。
在這種情況下，日食現象仿佛是一種預兆，新聞一出來，人心惶惶，大家又新奇，又害怕，讨論日食那一天要和誰待在一起，應該做些什麽樣的準備。
日食出現那一天，早上九點多天色就昏了，林梢在街上游蕩，她在小區和店鋪之間的這一條路上徘徊，不知道該去哪兒。
她不想和媽媽待在一起，但聽說日食的時候天會徹底黑下來，另有一種網絡傳言，說這一場日食，是末日提前來了，到時候電路癱瘓，天再也不會亮起來。
這傳言明顯缺乏科學依據，但說的人太多，也叫人有點害怕。林梢明明已經走進了樓道，又退了回來，她也不想一個人待在空蕩的家裏。
在小區裏轉了幾圈，走到後門的栅欄邊，忽然碰到了從前小升初暑假補習班的同學，宋媛媛。
原來宋媛媛就住在隔壁小區，她們在課下的聯系少，住得這麽近，卻一直都不知道。
宋媛媛一個人待在家，本來是想下樓買點東西，看見林梢也很驚喜，邀請她去自己家裏玩，天色越來越暗了，大白天的，有點詭異，聽說再過半小時天會徹底黑下來，宋媛媛其實也有點害怕。
林梢跟在宋媛媛身後去了她家，她家裏很漂亮，很整潔，地板很幹淨，簡直就像是林梢心裏“家”的典範。
陽臺是落地窗，窗簾拉開，可以看見外面越來越昏暗的天色，宋媛媛拿出兩個遮光片，分給林梢一個，對于今天的日食，她也是早有準備。
宋媛媛是個文靜的女生，也不愛說話，更何況兩人太久沒見，沒什麽話可說，兩人靜靜站在窗前，都專注地盯着天上，把遮光片擋在眼前。
林梢站在這裏，周圍越來越黑，仿佛處在一個失真的環境，她人也是恍惚的，這段時間，她始終感覺自己腦子不太清晰，昏昏沉沉。
天徹底暗下來的一瞬間，她忽然想起來，爺爺從前總誇她，每次出門前都知道打招呼，知道和大人說清楚去向，好讓大人別擔心。
她和爺爺告別了那麽多次，只有這最後一次，她沒來得及說再見。
林梢總是被誇堅強，因為她很少哭，小時候打針從來不哭，被大人批評也從來不哭，不要當愛哭的嬌氣包，要做一個堅強懂事的好孩子。
周圍一片黑暗，一切情緒都被接納，她的眼淚無聲地流下來。
成長，好痛苦。
如果長大就是不斷地失去，那我不要再長大了。
*
查詢中考成績的那一天，林梢的個人頁面顯示一片空白。
不過，并不是她中考出了什麽問題，而是因為她提前填了指标到校生的确認書，中考成績合格後，檔案直接被調去了一中高中部。
指标到校生的名額有一百個，相當于本校的保送名額，只是，一中雖然也是重點中學，和省城的幾個知名頂尖中學卻是沒得比，年級拔尖的學生一般會放棄本校這個名額，去考更好的高中。
林梢沒有考慮那麽多，在中考前的那一段時間，她陷入巨大的困惑，不明白人生，不明白未來，更不明白，一天天重複的學習到底是為了什麽。
老師們覺得可惜，想勸她拼一把，但是指标到校生畢竟是個保障，求穩也是好的，一中的高中部其實也不差，重本率高，一年也有幾個清北。總之，尊重學生的意見吧。
林梢把确認書拿回家，父母掃了一眼就簽字，他們絲毫不了解升學政策，也不打算費時間去了解，反正林梢自己可以搞定一切。
姚馨考上了另一所普通高中，徐曼靜落榜了，去了一所職業高中，好在她那所職高有美術專業，至少是她喜歡的東西。
初中的最後一個暑假，她們三個騎着車在市區裏閑逛，并排騎車很危險，所以她們總往人少的路段走，越走越偏，幾乎走到城市邊緣。
三人陸續從一座大橋上俯沖下去，自行車在風中保持平衡，有輕微的失重感，在平地上滑了很久才停。
夕陽西下，橋下的水面波光點點，兩個朋友對她說，加油，再見，如果以後有機會，我們再一起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