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意識到後，杜迦意的指尖驀地松了力。
她把筷子放下，端起桌上的水杯，捧在掌心。
也沒有喝。
就那麽捧着已經涼下去的水杯。
陶律說得也不多，只言片語就把那那段時間概括完畢。
不甚清晰，細節也不夠充足。
李方昭的嘴唇動了動，想要追問，但嗓子就像被什麽堵住一樣，發不出聲。
空氣凝滞。
李方昭清了清嗓子，再次開口，終于出聲：“多大點事啊。”
他提起僵硬的嘴角：“不就治個病……”
話沒說完，李方昭的聲音越來越低，然後消失。
他擡手把手邊的酒拿起，一飲而盡。
只是十幾度的精釀，卻辣得他連聲咳嗽。
許逢下意識擡手給他拍背，被李方昭一把甩開。
頓時，許逢的手僵在半空中，滞在那裏幾秒，他手指微蜷，緩緩收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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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瞬間，他甚至不敢看身邊的三個人。
李方昭拍着胸膛順了幾口氣，幹笑道：“還挺嗆，這酒不會是假酒吧！”
他努力活躍氣氛說：“寧姐，你嘗嘗。”
紀寧的眼眶發紅，她抽了抽鼻子，連喝都沒喝，嗡聲開口：“假什麽，一直是這味。有沒有可能是你山豬吃不了細糠！”
“我不信！”李方昭對陶律和餘立生說，“你們嘗嘗，看是不是像假酒！”
但不等他們喝一口反饋，他就像是等不及一樣開啓下個話題：“诶我二月的時候閑着沒事還去參觀了那個醫療器械展，也看到你們公司了，挺牛逼啊！你們那個什麽口腔技術叫什麽來着——”
“——口腔CBCT。”氣氛有點壓抑，餘立生心驚膽戰接道。
“對，就是這個，做得真不錯！”李方昭問，“這也是你們研發的？”
“不是，是別的部門。”餘立生解釋，“我們現在研究核磁共振技術，你知道現在很多醫院還在依靠進口……”
話題轉向別處，壓得人喘不過氣的低氣壓往上面飄了幾寸。
終于得以呼吸。
但始終回不到剛開始那種輕松、愉快的氣氛。
一頓飯，食不知味，他們最後甚至不知道吃了點什麽。
還算體面的送走陶律和餘立生離開。
耐心似乎也只能忍到這裏。
在停車場，來不得上車，也來不及說一個字，李方昭擡手打了許逢一拳。
他沒收着力氣，重重打在他的下颌。
許逢身體失衡往後趔趄一步，任由那只拳頭揮上來，咬着牙受着。
“行！真行！”剛剛角度力氣都不對，單純發洩，李方昭原本就沒好利索的腳腕開始隐隐作痛，他指着許逢罵，”你他媽是真行！挺能瞞啊！”
許逢擡起手背蹭了下嘴角，覺得李方昭還是沒使勁，雖然疼，但是卻沒見血。
“你把我們當朋友了嗎？”李方昭自問自答，“沒有吧！”
他說：“但凡你把我們當朋友就不會做出這事！”
越說，李方昭就越生氣，他還想再動手，胳膊卻被人拉住，沒能動作。
“放手！”李方昭被氣得沒有理智，想要甩開，“我不揍他一頓出不了心裏的那口氣！”
“那你能不能挑個地好好打！別在我們眼前行不行？！”紀寧也生氣，“我們站這兒，是為了看你們打架嗎？”
“你們打架有什麽好看的？需要我和迦意在這暗不見天的地下停車場看你們表演？！”
聽到杜迦意的名字，李方昭僵了瞬間，忘了她還在身後看着。
從知道這件事，杜迦意就沒再張嘴說過話。
她太安靜了，安靜到讓人覺得不對勁。
許逢的呼吸窒了瞬間，竭力壓着的情緒快隐藏不住。
他的手指發麻，像是回到當時在醫院連着輸液、連着半邊身體都在發麻的時間。
李方昭也想找個地心情氣和的好好聊一聊，但是他現在等不了一分鐘。
他深呼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心裏有迫切想知道的問題，不問明白他什麽都幹不了。
“我問，你答。”李方昭指着他放狠話，“就是少說一個字，咱倆以後都沒得沒朋友做！”
許逢活動着發麻的手指，垂着眸子“嗯”了聲。
李方昭單刀直入：“你現在好利索了嗎？！”
剛問出口，他就下意識秉着呼吸，臉上眼睛裏都是掩蓋不住的緊張。
就連紀寧牽着杜迦意的手都下意識用了力氣。
聽到這個問題，許逢剛準備開口，李方昭就強調：“說實話！”
沉默幾秒，許逢有些困難地擠出兩個字：“應該。”
“什麽叫應該啊！”李方昭的眼睛都紅了，“你自己身體好沒好利索，心裏就沒點數嗎？！”
頓了下，許逢改口道：“現在是好的。”
李方昭急了：“什麽叫現在是好的？！”
“手術後需要五年的空窗期，在這五年裏不複發才能算恢複。”許逢的聲音慢慢傳到幾個人的耳中，“我回來之前已經複查過，已經第三年了。”
說到這裏，許逢皺了皺眉，低聲道：”不會那麽背。”
不會……那麽背。
得到了毫無保留的回答，李方昭嘴唇動了動，覺得地下車庫确實悶，悶得他呼吸都不太順暢。
紀寧使勁揉了揉眼睛，把裏面的蓄滿的水擠出去，大聲道：“當然不會！”
“禍害遺千年！就你，沒個幾百年連閻王都不惜得收！”她說，“先把你這七年欠我們的那幾百次的飯補上再說別的！別想跑！”
許逢搖搖頭，看向一直沒說話的杜迦意，低聲道：“沒想跑。”
從沒沒想跑。
他一直卯足了勁要回來。
除了許逢，剩下三個人都或多或少地喝了酒。
直到開着李方昭的車走到半路，才想起來自己的車還停在那裏。
那只跑神了一秒，就把它抛在腦後。
現在，他滿腦子的都是後座的人。但她不是垂着眸子，就是看向窗外。
避免和他有任何的眼神接觸。
從始至終，杜迦意都是表現最平靜的那個人。
沒有質問，也沒有外露任何情緒。
她太安靜了，靜得許逢的心提起，懸在半空中，怎麽落不到實處。
也許想給他們獨處的時間，紀寧和李方昭在他家的面包店下車。
許逢開着李方昭的車送杜迦意回去。
一路上，依舊很安靜。
杜迦意依舊坐在後座，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就像是她不存在一樣。
到了小區門口，杜迦意直接打開車門走下去。
還是沒說一個字。
許逢急忙跟過去，擋在杜迦意面前。
路被堵住，杜迦意腳步頓住。
她擡了擡眼睛，看向面前的人。
許逢試探性地伸手、靠近，直到指尖碰到杜迦意的胳膊上的外套，拉住。
杜迦意沒動，任由他動作。
僅僅拉着衣服，許逢的心驀地就定了些，他說：“迦意，別不說話，你理理我。”
杜迦意看着他，半晌，終于說道：“你想聽什麽？”她問：“想讓我說什麽？”
杜迦意面色平靜，但在她的視線下，許逢喉嚨動了動，什麽也沒能說出口。
“說我理解你？說我很感動你為我着想？”等了幾秒，杜迦意開口，她搖搖頭說，“不是這樣的。許逢。"
“不能因為你生病了，也不能因為一句為我好，前面發生的所有就能煙消雲散。”她擡眸望着許逢，“在你用出國留學的借口時，就已經替我做好了選擇。”
杜迦意輕聲道：“你選擇讓我帶着對你的不滿，或者說對你的……恨走下去。”
“恨”字一出口，許逢拉着她胳膊的手顫了顫，幾乎不受控制地。
“我其實很想問你，”杜迦意話音頓住，她眨了眨眼，努力把裏面的澀意逼回去，才把餘下的話說完，這就是你的喜歡嗎？這就是你對我保護嗎？”
不等許逢回答，她就說：“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不需要。”
“你以為突然一聲不吭消失就是好的嗎？”杜迦意深吸一口氣，“我要的是能陪在你身邊，能看見你、摸到你。”
“不是你打着為我好的名頭，把我自己丢在外面。”
“我想光明正大陪在你身邊。”
最後，杜迦意還是沒忍住，聲音裏的哽咽洩露了所有的情緒。
這幾年，她太累了。
只想到那些失眠的夜，想到枕頭上的淚水，杜迦意的悲傷就不受控制地湧起。
再也裝不下去。
“七年，我手機沒換、地址沒變。但你沒有打過來，也沒有找過來。你沒有一次站在我的面前。”
“一次都沒有。”
七年。
他們有幾個七年。
人生又有幾個七年。
“許逢，你讓我往前走不成，往後退不得，就困在這個地方。”
杜迦意指着心髒，眼角微紅，她說：“永遠困在這裏了。”
說完，杜迦意轉身走了。
許逢就低着頭站在在那裏，像雕塑般，久久沒有動作。
-
三年前，冬天。
最後的那次大手術，醫生說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二十三。
許逢沒什麽猶豫就點頭。
做完準備工作，打了麻醉進了手術室。在手術刀下，身體不再屬于自己。
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別人的手中。
除了記憶。
也除了靈魂。
手術臺上的那十幾個小時，許逢的魂魄恍惚間回到了九年前，回到了那年冬天。
教室外面雪花飄落，整個琅桦一片銀白，教室裏坐着零零散散的幾個人。
午休時間，許逢趴在桌子上半睡半醒，坐在旁邊的杜迦意和紀寧小聲說話。
十七八歲年紀，正是對未來充滿美好幻想的時候。
紀寧說起周末參加表姐的婚禮，不可避免的，聊到愛情、聊到以後。
“我表姐才22就結婚了！也太早了！”紀寧撐着下巴，連連搖頭，“我以後肯定不會這麽早結婚，世界這麽大，才不要那麽早就困在家裏！”
“我略微掐指一算，結婚這件事等我三十才會在考慮範圍內！”紀寧看向對面，問道，“迦意你呢？怎麽想的。”
“我？”杜迦意想了幾秒，道，“27歲。”
窗外，雪花飄飄灑灑，視線随着它緩緩降落，眸子半垂時，略過玻璃和白牆，落在窗簾下趴着睡覺的人身上。
停在那裏，目光籠在他身上。
看着他，杜迦意嘴角彎了彎，她“嗯”了一聲，輕聲重複道：“我想27歲結婚。”
——我想27歲結婚。
許逢當時迷迷糊糊，這句話卻聽得清清楚楚，刻在了腦海裏。
在後面幾年，這句話時不時地就要飄到他的夢裏。
以至于在手術臺上，許逢還在想，加一寶貝今年22歲，她想27歲結婚，結婚前最起碼要談兩年戀愛。
所以別說23%的機會，就是1%，他也要試一試，他就是爬也要爬回去。
許逢是那麽想的，但回憶裏的場景實在太美好，美好到他想留在那裏。
那裏有他、有杜迦意、有想留住的年少時光，還有他們未錯過的七年。
許逢想讓時間暫停，耳邊卻忽然出現嘈雜的聲音，有說話聲，也有刺耳的機器滴滴聲……在他煩得想讓所有人閉嘴時，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杜迦意說：你再不回來，我真的要忘了你，去找別人結婚。
手術室裏，心電監護儀警報聲不斷，原本已經趨于平緩的直線的有了不規則的起伏。
每條線有規律的上下浮動，快速流動着。
那是許逢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