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如果說, 問“你是誰”,就算怪物回答了,林亦然也不清楚, 誰知道你是誰啊。
“你有什麽目的, 想做什麽?”
問話時, 腦子也在飛速運轉,辦公室裏能當趁手工具的東西有限, 但能用, 比如打印機, 可以和怪物周旋時, 舉起來砸祂一腦門子,或者是桌上的水筆,尖銳的筆端紮進對方眼睛裏, 趁着對方受傷的一瞬間他再掄起拳頭砸裂祂腦子, 接着迅速逃離辦公室。
短短幾秒,打鬥畫面在林亦然腦海裏演練了一遍。
如今面對怪物,他雖然害怕, 但不至于自亂陣腳。
然而怪物很親和。
“小陳”瞬間在眼前消失,像電視機突然轉換畫面,而人形消失時,辦公桌上多了一只眼睛滴溜溜轉的白色貓咪,祂說:“我是鑰匙, 是維持空間秩序的平衡點,我不知道霍競有沒有向你提過我。”
霍競自然提過,甚至和媽媽有關聯。
可他怎麽相信這個怪物說的是真的?
林亦然只是略有詫異, 但依舊沒有靠近,害人之心不可有, 防人之心不可無,何況是面對非人生物。
看得出林亦然對祂沒有信任,鑰匙道:“抱歉,是我來的太冒昧了,但是我沒有多少時間了。”
“什麽意思?”
“我來找霍競,可是剛好和他錯過,”鑰匙說。
林亦然皺眉:“霍競才剛送我到樓下,如果你想找他,大可以現在追上去。”
“不,”鑰匙蹲坐下來,“他離開了。”
林亦然一怔。
什麽叫離開了?去哪兒了?
鑰匙很快做出解答:“他送別的生物去往其他空間了,我現在去追來不及了,我的時間不多,很快就要進入沉睡,之後的幾百年我都不會醒來。”
送別的生物回家,這點他今天剛好知道,沒想霍競行動那麽快,但想想也是,對霍競來說,這秒在京市,下一秒在空間外很正常,他來去自如。
林亦然漸漸放松:“所以,你是有事要讓我轉達他嗎?”
“是的,”鑰匙用後腳撣撣脖子。
“......”
你是貓嗎,還學人家貓撣跳蚤?
鑰匙學習完貓怎麽做,才接着開口說:“我是來通知他,他回自己領土的時間提前了,就在這一個星期內,錯過這一個星期,以後就再也沒有路可以回去了。”
林亦然怔住,也猶如當頭一棒。
震得腦子嗡嗡作響。
霍競,要走了嗎?
“之前他為了着急回來,做出了錯誤的行為,導致正在恢複的空間秩序又一次被打亂,用你們人類的一句話來說,可以叫作‘牽一發動全身’,你明白嗎?為了撥亂反正,我也運用了自己的能力,消耗太大了,不過我在整理空間秩序時,發現了他可以提前回去的路。”
這些話無從考證,到底是真是假,但霍競親口說過,研究所核心的空間縫隙閉合了。
所以秩序确實在發生變化。
“你的意思,這條可以回去的路,也是因為他先前打亂秩序而重新有的通道?”林亦然的思維開始慢慢轉動。
鑰匙點頭:“是的。”
“可你的話不對,如果霍競可以自己創造回去的路,為什麽要等到現在?”
“因為誰也不知道,再次打亂秩序後空間會如何扭轉,比如空氣中的一顆彈珠,在它沒有落地前,誰也預測不到它會滾向哪個方向,而且這個空間離他的領土太遠了,他沒有辦法操控太遠的距離,畢竟空間的平衡也不由他掌管,因此他只能等。”
鑰匙用僅剩的時間來解釋。
祂太想說話了。
辦公室裏,憑空出現了一幅亂麻一樣的立體圖。
密密麻麻的空間好比一根根管道,它們原本有着自己的平衡,此刻卻是縱橫交錯,各種交錯摩擦,導致了空間縫隙的存在,比如兩車相撞出現裂縫。從空間縫隙進入便可以抵達另一個空間,再由另一個空間的縫隙接着進入下一個空間,堪比迷宮,而怪物們進進出出帶走或者帶來的空間容量,使得空間時有收縮,時有膨脹,這也是有時縫隙會慢慢閉合,有時又開始出現新縫隙的原因。
還有一個讓縫隙閉合的原因,那便是,交錯點沒了。
再說它像迷宮,可它又不同于迷宮,站在迷宮的拐角處,能掌握自己是向右走還是向左走,但空間縫隙不一樣,它不是只有兩個空間交錯時才會産生交錯點,一個交錯點有可能是N個空間疊加交錯時産生的點,因此一旦跨入,很容易迷失方向,甚至不知道會被帶入到哪個空間。
進去後還回不回得來都是問題。
“每個交錯點,也就是你們說的縫隙,磁場壓力都是自身空間的兩倍,如果是由多重空間交疊而産生的縫隙,那麽磁場壓力也會随之翻倍,所以你們的科技不是不能帶入別的空間進行探測,而是在經過磁場壓力時就已經被損壞了。”
林亦然點點頭,所以對外界空間的探測,研究所一直突破不了,出去的研究人員也會迷失方向。
而那些非人生物感受到了空間變化,迫不及待想回家,能力卻不夠,為了不在縫隙裏誤入別的方向,只能尋求能力更強的生物幫助。
“很多生物,也是因為迷失方向才來到你們這兒,不過霍競不算是迷失,”鑰匙說,“是他當初秉着好奇心一再探索,結果在空間秩序恢複過程中,缺少了他走回頭路的某個交錯點,導致他回不去了。”
視線穿過空間立體圖,落在鑰匙身上。
說到此,林亦然已經全懂了,霍競之所以停留在這兒是為了等待空間外的其他交錯點可以連成他回去的路線,比如A路線走不通,只好改走B路線,而這裏,就是B路線上的某個點。
“他要是回到了自己的空間,還能再回來嗎?”
“不能,”鑰匙表示很遺憾,“除非某一天,空間秩序再次混亂,不過我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了,對每個空間影響都不好。”
“我要怎麽告訴霍競,他應該走哪條路?”這個問題,無異于林亦然心口劃刀子,疼得渾身脫力。
“你只要告訴他,他可以回家了,他就能知道。”
“他現在不在這兒,是不是代表有可能他已經察覺到了。”
“有可能,但我曾經答應過他,一旦路線暢通會馬上來告訴他,我的承諾已經做到了,我該走了,”鑰匙的身體呈現出透明色,視線可以從祂的身體穿過看到對面的牆壁。
“等下!”林亦然着急,往前跨了一大步,“如果,我是說如果.....”
某個念頭從腦海裏冒出的第一秒,他就覺得自己瘋了,肯定是得了特別嚴重的精神病,思維錯亂、是發癫才能說出這種話。
“如果我願意和霍競一起離開,我能在他的領域生存嗎?”
“不能。”
鑰匙給出了殘忍的回答。
“他誕生在幾乎全是水域的地方,陸地極少,那片地方是他的絕對空間,歸他掌管,他睜眼是白天,閉眼才是黑夜,一旦飽餐後興許會沉睡兩三年,也可能是兩三天,你适應不了,也無法長時間在漆黑如永夜的水裏生存。”
話音淡淡遠去,鑰匙的身體也随之徹底消散。
辦公室恢複了安靜。
林亦然駐足半晌,才慢慢走到桌旁,然後坐入了熟悉的皮椅內。
霍競要回家了,那留下他怎麽辦?
他開口的話,霍競會為他留下來吧,可是自己的生命只有幾十年,等自己死了,霍競早錯過了回去的時間,到時就要留在不屬于自己的地方,孤獨地待上長長久久的歲月。
這麽做的自己,何其自私。
他靠向桌沿,雙手撐着額頭,眼一眨,不用等眼裏的液體集聚就已經瘋狂從淚腺中湧出來了。
咚咚。
宋裴敲了兩下門從外面進來,瞧見林亦然落淚,愣了愣:“怎麽了?”
“沒什麽,”他抽了兩張紙巾往眼睛上摁,苦笑了下,“好像有小飛蟲進眼睛了。”
“我怎麽覺得你是和霍爺吵架了,見完面回來就掉淚,這不明擺着嗎,”宋裴彎腰撿起地上的財報,公司文件都能落地上,還能是飛蟲進眼睛這種小事?
“下次看穿我也不要揭穿我,”林亦然将紙巾揉成團,丢向腳邊垃圾桶。
紙團落在垃圾桶邊緣,接着掉落在地。
一點準頭都沒了。
宋裴搖頭,要是換了是之前的霍嘉年,他還能幫忙怼上幾句,如今好友的對象是霍爺,這誰敢教訓?
“不管怎樣,你就把我家當娘家,娘家大門随時為你敞開。”
“......”
一點也不好笑。
傍晚下班,霍競準時來接他,兩人在餐廳吃過晚飯,一起前往市裏的畫展地點。
林亦然坐副駕,霍競傾身替他系好安全帶,接着啓動汽車,他目視着前方,但老婆的目光一瞬不瞬定在他身上,只盯幾秒他就有所察覺:“怎麽了?一直看着我是有話想和我說,還是公司遇到了不順心的事?”
從公司接了老婆到吃飯,老婆的臉上就沒展露過笑容。
林亦然搖頭,什麽也不說。
他沒想好,是現在馬上告訴霍競,還是等到一個星期的最後一天再告訴他。
如果霍競決定要走,那麽他們相處的時間只有這一個星期了。
真是....
霍競哪受得了他這樣,分出一只手握住林亦然左手,只聽到一句話。
真是看一眼少一眼了。
霍競眉頭打結:“?”
之後再沒多的了,他的配偶仿佛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心裏空空蕩蕩讀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握方向盤的手松了一瞬,扯掉了領口規整的領帶,再去看林亦然,依舊目光定定地望着他:“你現在不怕我開車不看路了?”
“随便你看不看吧,”最後短暫的時間不想用在吵架上,林亦然語氣溫柔,“你沖出車道也好,掉到河裏也行,只要不撞到人就可以,然後我們一起嗝屁,共死也是永遠在一起了。”
霍競為林亦然的最後一句話而平靜。
繼續開車。
到了畫展,林亦然的心思也不在畫上,人看着畫,眼前浮現的是從和霍競有交集後的點點滴滴,偶爾嘴角勾起弧度,多回想一遍,才能在心裏刻得更深一些。
“喜歡?”霍競問。
林亦然回神,才發現自己在一幅畫前站了許久。
這是一幅抽象畫,藍色與黑色混合,他猜不透作者要表達的寓意,然而聯想到了宇宙,仿佛在重疊色彩裏看到了宇宙中交疊的不同空間,而霍競住的地方,到底是怎麽樣子呢?
黑夜與海洋湖泊結合,是不是像眼前黑色與藍色結合?
霍競擡手,正要招手展館的管理員過來。林亦然及時攔下:“別買。”
“不喜歡?”
“嗯,不喜歡。”
他撒了謊。
不是不喜歡,而是霍競為他買的每一樣東西,在霍競離開後,都會成為他心裏的一道疤痕,東西越多,傷口越多,以後無數個夜晚他都會獨自在角落裏舔舐思念的傷口,那樣會特別痛。
“別買,別再買了,”他悠悠地重複說。
霍競依言說好。
逛完畫展,林亦然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給霍競做夜宵,自打知道霍競是怪物後,他總擔心霍競吃不飽,畢竟那麽大只,萬一霍競決定離開,他親自做的飯也是吃一頓少一頓了。
他從冰箱拿了食材,牛肉、土豆、蔬菜、番茄、洋蔥.....
由于心情不好,一鍋炖了。
鍋裏的食材随着湯汁翻滾,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霍競站在他身旁,打下手時,一側眉梢挑得老高,想了想,還是說道:“然然,你有心事的話,盡管告訴我,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也能幫你掰一塊。”
“我要月亮幹嘛,那玩意兒又不能吃,你要掰就掰點空氣,我還能呼吸。”
霍競:“.......”
林亦然展顏一笑,盡量掩藏起悲傷情緒,把開心的一面留給霍競。
他一邊說一邊拿勺子在鍋裏攪呀攪呀,各種調味料也灑了個遍,一鍋炖嘛,熟了就行,做好了大雜燴,用湯盆盛了端到餐廳,勺子和筷子放在霍競手邊:“吃吧,吃不飽的話告訴我,我再給你做。”
霍競默了半秒:“可以吃飽。”
“那就好,”林亦然解下圍裙,“你先吃,我上樓了。”
霍競注意到細節,今晚林亦然不是像往常一樣輕快哼着歌走樓梯,而是默着聲坐了家裏的電梯上四樓,表情也在轉臉間消失了笑容。
他的然然心事重重。
拿勺子盛了口湯,嗯,真不是一般的難吃。
老婆的心事大了。
雖然林亦然煮得巨難吃,也是霍競在這個空間吃過的最難吃的東西,但仍舊面不改色統統吃完,接着上樓徑直去往書房,林亦然就坐在他常坐的老板椅內,神情哀傷,手裏拿着本該放在書桌上的兩個人的合照相框,他撫摸着相框邊緣,眼底布滿痛色。
霍競又氣又急,老婆是當他死了嗎?!
“然然,我在這兒,我還沒死!”
林亦然擡起眸子,淡淡地看了眼霍競又低下頭,在他這裏,霍競走了不回來,和死了沒有區別:“等你去世之後,我每天都會想念你,你就放心走吧。”
“……”
霍競磨牙:“是不是想要什麽你還會燒給我?”
“嗯,”林亦然點頭,“只燒能生活物品,不能燒紙紮人,我容易吃醋。”
冷肅面容漸漸皲裂,霍競又要被他弄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