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這天,許逢沒去公司,而是直接去找許盈月。
許盈月愣了瞬間,但已經有患者約好時間,于是就直接讓他去辦公室裏等。
一整晚沒睡,許逢頭昏腦漲,精神很不好。
但是他沒有絲毫的睡意,腦子裏想的全部是昨晚看到的東西,想的是杜迦意,想的是這幾年他到底都錯過了什麽……
兩個半小時,許逢就坐在辦公室裏的沙發上,視線盯在虛空一點。
許逢的腦子亂七八糟想了很多,一直沒停過,擠得他腦袋疼。但相反的是,他的眼神是沒有焦距的。
像是兩個極端。
許盈月推門走進來的那瞬間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頹廢、無力,整個人的狀态甚至比當時養病時還要差。
直到聽到聲音,許逢的眸子才終于動了動,緩緩朝門口看過去。
他眼底的布滿紅血絲,一看就知道通宵沒睡。
許盈月皺了皺眉,坐在他對面,擔心道:“怎麽了?”
許逢知道,許盈月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這違背了她一直以來的行為處事。
而讓她打破原則的原因,無非是為了降低傷害。
許逢太想知道到底發生什麽了,他對所有的事情毫無頭緒,唯一能讓他在一團糟裏窺探出過往痕跡,也只有這一個人了。
于是許逢問:“姑姑,是你給她說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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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無頭無尾,但是許盈月聽出來了,她遲疑了瞬間,才出聲回答:“不是。”
盡管如此,許逢還是相信姑姑說的話。
現在騙他,沒有意義,也沒有必要。
許逢點點頭,又問:“她是什麽時候來找你的?”
不等聽到回答,他就追問:“高三?”
許逢的驀地回想起在盒子裏看到的那些機票。
一張一張的,他看了無數遍。
他清晰地記着,機票時間最早可以追溯到高三暑假。
六月。
在出高考成績的第三天。
要是那麽早就知道這件事……許逢閉了閉眼,打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許逢不知道,杜迦意是怎麽說服阿姨的,又是怎麽踏上飛機到異國他鄉的……
不能想。
只是想象一下那時的場景,他就覺得透不過氣來。
許逢緊緊盯着許盈月的動作,但她依舊搖搖頭。
以為她還要堅持她的原則,這瞬間,漫天的痛苦鋪天蓋地地湧了上來,你追我趕,不分先後。
許逢原本就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更明顯,他啞聲道:“你就不能告訴我嗎?!”
”是不是還要讓我去問她?讓她親口告訴我?!”
讓她一遍遍回憶這些年,回憶是怎麽去找他?
不敢聽,也舍不得。
“姑姑,求求你告訴我。”許逢情緒有點失控,他道,“告訴我,不行嗎?!”
看到他這樣,許盈月很心疼,她伸手輕輕拍着許逢的背,安撫道:“不是不告訴你,是迦意高三沒來找我。”
聽到這句話,許逢僵硬地轉過視線,像是沒聽明白:“…沒找你?”
“沒有。”許盈月說,“她是在三年前找我的。”
她記得很清楚:“每次時間不固定,總共來了十二次。”
後來,除了逢年過節的祝福,許盈月在平常沒再見過杜迦意。
三年前。
這三個字來回在許逢腦子裏轉,轉得他想吐。
最後,彙集成另外三個字:“嚴重嗎?”
沉默瞬間,許盈月如實宣告:“輕度抑郁,中度焦慮。”
這刻,許逢猛地閉上眼睛,像是溺水一般,他的胸膛快速起伏,但吸進去的是水,而不是氧氣。
“但和常規意義上又不同。”許盈月伸手倒了杯水塞到許逢手裏,“喝一點。”
許逢搖搖頭,他什麽都喝不進去。
許盈月也沒強迫他,想到當時杜迦意的狀态,她嘆口氣,說:“你的身體好一點,她的精神狀态也會恢複一點。”
和杜迦意初一時來這裏不同,三年前她第一次踏進來時,許盈月就知道,這次她不是真的想找心理醫生,而是來找她。
而她,恰好是心理醫生。
許盈月還記得,當時杜迦意問“許逢身體好了嗎?”時內心的震驚。即便心裏翻江倒海,但她什麽也沒表現出來。
看着她的眼神,許盈月一句敷衍的話都說不出口,只能像聊天一樣,回答:“正在準備手術。”
“嗯。”杜迦意像是早就預料到會聽到這個答案,她又問,“成功的概率是多少?”
這次,許盈月沒有立刻回答。
在沉默的那幾秒裏,杜迦意眨了眨眼,她垂下眸子:“不方便的話也沒事,我就是問問。”
“30%左右。”許盈月模糊了醫生的評估,像是這樣幾率就能大一點。
聽到這個數值,杜迦意安靜了很久,才聽到她輕輕“嗯”了聲。
她又擡了擡眸子,重新看過來,尋求什麽般問道:“會好的吧?”
眼神語氣帶着小心翼翼,渴求認同又怕聽到不同的答案。
看到她的神情,許盈月心裏發酸,漲得難受,但她卻露出笑容:“會好的。”
“你不是知道他的嗎,天不怕地不怕。”不知道是在安慰杜迦意,還是安慰自己,許盈月又重複一遍,“會好的。”
那刻,杜迦意嘴角才漏出淺淺的笑容。
所有常規的治療方法和藥物對杜迦意幾乎沒用。
最開始,許盈月嘗試過給她營造一種輕松、愉快的氛圍,但每次只有講到許逢,她才會有積極的反饋。
于是,每次她就聊他們沒相遇前的那些日子,聊許逢的糗事、看他小時候的照片....只是這一切能稍微緩解,并不治本。
關于許逢的身體狀況,她們聊得并不多。
許盈月沒有明說,每次也都是輕描淡寫幾句概括。
但即便如此,許逢手術後昏迷,在ICU的那段時間,依舊是她焦慮最嚴重的時候。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許逢醒來。
這時,許盈月才開始主動地給她說這些信息:他醒過來了、撤掉呼吸機了、轉到普通病房了、可以吃流食了……
一點一滴的,她把所有好的變化講給杜迦意聽。
許逢身體狀态逐漸變好的同時,杜迦意的精神狀态也在以不明顯的速度慢慢恢複。
直到許逢出院。
知道許逢出院後,杜迦意沒再過來,即使她的那些抑郁焦慮的症狀還沒完全消失。
而在開始之前,她們已經達成了共識:不用告訴許逢。
剛開始,許盈月以為許逢的身體,不想讓他費心,
但等手術成功後,她才知道,不是。
許盈月曾經問過,杜迦意是怎麽說的?
她回憶幾秒,努力把那些話一字不落地說出口:“他為什麽不讓我知道,我也為什麽瞞着他。”
“她還說——”許盈月看向許逢,雖然不忍心,但還是把餘下的話補充完整,“——手術不是成功了嗎?我等他回來,親口告訴我。”
——我等他回來,親口告訴我。
就像是自虐,許逢一遍遍回想姑姑說的那些話。
就在這裏。
在這間辦公室裏。
許逢仿佛看到三年前的杜迦意,坐在他對面,眼睛微微彎着,笑着對他說:“我等你回來。”
許逢覺得,無數次身體麻醉藥效過後鋪天蓋地的疼痛,也抵不上此時的萬分之一。
這瞬間,他連呼吸都是痛的。
明明,當時拉着杜迦意出去,是想讓她開心。
而不是,過了幾年後,把那些痛苦加倍還給她。
讓她遍體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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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3月11日 周六 晴
杜迦意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終于踏進了這家專門的心理咨詢醫院。
為了不讓媽媽發現,也為了避免遇到熟悉的人,她專門找了離家比較遠的。
護士姐姐很溫柔,知道是她自己過來的時候,詢問了很多。
但不是那種帶着目的性和探究性的詢問,而是像日常聊天一樣,不會讓她覺得緊張不舒服,從而暫時放棄尋找醫生的念頭。
爺爺去世後,杜迦意就很少笑,尤其在爸爸媽媽長時間無休止争吵的環境下,那種像是和世界隔了層膜、很難感受周圍情緒的狀态達到了頂鋒。
她覺得生活很沒意思,找不到任何意義,也對未來沒有任何的期望。
不想這樣,卻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杜迦意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對勁。
她生病了,不是身體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生病了,就要找醫生。
學校裏有心理醫生,但又怕媽媽會知道。
媽媽好不容易才過上喜歡的生活,她不想媽媽再為自己擔心。
于是撐了一周又一周,實在撐不下去時,趁着周六她出門坐上了來這裏的車。
年齡太小,重要的是沒有家長陪同,不符合這裏的某些規定。
護士姐姐出去了幾分鐘,回來後也沒給杜迦意排號,而是直接把她領到某間辦公室。
讓她坐在沙發上,給她拿了飲料和零食,溫柔解釋:“大概十分鐘,許醫生就過來了,你在這裏等她會兒好不好?”
杜迦意點了點頭,小聲道:“好。”
只剩她一個人時,杜迦意沒有亂看,也沒有吃那些零食,只是安安靜靜坐在那裏。
茶幾上有鬧鐘,很安靜,杜迦意卻覺得能聽到秒針轉圈時,耳邊傳來振動的聲音。
嘀嗒、嘀嗒……
很有規律。
過了可能還不到五分鐘,正在杜迦意思緒完全沉浸在嘀嗒聲中時,門忽然被人推開了,伴随的還有道稍顯稚嫩,但有活力的聲音:“姑姑,溫室裏的向日葵開了,我給你——”
過沒說完,話音就一頓。
外面陽光很好,透過走廊的玻璃照進來,晃得人眼睛疼。
杜迦意坐在沙發上,擡眸看向門口,什麽都看不清,只能看清一個剪影。
陽光下,他手心那支向日葵的顏色更加柔和。
仿佛和光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