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時間走到五月，一個尋常的午後。
兩點二十分，林梢從家裏出發往學校走，快到夏天了，天氣好熱，她頭上戴着一個遮陽帽，手裏提着水壺，腳步很快，今天出門晚了，擔心可能會遲到。
街上靜悄悄的，這個時間段，街上行人很少，路邊店鋪的老板都躺在搖椅上，臉上蓋着蒲扇，在睡午覺。
林梢正思考着放學後要不要去買冰棍，忽然感覺腳下一晃，又一晃，周圍的一切都搖動起來。
林梢反應很快，她前不久才在電視劇裏看到地震的情節，看完之後常常疑神疑鬼，聽到窗戶響聲就問媽媽，“是不是地震了？”
媽媽回答：“怎麽可能。”媽媽念出電視劇片頭的那一行字，本故事純屬虛構。
可是現在真的地震了！
一瞬間，林梢感覺世界十分虛假，她站在原地，動彈不得，緊接着，在本能驅使下，她拔腿朝老街跑去，老街的建築物比較低矮，沒有高樓，空曠區域也很多。
耳邊有轟轟隆隆的聲音，空氣裏的波紋也在晃動，餘光裏也有很多跑動的人，店鋪裏的人，樓房裏的人，全部跑到了大街上。
再回過神來，林梢已經站在老街的一片空地裏，一切暫時平息下來，環顧四周，所有人都是慌亂而茫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不過，周圍并沒有房屋倒塌，路面也沒有開裂，好像沒有電視劇裏那麽可怕，林梢感覺自己的心跳聲慢慢回落，呼吸的頻率也變得均勻。
但街上不斷有人湧出來，嗡嗡嗡，聲音很嘈雜很古怪，每走一步，好像腳下還在晃。
林梢忽然在人群裏看見了班上的一個同學，兩人對視一眼，決定還是往學校去。
離學校越來越近，林梢反而慌張起來，路上耽誤了這麽長時間，肯定要遲到了！
沒想到，學校裏擁擠不堪，操場裏全是人，林梢站在校門口，身後有很多人想往裏進，面前有更多的人想往外走，有個老師模樣的人在高臺上舉着喇叭大喊：“今天不讀書了！不上課了！學生全部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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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可以不用上課，林梢和同學對視一眼，都咧開嘴笑了，但輕松過後，一層陰霾浮了上來，林梢意識到，好像真的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周圍全是人，幸好林梢人小個子矮，幾經努力終于從人堆裏擠出去。
回家的路上路過包子店，很多人聚在大堂裏，都仰着頭看上方的電視屏幕，電視裏正在播新聞，說是四川省汶川縣發生了大地震。
雖然同在四川，但林梢并不知道汶川縣在哪裏，她站在原地思索，聽見身後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過頭一看，竟然是爸爸。
林梢很驚喜，爸爸竟然來接她了！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爸爸緊緊皺着眉，一句話也不說，牽着她就往家裏的方向走。
路過店鋪，店鋪的門是關的，不止她家，整條街的店鋪好像都關了，再路過家門口，爸爸也沒有停下腳步，帶着她繼續往街道的另一頭走去。
林梢頻頻回頭看，林俊峰解釋道：“不回家了，聽說晚上還有餘震，我們去住帳篷。”
林梢問：“爺爺呢？”
林俊峰嘆了口氣，“他不走。”
在地震突發時，爸爸背着爺爺跑下樓，爺爺是個大個子，把爸爸累得夠嗆，等到短暫平息之後，爺爺又拄着拐杖自己走回了房間。
林梢聽完，說：“我去找爺爺。”
林俊峰搖頭，“你去找你媽媽，我還要去找東西搭帳篷。”
林俊峰停住腳，給林梢指了個方向，自己又往回走。
眼前是一大片空地，邊角處還有鋪散的玉米粒，這大概是寶樞鎮的曬谷場，此時變成了一個緊急避難中心，聚集了很多人。
媽媽也在人群之中，和很多人交流信息，大家都在抱怨電話打不通。
沒過多久，林俊峰抱着木板回來，更多的材料也到了，木板，麻繩，油布，都是從鎮上的建材店裏搬來的。
這天夜裏，林梢睡在帳篷裏，幾十個人的大通鋪，點了好幾盤蚊香，密不透風，林梢睡在角落，忍不住用手指去戳油布的邊緣。
餘震不斷，睡夢中搖了又搖，很多人打着手電筒穿着拖鞋又跑出去，跑到露天空地裏喂蚊子，無聲地嘆氣。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十幾天，學校不上課，大人不上班，林梢連書包都沒有帶出來，整天在空地裏游蕩，和在附近的同學一起蹲在草叢邊拔草，她覺得好迷茫。
雖然平時總抱怨生活無聊，但現在，她迫切想要回到從前那種秩序裏去。
在這段混亂的時間裏，林梢不被允許離開帳篷附近，但她瞞着父母，偷偷回了一趟家，去找爺爺。
爺爺不肯離開家，負氣說自己年紀大了，是個拖累，死就死了，但林梢知道，一定是爸爸又說了什麽抱怨的話，爺爺才不肯再讓他幫忙。
好在餘震一次比一次小，目前看來，寶樞鎮的房屋應該還算是牢固。
爺爺房間的牆壁上有深深的裂紋，光線昏暗時，像一個巨大的蜘蛛網，林梢覺得那很恐怖，但爺爺說，這已經是很幸運的結果了。
林梢又去家裏的店鋪轉了一圈，隔着門板的縫隙，她看見地上許多形狀不一的玻璃渣，還有混雜而濃郁的香氣，那是擺在貨架上的香水，全部都被打碎了。
林梢走在冷清的街道裏，忽然好想念學校。
五月末，終于恢複了正常的秩序，臨時帳篷拆掉，衆人各回各家，學校舉辦了集體默哀儀式，林梢低着頭，感覺心裏郁郁沉沉，像是有大片烏雲飄過。
很快又到了夏天，大概是交通不便，運輸變得困難，今年的櫻桃漲價了。
*
電視裏說，北京奧運會的開幕式預計八點開始，這個時間點，天還很亮，街上本該熱熱鬧鬧，今天卻格外安靜。
大家都很期待奧運會，把今天當做新的節日，全部提前關店，買了好酒好菜，準備回家蹲守電視直播。
林梢也被這種熱烈的氣氛感染，在櫃臺邊探頭探腦，心裏有些說不出來的期待。
鄭鴻依舊是整條街最後一個關店的人，直到街上再沒有行人，她才開始收拾貨架。
鎖了門，她看着林梢那種期盼的樣子，說道：“要不要去買點水果？”
等到母女倆走到水果攤前，水果攤也已經打烊，老板把卷簾門掀開一半，露出屋子裏面的幾個竹筐，問她們要買點什麽。
林梢想買柿子，征求了媽媽的意見，蹲在竹筐邊挑選。
鄭鴻和水果攤的老板聊天，那是一個阿姨，說話的腔調和鄭鴻一樣，中氣十足。
阿姨問：“确定要走了啊？你們一家子都搬？”
鄭鴻低頭看了一眼林梢，讓她少拿幾個，再回答老板的問題：“我先過去，在那邊試試看，要是能定下來，就把孩子接過去，她明後年就要讀初中，去那邊讀書也好。”
林梢挑了五個柿子，鄭鴻又伸手從袋子裏丢了兩個出去，上稱，結賬。
這一年的大事件畢竟還是改變了很多東西，大家的生死觀、人生觀得到了新的塑造，所有人都在想，珍惜生命、珍惜當下。
此外，地震對建築物造成損壞，供銷社的老店鋪即将被徹底拆除，原來的地址要修建新的店鋪和樓房，房租上調。原本的連排商戶被打散拆開，各自尋找新的鋪面。
鄭鴻決定要搬去省城，這一次，她不再征求任何人的意見。
林梢拎着一袋子柿子回家，走到半路，又央求媽媽買了半個西瓜。
這一年發生了好多大事，林梢望着天，思來想去。
她跑跑跳跳，踢着腳下的碎石子，隔了一會兒又想，不過，這些大事其實與我無關。
在林梢看來，自己的小世界依舊是穩固牢靠，永恒不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