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鬧鬼
54鬧鬼
夜色上湧, 月光灰敗慘白，奄奄一息。
一陣尖銳的鳥叫直沖雲霄，寒風席卷而來, 樹影如鬼手般張牙舞爪，企圖吓退這幾個不速之客。
周之辭和大哥終止話題, 他踩過碎石枯葉, 單手抄袋站在戚蔓語身側。
“有什麽不對嗎？”
“嗯......”戚蔓語原地吹了半分鐘冷風, 忽然提步往大門走去。
大門是農村常見的漆黑色鐵門，門上挂了一把沉甸甸的銅鎖。
戚蔓語伸手在銅鎖上抹了一道, 指腹傳來黏滑觸感, 電光火石, 她緊緊擰起眉梢。
“這鎖......”周之辭指尖碰着冰冷金屬，冷冷下判斷：“看起來不像很長時間沒用過的樣子。”
“泥土痕跡還很濕潤。”戚蔓語原地踩了踩，這種老式推拉門每一次開啓和關閉都會留下一道又深又重的壓痕。
大哥習慣不做活的時候就蹲下來，此刻咬着煙看那兩個城裏來的領導, 本能覺得奇怪。
但他是個老實憨厚的性子, 想着領導既然是來考察給錢的, 那麽有些怪毛病也很正常吧。
大哥低頭捶了下自己膝蓋，想到，之前那個中年男領導，也喜歡來這兒看看呢。
戚蔓語側頭掃看仍蹲在原地抽煙的大哥, 用一種輕而低微的聲音說：“聞到那味道了嗎？”
很長一段時間內，周之辭對這種味道不陌生，甚至可以說得上熟悉。
那是消毒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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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對視一眼, 俱是在彼此眼中看見難以名狀的情緒。
眼前的一切已經超出他們的想象, 戚蔓語要來舊址看看不過是臨時起意，可誰能想到在這荒郊野嶺的地方, 會有與之格格不入的消毒水氣味？
借着給他整理衣襟的動作，戚蔓語輕咳一聲，餘光往旁輕輕一瞥：“那個男人，要小心一些。”
周之辭仰起頭，清瘦的喉結微動。
月光沒入厚重雲層，只有邊緣灑下淡淡模糊的光，借着這朦胧光影，他們的臉色都不好看。
砭骨刮肌的冷風如看不見的魑魅魍魉張大了滿是獠牙的血盆大口，一道青紫閃電在起伏不平的山坳處炸開，剎那間的光亮映在周之辭側臉，将他的輪廓襯得更深，過于纖長的睫毛纖毫畢現。
他下意識把戚蔓語護在懷裏，可就是一瞥眼的瞬間，小二樓的封閉式陽臺忽然閃過一個人影！
如果不是突如其來的一道閃電，那個如鬼影般、站在高處面無表情俯視他們的人根本不會被發現。
他心中一駭，整個人仿佛是被一雙手掐着喉頸沉入了冰冷刺骨的海水中，心髒狂跳失序，呼吸短促急亂。
有個人一直在看着他們！
他是什麽時候開始站在窗臺的？是他們到來之前，還是他們到來之後？
那人是誰？！
紛亂思緒如暴雪遮天蔽日地打來，垂在她腰上的手正不可自控地顫抖。
在高度緊張的情況下，渾身上下的每一個感官被調動到極限，周之辭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機，掌心死死地摁住攝像頭。
戚蔓語一怔，多年練就的敏感讓她在半秒鐘內明白周之辭的意圖，她立刻關上手電筒，呼吸不自覺放到最輕頻率。
“我們先回去。”
周之辭無聲點頭。
大哥見他們往這邊走，趕緊拍拍褲腿上的草，站起來問：“領導，咱們回去啦？”
戚蔓語臉上笑容都沒有了：“大哥，麻煩你再一次帶路了。”
“不麻煩不麻煩。”大哥腼腆地笑起來，領着他們往原路走：“領導不用和俺們那麽客氣，要不是領導時常關懷，俺們這地兒也弄不起來。”
遇過一個低窪凹陷，大哥提醒道：“這山路不好走，領導小心些。”
戚蔓語繞過土坑，狀若無事地與他閑談：“要到這裏來，只有這條路嗎？”
“那也不是。”大哥朝着小二樓的後方揚揚下巴說：“那兒有路哩，只不過要繞山開，遠得很，俺們都不走那兒。”
果真有別的路？
戚蔓語想了想，另外提一個話題：“那樓我瞧着也不錯，怎麽不征用來做些別的事情？”
她本意是随口一問，不料大哥忽然脊背一僵，差點兒被腳下的土塊絆倒，他聳起肩背，忽然改用一種小心翼翼的口吻說：“領導，您剛來，不知道，那小二樓鬧鬼！”
見兩人沒有露出大驚失色的表情，大哥連忙解釋：“領導是城裏來的肯定不信，不過俺們村有好些人都見過呢！深更半夜的，不僅有鬼影飄來飄去，還有小孩的哭聲，哎喲，那哭聲別提多凄慘了......”
他自己說這些話反倒把自個兒給吓着了，哆嗦着手指點煙，老半天都沒擦起一簇火苗。
戚蔓語沒再多說，她神情凝重，垂眸想着什麽。
快到小學時，周之辭遙遙地回頭，那雙面對他人總是溫和如玉的雙眼微微一眯，透出一種森寒狠厲的精光。
鬼氣森森的小二樓逐漸消失在視線深處，就像一頭野獸借着夜色隐匿了自己的爪牙。
王校長和徐助談得心花怒放，恨不得當夜在村裏給他找一個屋子，以此續上話題。
徐助是人精了，唇邊笑容看不出半分敷衍，臨走的時候，兩人友好握手，打了一堆漂亮的官腔。
大哥看看臉部毛細血管噴張的王校長，再看看領導三人組，有些不确定地問：“幾位領導，現在很晚了，不如你們在俺村歇一晚吧？”
徐助圓滑地微笑：“謝啦大哥，但我們兩位領導明天還要忙呢。”
“哦、哦。”大哥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周之辭似乎還聽見他低聲嘀咕了一句“不愧是大領導，那麽忙”。
“王校長，那我們先走了。”徐助對王校長揮手，王校長堆起白花花的笑容，目送拖拉機突突突地消失在自己視線後，他臉上的笑容消失殆盡。
他朝着拖拉機尾氣的方向狠狠淬了一口唾沫，眼底浮現不加掩飾的兇意。
如果周之辭有機會看到，他一定能夠認出來，那是一種亡命天涯的歹徒才有的兇狠。
因為他在程少東的臉上也見過類同的表情。
“媽的！”王校長罵了一聲，猛一回頭，就見那個戴着戚蔓語圍巾的小女孩被吓得倒退幾步。
他像是一股邪火找到了發洩地，面容猙獰地一把抓過小女孩的頭發，摔到自己面前。
md小婊|子！”
他淩空飛起一腳，就要踹上小女孩的胸口，她緊緊閉上自己眼睛，不敢抵抗，根本習慣來自眼前男人狂風暴雨的傷害。
“做什麽？！做什麽！”
從屋子裏奔出來一個綁着紅頭巾的婦人，她一把将小女孩從地上撈起來抱入懷中，但她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看小女孩有沒有受傷，而是用力掰正她的臉，确認她的臉沒有磕出一絲傷痕，這才松了口氣。
“你生氣就生氣，拿她出氣做什麽！”婦人咬牙罵道：“你要把她弄傷了，到時候那些人一來，咱們可怎麽交代？”
王校長勃t然大怒：“誰知道她和那女的說了什麽？萬一她把這裏的事情說出去呢！”
婦人皺着眉頭：“她還啷個小，能說什麽，再說了，她說了人就能信麽？”
她把小女孩摟在胸前，虛情假意地哄了兩聲：“乖女女，你看着姨姨的眼睛，你有沒有對那個姐姐說什麽不該說的話？”
小女孩驚恐害怕的大眼睛裏蓄滿了眼淚，她很用力地搖着頭，聲音仿佛從齒關中擠出：“沒有......”
男人聽完猶不解氣，他伸着手指一下比一下狠地戳在小女孩前額，腥臭的口水噴在她臉上，“老子警告你，你要是敢往外說一個字，我第一個扒了你的皮！”
小女孩的眼淚越流越兇，她緊緊閉着眼，只會一個勁兒地重複“沒有、我沒有......”
婦人拍開王校長的手，怒斥道：“行了，她都說沒有了，你吓唬她做什麽？”
“哼！”男人從鼻孔裏呼出熱氣，一蹬腿坐到院內的一架小藤椅，一邊罵罵咧咧一邊點起煙：“老子讓你拍那三個人，你拍下了沒有？”
婦人從兜裏拿出手機，怼到他跟前：“跟你談話那男的，還有那女的，都拍下來了。”
男人叼着煙，被尼古丁熏得焦黃的手指飛快地翻閱照片，婦人抻着頭看了眼，努努嘴說：“說起來真是怪，那長得特別好看的那男，就是年輕的那個，沒拍到他的正臉。”
拍攝的照片不算高清，但稍微銳化一下不難看出他們的五官。
只有周之辭，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一直被那女的護在身後。
男人吐掉煙坐直身，把照片傳送給某個微信好友，他手指摁在語音鍵，發出扭曲變形的聲音。
“查這幾個人！要是不對勁，直接給做了！”
信息發送成功後，他歪着頭想了一會兒，扯着嗓門喊：“惠娟！你回頭跟老李頭媳婦說一下，讓老李管好自己嘴巴，別整天跟個沒把似的，逮誰都竹筒倒豆子！”
惠娟遠遠地哎了一聲：“老李他知道啥呀，他就是個二愣子，你操心他。”
“我能不操心？”男人怒道：“這屋裏哪個小兔崽子我不操心？媽的，要不是為賺這點錢，你以為老子不願意跟老二家那個一樣，到大城市裏享福？”
惠娟毫不留情地嗤笑道：“癡人說夢吧你，老二家那是醫科大學出來的高材生，你算啥？”
男人又呸了一聲，他把煙草捏在手指撚爛，灑在人中部位，近乎癡迷陶醉地吸了一大口。
沒過多久，男人要的資料迅速反饋回來，他把手機的光亮調到最大，逐字逐句地看過去。
“狗日的，那女的還真是個官兒，啧，看來是真來送錢的。”
惠娟抱着洗好的衣服出來晾，也湊過去看了一眼。
“看來沒啥事了。”她嘟囔說：“現在這些有錢人真奇怪，是嫌錢多到沒地兒花？”
“鬼曉得呢！”
冬日的長夜永遠要比春夏更長，在返程路上，戚蔓語含着薄荷糖，眸光冷冽地滑開夏荞給她發來的消息。
“剛剛何晷給我打電話，一開始是話家常，後來把話題扯到了你身上——老戚，你最近真要小心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