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餐廳依然跟來時一樣的喧嘩。
陸宴辰的那句話, 伴着那些吵鬧聲落底時，姜晚枝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那種感覺就像是夏天坐在滿是枝桠的樹林裏，耳邊蟬鳴聲不斷, 突然擡頭的瞬間, 日光晃了眼, 腦海裏也跟着一片空白。
直到緩了些許, 她才終于慢慢回神。
透過餐廳的白光望過去，陸宴辰依舊懶散的坐在那裏, 他這會兒只穿着一件白襯衫，領帶扯得松散了些, 兩三顆扣子也已解開, 能隐約看到他鎖骨間的白金項鏈。
話落了尾, 他好看的眉眼裏卻還染着些吊兒郎當的混氣, 整個人亦是松散的沒個正行。
看起來剛才不過是跟她開了個玩笑, 想起上次在郊外的露營地，他也是這樣逗她的。
還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 耳邊就傳來一陣腳步聲，很快她旁邊的空位就有人落座，是林若涵端着餐盤返了回來。
幾乎是在林若涵坐下的同時，陸宴辰就站起了身：“你們先吃，我去取餐。”
林若涵點頭：“好的, 哥哥。”
看旁邊的姜晚枝沒任何反應，林若涵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她：“晚枝？”
姜晚枝低應了一聲，卻不敢擡頭看陸宴辰, 怕被人看出她的驚慌失措, 她假裝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拿起了餐盤裏的那個巧克力芝士球。
而後她順着桌子遞給了林若涵：“我知道你很喜歡吃巧克力, 這家店裏的巧克力芝士球很好吃，不過一次只能拿一個，我先幫你拿了一個。”
“那你呢，你不是也很喜歡吃巧克力麽？”
“沒事，等下我再去拿。”
陸宴辰垂眸望了一眼桌上的那個巧克力芝士球，他長指抵在餐桌上，沿着沙發與餐桌的空隙處，慢慢走了出去。
姜晚枝的注意力還在陸宴辰的身上，直到他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她的餘光裏，她才偷偷的輕呼出了一口氣。
剛剛從一個虛幻的世界裏清醒過來，姜晚枝又仿佛進入了另一個錯覺當中。
仿佛剛才不過是她的幻聽，她的臆想，陸宴辰其實什麽都沒說，更不會說出要跟她告白這種話。
只是感覺到她掌心裏因為緊張而生出的汗漬，還有胸口還沒落尾的劇烈的心跳聲時，才又驚覺剛才的種種卻也并不是她的幻想。
有些話他當真說過，她也當真聽到了。
姜晚枝坐在那裏，她雙手還搭在膝蓋上，偏頭望了一眼已經走遠的陸宴辰的背影。
被林若涵這麽一打斷，剛才跟他的對話，也便不了了之了。
就像小時候她跟外公在家裏看電影，還沒到結局，家裏突然停了電，那個時候家裏還沒網絡，在很長時間裏她都沒辦法知道電影的結局一樣，她也無從得知今天跟陸宴辰對話之後的下文了。
因為陸宴辰去取餐，姜晚枝跟林若涵也不方便先吃東西，總歸有些不禮貌。
幹等着有些無聊，林若涵就跟姜晚枝提議一句：“要不你在這裏等着，我去幫你再拿一個巧克力芝士球吧。”
“不用了，等我吃完其他，再拿也不遲。”
“沒事，我幫你拿一個去吧。”
說完，林若涵就站起了身，只是她剛離開座位，還沒朝前走，就又轉身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見林若涵的舉動有些奇怪，姜晚枝不免問了t一句：“怎麽了？”
林若涵用手指朝後指了一下：“哥哥也在排隊，好像也想拿芝士球，我等他取完再去吧。”不然過去後我不知道該怎麽跟哥哥打招呼。
姜晚枝偏頭望了過去，那邊的甜點區，排了好幾個人，陸宴辰排在最後面，他單手端着餐盤，另一只手插兜，懶散的站在那裏，直到前面的人一個個離去，他才跟着過去取了一個巧克力芝士球。
看他将要轉身回來，她也跟着轉過了頭。
“哥哥回來了麽？”
“應該是回來了。”
兩個女生小聲的竊竊私語道。
不多會兒，就見着陸宴辰端着餐盤返了回來，林若涵正要起身，卻被他喊住了：“去哪裏？”
“我想幫晚枝拿一個芝士球。”
“不用了，我拿到是今天供應的最後一個芝士球。”
聽他這麽說，林若涵只好又坐了回去。
陸宴辰随手拿起那個芝士球，放到了姜晚枝的面前：“給你，剛好跟你朋友一人一個。”
一直沒說話的姜晚枝擡頭望了過去：“宴辰哥不吃麽？”
“嗯，看到就順路幫你拿了一個。”
明明剛才排隊幫她拿的，怎麽就變成順路了，是怕她誤會，所以才故意要這麽說的麽。
想起之前的話梅，還有胡蘿蔔，好像每次都這樣，給過來的好，總要繞個彎，像是跟她很避嫌的樣子。
姜晚枝只覺心口處沒來由的沉悶了下，她伸手，将那個芝士球又順着桌子慢慢推還給了陸宴辰：“謝謝，我不吃了，還是宴辰哥吃了吧。”
陸宴辰擡眼望了過去，還沒跟姜晚枝的視線相對上，就見着她低垂下了眼睫，不再看他。
像是在躲他，連帶着他給過去的好也避之一邊。
想起先前在後院，那個少年問起姜晚枝是不是心裏已經有了喜歡的人時，她沒應話，可突然的沉默裏又好像什麽都說了。
他在她的沉默裏，看到的臺階上那些青黑色的污跡，仿佛在此刻，也沾染到了他的心底，憑白落下一層淺淺的陰影。
陸宴辰垂眸，他望着那個被退還回來的芝士球，心思染了塵，可他嘴上卻還是吊兒郎當的丢過去一句：“行，這就開始拒絕我了。”
“……”
姜晚枝悶頭拿起餐盤上的銀叉，沒再理他。
那一整晚，姜晚枝的心情都像是落入水中的月亮，虛虛晃晃的，好不容易撈起一把染了月光的水，可捧到掌心裏，卻不過是一場空而已。
她始終撈不到水中的月亮。
吃完那頓自助餐，等陸宴辰結賬時，姜晚枝跟林若涵就等在了門口。
等了沒多會兒，林若涵跟姜晚枝說：“我剛才看了一眼賬單，一共三百九十九，平攤的話……”
林若涵點開手機裏的計算器，算了一下，她才又接着道：“一人一百三十三，我發微信紅包給你吧。”
“好，那我到時一起轉給宴辰哥。”
林若涵嗯了一聲，就用微信給姜晚枝發了個紅包。
姜晚枝掏出手機，收了林若涵的紅包，擡頭朝那邊望過去時，陸宴辰還在那裏等着結賬。
有光落在他身上，他棕栗色的發色也似是跟着稍淺了些，薄光裏，他微抿着唇，情緒淡，整個人亦是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
這會兒他已經穿上西裝，呢子大衣卻還挎在他的手肘上，站在一堆人裏，他自骨子裏生出的矜貴不凡的氣質很是亮眼。
像是一大堆樸實的白瓷花瓶裏，唯一一只鑲滿了繁複花紋精致典雅的花瓶似的，令人着迷，也令人迷花了眼。
他的側臉也尤為的驚豔，只一眼，就能令人心動。
像是昏暗森林裏投下的一片冷白的月光，在頃刻間就驚擾了心底的喧嘩。
望着站在那裏的陸宴辰，姜晚枝的心裏突然生起一個念頭來。
一個很唐突，卻也大膽的極為強烈的念頭。
姜晚枝還站在原地，她低垂下眼睫，悄悄點開了手機的拍照模式，而後她慢慢平移手機，在鏡頭突然捕捉到陸宴辰的身影時，她的心跳也似是跟着落空了一拍。
連帶着整個人都有些緊張起來。
周邊嘈雜一片，不斷傳來匆匆而過的腳步聲，姜晚枝幾乎屏住了呼吸，她還望着手機屏幕，只是手指剛觸碰到拍照鍵，還沒來得及拍下一張，就看到鏡頭裏的陸宴辰突然轉過了身，她一下子慌了神，手指也像觸電似的縮了回來。
在那麽空白的一瞬間裏，姜晚枝也幾乎是下意識的收起了手機，可還是緊張的心髒怦怦直跳，就連呼吸都有些卡頓。
看到前面的架子上擺着那家餐廳的宣傳單，幾乎是在收起手機的同時，姜晚枝就順手拿過一張。
就那麽假裝不動聲色的，看起來對宣傳單很感興趣似的，掩蓋了她剛才偷拍失敗時落下的所有慌亂的動作。
陸宴辰朝着門口這邊走了過來，姜晚枝也幾乎在同時，将她剛拿起的那張宣傳單，連同手機一起放進了她的包包裏。
外面夜色已黑透。
走出商場，就看到司機老白已經等在了路邊。
陸宴辰一邊朝着他的座駕走過去，一邊跟林若涵說：“跟司機報一下你的地址，我們先送你回家。”
“哦，謝謝哥哥。”林若涵很禮貌的回謝道。
回完，林若涵走過去，跟老白報了一下她所在的小區的地址。
上了車，陸宴辰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姜晚枝就跟林若涵一起坐到了後排。
夜裏沒怎麽堵車，半小時後，就将林若涵送到了家。
車停到了路邊，林若涵下車時，姜晚枝也跟着下車送別道：“若涵，我們明天上課見。”
“好，明天見。”說完，林若涵轉而跟也已經下車的陸宴辰說道，“謝謝哥哥送我回家，哥哥再見。”
陸宴辰喉間低嗯了一聲，他随手關上了副駕駛的車門。
看着林若涵的身影走遠後，姜晚枝随即打開車門，上了車，她剛一落座，就看到陸宴辰繞過車身，從對面上了車，像往常一樣坐到了她旁邊。
他一坐下，車裏的空氣也似是跟着晃動了下，姜晚枝不由得微屏了下呼吸，她轉頭望向了車窗外。
車子啓動，逐漸融入了濃稠的夜色裏。
路上沒人說話，直到車開到一半，姜晚枝才拿出手機，跟陸宴辰搭了一句話：“宴辰哥，我朋友已經将今天晚餐的錢轉給我了，我一起轉給你吧。”
陸宴辰轉頭望向她：“請你們吃的，不用給我轉錢。”
“沒事，我朋友已經把錢轉給我了。”姜晚枝捧着手機，準備發紅包時，剛點擊鍵盤，她手裏的手機就被陸宴辰搶了過去。
“……”
姜晚枝不禁轉頭望了過去。
昏暗的光線裏，陸宴辰望着她這邊，眉眼淡涼：“還想要拒絕我？”
姜晚枝眨了下眼，回他：“沒，我都已經收了我朋友的紅包了，不轉給你，好像不太合适。”
陸宴辰又将手機遞給了她：“行，你要是想再傷我的心，那就給我轉個紅包吧。”
“……”
轉個紅包。
怎麽就傷着他的心了。
姜晚枝接過手機，讷讷道：“我給宴辰哥轉紅包，就是想将吃飯的錢轉給你，怎麽就傷你的心了？”
陸宴辰懶散的半倚着後座，他單肘撐窗，長指抵在半邊的臉頰一側，微偏頭望着她，神情松散：“那頓餐是我請你們的，轉給我錢，這麽拒絕我的心意，還不算傷我的心？”
他語氣懶洋洋的，不鹹不淡的，也聽不出他到底有什麽好傷心的。
倒是聽出來些逗弄的意味。
他今天晚上一直在逗她，從餐廳開始，一直到現在，還總是繞着同一個笑話。
想起那個玩笑的根源，姜晚枝只覺整個人都不自在起來，她握着手機，轉過了頭，避開了陸宴辰的視線：“那我不給你轉紅包就是了。”
頓了些許，她又小聲補了一句：“等有機會我們再請你吃一頓，這樣總可以了吧？”
陸宴辰望着她的側臉，透過窗外昏黃的路燈光亮，看到她左耳上的那顆痣，在斑駁的光影裏若隐若現，憑白染了些勾人的意味。
他指尖也跟着無端湧起一陣發澀的幹癢，總有一種想輕碾過她那顆痣的沖動。
車裏突然寂靜無聲。
姜晚枝悶頭聽着旁邊人的動靜，也不知道陸宴辰在幹什麽，突然就不說話了，她也不好意思轉頭看他。
只能隐約感覺到他的目光好像還落在她的身上，這念頭剛一生起，她的臉頰就兀自生起一陣燙熱。
在她不知該如何是好，也不知該如何反應時，終于聽見旁邊的陸宴辰清清涼涼的丢過來t一句。
語氣卻分外的吊兒郎當：“行，記着你們欠我一頓，以後還我。”
窗外路燈的光亮一閃而過。
姜晚枝還悶頭坐在那裏，她望着從身上掠過的光亮，小聲回了陸宴辰一句：“好，記着了。”
關于那些玩笑的話題終于落下。
就着車窗外的光亮，姜晚枝解鎖手機，将林若涵先前發給她的紅包退了回去。
她又順便給林若涵發了條微信：紅包宴辰哥他不收，說讓我們下次請他吃飯。
林若涵：這樣啊，那好吧。
看林若涵收了紅包，姜晚枝也沒再繼續聊什麽，她将手機放進了包包裏。
車裏又恢複了先前的安靜。
十分鐘後，車開進了別墅。
跟陸宴辰告別之後，姜晚枝就直接上樓，回了她的房間。
洗漱完，還不到十點，姜晚枝還沒什麽睡意，她走到寫字桌前，落座了下來。
她從桌上拿過一份英文報紙，開始閱讀，查閱生詞，進入到學習狀态後，集中了精神，似乎也已經忘記了今天晚上發生的那些事。
深冬的窗外靜谧無聲，半夜別墅這邊，也幾乎漆黑一片。
背完那些單詞，也就差不多十一點了，姜晚枝合上生詞本，她起身，拿過包包。
準備收拾一下明天上課要用到的課本。
剛一打開包，姜晚枝就看到了先前在餐廳門口拿到的那張宣傳單。
那張宣傳單一映入眼簾，姜晚枝的腦海裏就跟着浮現起，跟陸宴辰在餐廳裏相對而坐的畫面。
他的一句玩笑話，就令她失了任何反應。
她也跟着想起，在門口她偷拍他失敗後的驚慌失措。
原本陰差陽錯拿到手的宣傳單，本來覺得沒什麽意義，不過是一張很普通的餐廳宣傳的單子，可這會兒姜晚枝卻覺得很想留作紀念。
想紀念這一晚上她因為陸宴辰而忽上忽下的心情。
姜晚枝重新坐到了寫字桌前，她從筆袋裏拿出一根碳素筆，拔開筆帽，她卻沒動筆，而是用筆頭抵着下巴，遲疑了些許，她才終于提筆，在宣傳單空白的地方，寫下了一句話。
——如果今天告白的人是我的話，你也會拒絕嗎？
寫完，姜晚枝卻沒有動，她還坐在那裏，握着手裏的碳素筆，好似鬼使神差般，她又重新起行，慢慢的寫下了兩個字。
——不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