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但願賜平安的神,就是那憑永約之血使群羊的大牧人我主耶稣,從死裏複活的神。”
——希伯來書13章20節——
“砰——”
獄警隔着鐵絲網用一種沉重的包裹着橡膠的鐵質長杆在“紅鹿”的太陽穴和喉嚨處交替來了十幾下才将他打倒。
伊莫金和丹尼爾夾着加爾文的肩膀将他整個人拖離了禁锢室的大門。
獄警們沖了進去。
“不許動!不許——嗷你這個狗崽子——”
“壓住他!”
“老天,壓住他——”
……
加爾文在混亂中聽到警察在尖叫,他們那格外尖銳的聲音聽起來竟然像是包含着恐懼……加爾文不知道那是不是因為自己太害怕的緣故才會産生這樣的錯覺。
在恐懼中獄警開始瘋狂地揍“紅鹿”。
“天使”的身體控制不住地發着抖,有那麽一刻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伊莫金在混亂中抓住了他的翅膀,他猛地掙紮了起來。
“不,放開我——”
“噓,加爾文!”
丹尼爾嚴厲地在他耳邊克制地警告道。
他和伊莫金已經将加爾文帶到了房間的角落,有意無意的,他将伊莫金從加爾文的身邊擠開了,他的臉色鐵青得就像是發現自己早餐裏混入了老鼠屎。
随後灰發的男人惡狠狠地盯住了加爾文,後者的眼眶通紅,紫羅蘭的眼睛裏泛着明顯的水光,臉頰是沒有血色的慘白,這是一張包含着驚恐的臉,男孩咬着自己的嘴唇,細小的白色牙齒陷在柔軟的紅色的唇瓣中,他顯得柔弱而虛幻,像是一小塊盛放在銀勺子上顫巍巍的牛奶布丁。丹尼爾·萊特目不轉睛地看了他小片刻,然後他的手指摩挲着移到了加爾文的手腕上。他在那個男孩的手背上毫不留情地用力地掐了下去。
加爾文在那一瞬間打了一個激靈,他猛地擡起頭看向丹尼爾,丹尼爾朝着他用嘴型無聲地開口說——
(注意你自己的儀态,“光之子”殿下。)
加爾文的臉頰細微地抽搐了一下,他的心髒依然在狂跳,血流瘋狂地在血管裏狂奔,他感到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直到現在他的身體還是使不上任何力氣。
他知道丹尼爾的意思——現在的他是“光之子”,而作為神的代言人,是不可以在其他人面前流露出任何屬于人類的情感缺陷的——他應該是優美的,冷漠的,虛無的存在,而他接受的那麽多無聊而繁重的訓練都是為了讓他能夠表現出這些特質。加爾文強迫自己直起背脊,就像是他的形體老師告訴他的那樣,“想象自己是一只天鵝,很好,你的頸椎和背脊應該有力地撐起來”,然而他只動了一下就因為肩胛骨的劇痛而倒抽了一口冷氣。丹尼爾和伊莫金在把他從那個惡魔的嘴裏拖出來的時候力氣太大了,他扭到了自己的翅膀,現在那對翅膀與他的背脊鏈接的地方又熱又痛,好像有人在他的皮肉裏頭埋了一塊燒熱的炭火。
“我很抱歉……”
加爾文讷讷地說道。
他意識到自己沒法做到,他沒辦法再裝出那副優雅的模樣,他現在只想蜷縮起來,用膝蓋抵住自己的胸口好熬過那陣劇痛,又過了一小會兒他收到了丹尼爾愈發冰冷的視線,他摸了摸自己的臉,發現指尖濕漉漉的。
加爾文将手放下來,他看着自己的手指,那上面有一些眼淚——就連他自己都沒發現剛才他已經哭了出來(他已經說不清那究竟是因為“紅鹿”的忽然襲擊還是因為發現自己做不到丹尼爾要求的那些事情),他的食指是紅色的,關節的地方有個牙印,血正在從傷口裏湧出來。
在他被拖走的那個瞬間“紅鹿”企圖用牙齒留住他,這就是那個瘋子留在加爾文身上的印記。
“哦,該死!”
加爾文聽到丹尼爾在他耳邊發出了一聲詛咒,現在這名降臨派的教宗也看到了他的傷口。
“我得帶你去打疫苗。”
男人壓抑着怒火嘀咕着,他扯着加爾文的一只手,将癱軟的“天使”從地上扯了起來。
“哐——”
而在這個時候,禁锢室的鐵門發出了一聲悶響。
無論是加爾文還是丹尼爾的身體都是一震,他們不約而同地朝着聲音發出來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紅鹿”整個人被死死壓在門上的情形。“紅鹿”的臉擠壓在鐵絲網上,他的肌肉扭曲着,視線卻直直地刺向了臉色慘白的加爾文。
“你曾經一次潔淨我,就永遠潔淨我,我的主,你是我的牧者,我便是你的羊羔……”
“紅鹿”咯咯笑着,語無倫次地說着,他的嘴角有一絲血跡,紅得刺目——那是加爾文的血。在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加爾文受傷的食指就像是被火灼傷了一樣劇烈的疼痛了起來。
加爾文感到一陣深沉的恐懼。
欲望,激情和崇拜,或者某種比這些情感要更加純粹的,無形的東西正順着“紅鹿”直勾勾的,毫無遮掩的狂熱目光爬過來,一直滲透到加爾文的靈魂深處去。就像是被電流打到一樣,“天使”的背上浮起一陣戰栗的雞皮疙瘩,他的呼吸好像凝固在鼻腔裏,明明“紅鹿”已經被獄警制服,而他和加爾文之間隔着一道鐵門,一段不算近的距離,加爾文還是害怕他害怕得連內髒都絞痛起來。
“閉嘴!”
一聲變調的,充滿了異樣憤怒的聲音驟然響起。
一道黑色的影子猛地朝着“紅鹿”撲了過去,年老的監獄牧師伊莫金的臉頰因為憤恨變成了紫紅色,一根一根蚯蚓粗細的血管浮在他額頭的皮膚下面。
他揚起手中的厚重的,有着牛皮封面的聖經,隔着鐵門用力地拍打着“紅鹿”頭部的位置。
“你竟然敢——你竟然敢玷污我的光——”
他發出了很難想象是這個年紀的人能夠發出來的時候,他的嘴唇向外掀開,露出了牙齒,就像是一只失去了理智的瘋犬。
“……你偷了祂的寶血,你怎麽敢……你這種惡魔怎麽敢……”
不得不說,宛若癫狂的伊莫金加深了加爾文的驚恐。
如果不是丹尼爾強行架着他他大概已經快要跌倒在地上,過了幾秒鐘之後,丹尼爾伸手捂住了加爾文的眼睛。這個灰發的男人敏銳地注意到了伊莫金的不正常,而這反而讓他松了一口氣……畢竟剛才加爾文的反應實在是太過于失去水準,丹尼爾實在不願意自己好不容易打造出來的“天使”的負面形象展現到一個清醒而冷靜的信徒眼中去。
從房間外面遠遠地傳來了有些雜亂的腳步聲,丹尼爾·萊特的耳朵動了動,“紅鹿”的異動引起了警報,而現在前來增員的警員已經快要抵達現場。丹尼爾果斷地架起了加爾文,在增援人員打開門的同時邁着穩定,冷靜的步子快速朝着門外走去。
打開門後,他看到了一張浸透了冷汗,雙眼中溢滿恐懼的臉,那是屬于監獄長的臉。
“‘光之子’被攻擊了——醫療室在哪裏?”
丹尼爾說。
有人迎了過來,他們帶着丹尼爾·萊特和加爾文離開了房間——
“紅鹿”離他們越來越遠。
而就在這個時候,加爾文忽然聽到了來自“紅鹿”的聲音。
“我會到你的身邊侍奉你的,我會的,我的主。”
加爾文的身體驟然僵硬。
那個聲音一點都不像是從遠處傳來的,它是那麽的低沉,狂熱,沙啞,那是一種充滿了熱情的低喃……就像是有一個人在他的肩頭,咬着他的耳郭輕聲說出來的一樣。
“加爾文?!”
丹尼爾感受到了加爾文那一瞬間的停滞,他面若冰霜地發出了警告。
加爾文沒有敢回頭,他發着抖,戰戰兢兢地擡起頭望向自己的監護人,眼眶裏滿是淚水。
“那個人……”
“他會付出代價的。”
丹尼爾皺着眉頭打斷了加爾文的話,他看上去完全沒有聽到那句恐怖的話。
對于“紅鹿”他更多的是憤怒——那個該死的,惡心的死囚犯,他最後的那個舉動把一切都毀了,加爾文的告解在他的攻擊行為下完全變成了笑話,而丹尼爾直到現在都還沒有想好該如何化解這件事情可能帶來的負面印象。
想到這裏,他內心的怒火開始膨脹。
他忍不住又瞪了身側的男孩一眼,後者的脖子低垂着,因為害怕而死死地靠着他的身體。
男孩身體的熱度透過布料傳遞到丹尼爾的皮膚上,他的呼吸不易察覺地有些加重。
——這個該死的畸形兒。
丹尼爾的惱怒不知道為什麽驟然開始發酵,他心底有個聲音咬牙切齒地對他說。
事情總是會變成這樣,無論他怎麽警告加爾文,這個男孩還是擺出那副柔弱可口的模樣,然後惹來一堆麻煩。
“加爾文,回去以後我想我們應該好好談談。”
丹尼爾冷淡地說。
加爾文緊緊地抿住了自己的嘴唇。
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是放在身側的拳頭一下子被捏緊了。
一滴紅色的血慢慢滲出他的指縫,無聲地落在了監獄冰冷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