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林建業輕拍他肩膀, 只當他是在霍競面前受了委屈,例如知道霍競心裏對亡妻念念不忘,這才一個勁兒追問霍太太什麽樣兒。
“你說你, 是你自己要找結過婚有了孩子的男人, 現在才去追究那些有什麽意義。”
“你別管他以前多愛那位霍太太, 就算再愛,那人也已經沒了, 你和去世的人争什麽, 你争得過嗎?怎麽争?你要覺得霍競靠得住, 能托付, 你就安安分分地過日子,你看這麽多年,我和你阿姨不就這麽過來了嗎, ”林建業語重心長, “再說你知道她長相又能怎麽樣,她一個女人,你一個男人, 你們倆.....”
猛地一頓,林建業的話沒再說下去。
一連串信息直擊天靈蓋,又像遭雷劈,瞳孔震了又震,上下兩片嘴唇抖得比自個兒兒子全身顫抖都厲害。
突然跑回來找相冊、追問霍太太什麽樣兒、霍太太難産而死真假未知、兒子也不是親生.....
“你、你....” 林建業眼前陣陣發黑, 哪還有力氣扶住林亦然雙肩,自己先靠向椅背癱了下去,心髒一抽一抽喘不上來氣, 嘴巴張開竭力呼吸,“啊呀, 我、你....”
聽着林建業喘氣不正常,林亦然去看他。
林建業指向書桌。
“藥?”林亦然疾步走至書桌邊。
“第、第二...”
快速打開第二個抽屜,裏面有一瓶速效救心丸,林亦然緊急旋開蓋子往林建業手心裏倒了幾顆。林建業也不就水,囫囵就吞了。
少頃,書房恢複安靜。
父子倆沒有面對面,并排坐在兩把椅子上,但是林亦然知道,他爸和他想到一塊兒去了。
“這件事情....”林建業心有餘悸,仍捂着胸口,臉色幾度變換,後槽牙碾磨來碾磨去,嘴裏已經碾磨出了血腥氣,“這件事情,你得給我死死摁在肚子裏,永遠爛死在肚子裏!一旦傳出去,那就是天大的醜聞!我們林家會成為京市的笑話,會把我們一家子都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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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亦然垮塌雙肩,如了無生氣的木偶,目光直視空氣,眼前浮現出霍競的臉。
何止林家,何止是成為笑話,就連霍競也會被毀了吧。
霍競的名聲會一夜之間掃地,爆炸整個京市,新聞會沖上熱搜覆蓋全網,霍競會遭到全世界的唾罵,連沅峰集團都有可能受到巨大沖擊。
哪怕無人知曉,哪怕把霍競都瞞死,林亦然也過不了心裏這關。
無聲無息地,一行淚從他眼眶裏滑落下來。
林亦然擡手抹了,強自鎮定,先撇開他和霍嘉年是不是同母異父不說,單論他和霍競是不是親生父子這點比前者更好确定。
比如,做DNA鑒定。
“做個親子鑒定,”林建業今天的想法和他出奇地統一,“你和霍爺走得近,不論頭發還是唾液都容易拿到,只要不是親生父子,其他的都好說,就算是,你也得先掌握主動權,提前做好可能被爆出去的準備。”
林建業除了是父親,也是生意人,生意人臨危不亂的腦子還在。
“老林,老林!”
沈瓊蘭在外頭喊話,敲了敲門,急道:“霍爺來了,你們快下來。”
林亦然動了下唇,不知是抖,還是無意識下的動作,目光收攏焦距後慢慢看向書房門。
門被林建業鎖了,沈瓊蘭進不來。
“亦然 ,你和你爸談完了就快點下來,霍爺是來接你來了,你別讓人等久了,”沈瓊蘭好聲好氣說。
“我們馬上下來,”林建業回。
“快點兒啊,”沈瓊蘭又催了句才走。
心裏的煩躁、可怕的推測、洶湧而來的恐懼、複雜的情緒全面淹沒林亦然,兩個小時前,他還在綠洲雅苑的別墅裏與霍競聊照片聊周末野營,此時此刻心情發生了翻天變化,抽不出一點思維來考慮該怎麽面對霍競。
這份推測是懸在頭頂上的一把刀。
随時會落下,傷得他鮮血淋漓。
不,不止是他,霍競知道會怎麽做?義無反顧還是全當做沒發生過?
“亦然,亦然?”林建業推了推他,心頭同樣發沉,可該面對還得面對,“我的意思,既然有可能,你就得把事情弄清楚,之後再考慮下一步。”
他林建業雖說貪戀錢財,喜歡攀附權貴,可這件事上絕不能含糊。
“我知道。”林亦然也不是個喜歡稀裏糊塗過日子的人。
*
霍競坐在樓下客廳,眉宇間蘊藏鋒利。
沈瓊蘭沏了茶後便無所适從,平時她參加那些富太太的聚會,該誇的誇該拍馬的拍馬,到了霍競這兒,竟是除了一句“您請喝茶”外別的字兒一個也蹦不出來。
想提口氣說話,卻像鋸了嘴的葫蘆,出不了聲兒。
霍競看向她。
沈瓊蘭一驚,想着是不是林亦然在霍競面前說了她不少壞話,以至對方看她的目光尤其淩厲,本來是坐着,此刻不自覺站起來,正絞盡腦汁想擠出點兒話,發現霍競看的是她身後。
林亦然下來了。
凜凜目色變得柔軟,注意到林亦然紅着眼圈,周身氣息再次冷冽,霍競道:“哭過了?”
音色極沉,是強而濃烈的質問。
質問林建業。
林建業剛從荒誕事件裏調整好心态,緊接就要被霍競的氣勢壓迫,老年人當下喘不過氣,回答不上來。
林亦然幫他順了順背,擡眼接觸到霍競目光,一觸便立即錯開,道:“和我爸鬧了點小矛盾,沒什麽事了。”
“......”這下林建業更急了,當着霍爺的面說他們鬧矛盾,這不是要害死他,可不這麽說,還能拿什麽充當借口,忙不疊又往嘴裏塞速效救心丸。
鷹隼目光從林建業身上挪開,移向林亦然:“回家嗎?”
“嗯,”林亦然應道,然而全身上下的細胞,每一根神經都在強烈抗拒,但他得把猜測弄清楚,要麽推翻,要麽證實。
“等等等等,”林建業忙道,“亦闵不在,他那些零食放着也是浪費,不如亦然你帶回去,等着我去拿。”
沈瓊蘭追着上樓,拽了幾下林建業衣服,小聲遞話。人家現在要走,應該把人留下來吃個便飯,或者是坐下來聊聊天,熟絡一下關系,哪能說走就真讓人走了。林建業不搭理她,心裏哼哼,什麽關系能比得上父子關系親嗎,還熟絡個屁。
打開林亦闵的零食櫃子,挑挑揀揀塞了點東西後急忙返回樓下。
“亦然,這些你帶回去。”
林亦然看着購物袋,裝了軟糖、薯片、巧克力,底部還有一瓶口香糖。
口香糖,可以收集唾液。
“咳,”林建業又遞了遞:“拿着吧。”
接過袋子,林亦然勉力朝霍競擠出點笑,想說“我們回家吧”,卻卡在喉嚨裏說不出口,單單要做出拉扯起嘴角的表情就已經耗費諸多力氣。
他擡腳往外走。
林建業賠笑相送,之前準備了一肚子的奉承話,例如霍爺能力卓絕,手腕雷霆,有着驚世的生意頭腦才有了如今的沅峰集團,又例如,他們以後就是一家人,有空常回家坐坐,他家亦然還得拜托霍爺多照顧等。
然,此刻除了幹笑只有幹笑。
等車駛出院子,沈瓊蘭狠狠搡了把林建業:“你的嘴不是很會說嗎,怎麽成啞巴了!嘴裏多蹦出幾個字來你會死嗎!”
林建業一斂笑,轉身回屋。
沈瓊蘭是标準的嚴已律人寬以律己,追着喋喋不休,見林建業幾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才作罷。
車裏。
林亦然握着那瓶口香糖,指甲摳挖着瓶子,嘴裏慢慢咀嚼,明明寫着藍莓味,卻嘗不出一點藍莓的味道,連絲甜味兒也沒有。
“家裏發生了什麽事?”霍競開車。
林亦然的情緒不好,不用細心去觀察便能看到,這種情緒也在牽絆霍競,揪緊心髒,很不好受。
“我爸的一些事,”林亦然搪塞,低頭看着手裏的瓶子。
“然然,你的任何事,任何和你有關的事,你都可以告訴我,無論是什麽,我都幫你解決,”不惜一切代價。
“這件事你幫不上忙,”林亦然說。
霍競側目,伸出手,像往日那般想牽一牽林亦然的手,只有觸碰到配偶才能感知到配偶心底真實的想法,而林亦然一見霍競伸手,立馬将他手心翻了個面兒倒上幾顆藍莓口香糖,盡量顯得自然地避開霍競的手臂,道:“你也嘗嘗,很甜。”
有了懷疑,再有接觸便不會那麽坦然,心裏接受不了。
霍競将口香糖放入口中,林亦然看着他咀嚼,下颌骨緩緩蠕動,又提醒:“嚼一會兒要吐掉,不能吞進去。”
“你給的,吞進去也無所謂,”霍競道,別說口香糖,只要是老婆給的,砒霜他也照吃不誤。
“吞進去會拉肚子,”想到之前離開時撒的謊,林亦然問,“你怎麽知道我在家,你去過我公司了?”
“問過,”霍競說,“你不在,我就猜你在家。”
實則,在京市範圍內,霍競能清楚感知到林亦然的精準位置,因為老婆身體裏有了他的血液,就相當于有了雷達,倘若是更遠的地方,那就要花上一點時間,除非像新鄉小鎮那夜,身體受到大程度損傷,彼此連接的感知會驟然将他攥緊。
“哦,”林亦然抽了紙巾,雙手捧到霍競唇邊,“把口香糖吐了吧。”
為了晚上不住同一個房間,林亦然編了個理由。
拿林建業充當借口,林建業這些年操持公司勞心勞力,身體大不如前,前陣子檢查出了罕見症狀,國內基本治不了,放在國外能治療的概率也是極小,因此他心情特別差,想一個人待着,靜一靜。
說這些話時,他眼睛紅了又紅,話是假的,心情是真的,亮晶晶的淚珠一掉下來,霍競還有什麽不能答應。
三樓的房間空置了一段時間,但阿姨經常有打掃,被子被單都能直接用。
到了房間,林亦然朝角落呸呸呸,代表剛才的話不作數。
接着給林建業發去信息:[爸,你能長命百歲。]
林建業:[怎麽忽然冒出這麽一句?]
林亦然照實說。
林建業:“......”
[東西拿到了嗎?]
[拿到了。]林亦然回。
林建業很快又發來信息,很長一段,林亦然掃了眼,大致意思是已經聯絡好了醫生,明天就可以拿着東西去化驗,而且當天就能出結果。
信息全部删除,摁滅手機,他盤腿面朝着陽臺坐在地板上,腦子空空地望着外面的夜空。
不多久,面前擺了煙灰缸,十幾個煙蒂碾滅在煙灰缸裏,地板上也落了不少灰,黑暗的房間裏只有忽明忽暗的丁點星火。
和糟糕到極點的心情。
林亦然抓着頭發,手肘撐在單側膝蓋上,一手夾煙,又抽了口,快燒到煙屁股的煙蒂離細長手指的皮膚差了分毫,稍一傾斜或松散便會灼傷。
袅娜煙霧在空氣中翻卷彌散。
倏地,煙霧定格。
林亦然依舊注視着陽臺,目不轉睛。
空無一物的陽臺上方出現了一條觸手,觸手攀卷着住欄杆,很快一道身影從上方落下來,霍競出現在陽臺上,高大身形穿透過玻璃走入房間,濃重的尼古丁味道充斥入感官,他俯視而下看林亦然,臉頰上沒有淚,眼圈卻是通紅,透着疲倦和痛苦。
“然然,”霍競取走他手裏的煙,同樣在地板上坐了。
他想探知林亦然心底的想法,但是禁止了空間也是禁止了林亦然的思維,在停滞的思維中他聽不到什麽,不過他已經讓任一去查了,林建業的身體狀況,就醫資料,明天一早就會有結果。
霍競抱着林亦然,親昵地蹭蹭耳朵,一會兒親親臉頰,最後牢牢箍緊在懷裏,十幾條觸手也将彼此緊緊包裹起來。
老婆的事就是他的事。
無論是什麽,他都會幫林亦然辦好。
翌日,林亦然睡醒,吃力地撐着坐起來,身體是輕松狀态,累的是心裏,地板上的煙灰缸和煙頭還堆在那兒,他淡淡瞥一眼,也不知自己怎麽到的床上還睡着了,緩慢搓了搓臉,無神地凝視着空氣。
手機響了,林建業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