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松動
42松動
月光太盛, 紙醉金迷的繁華都市中,正醞釀一場不為人知的隐秘罪惡。
彼時無人知道,這場風暴将會在南城掀起多大的動蕩。
方才還在鬧別扭的小情侶此刻緊緊擁抱在一起, 女生慘白着一張臉,顯然被這場變故弄得吓壞了吓得不輕。
身強有力的男酒保很快牢牢制服潑硫酸的男人, 掙紮之中他用來掩人耳目的鴨舌帽掉在地上, 戚蔓語把帽子撿起, 看清他的臉。
那是一張頹廢潦倒事業無成的中年男人的臉。
戚蔓語把帽子塞到一旁的垃圾桶裏,淡聲道:“別來無恙, 王總。”
好巧不巧, 可不是常瑞的王總麽。
他被兩個男人合力反剪雙手, 雙膝跪在地面,長褲讓細小的石頭子兒劃開幾道抽絲。
王總從喉嚨裏喘出兩聲“嗬嗬”,活像個破漏的風箱,他怪裏怪氣的笑起來, 雙眼充滿猙獰交錯的紅血絲, 一瞬不瞬地盯着戚蔓語。
“戚總, 你這是要逼死我。”
戚蔓語輕輕揚起一邊眉,覺得好笑,又沒真切地笑出來,眼眸冷涼, 含着輕蔑。
“之前倒沒想對你怎麽樣。我說過了,和常瑞終止合作,是基于多方面的考量。”
聽到她這句話, 王總立即撇下嘴角, 狠狠抽動了下。
“你戚總多大能耐,底下人還不是聽你命令行事?”他咬着後槽牙, 一腔腥甜血味:“別說得那麽冠冕堂皇了!戚蔓語,你以為你會有好下場嗎!我......”
那兩個人高馬大的酒保生怕他又掏出什麽東西來,連忙壓了手勁,戚蔓語甚至聽見清晰的骨骼錯位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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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之辭捂着傷口走過來,眉心不悅折起,吩咐酒保:“搜他身。”
酒保動作很快,三下五除二剝光他的衣服,從他口袋裏掉出一個開刃的匕首。
戚蔓語仍是居高臨下地站着,她平淡地用紙巾擦拭手指,聲音透着冷淡:“我有沒有好下場不知道,倒是你,恐怕是沒有了。”
王總被她激到,徹底發瘋,他用盡全身力氣扭動掙紮,奈何鉗固他的四只手如鐵拳一般難以撼動。
“戚、戚總......”眼見她提腿要走,王總腦海中最後一根弦驟然斷裂,他慌不擇路地大聲喊:“我妻子還等着錢救命,如果不盡快進行手術,她真的沒多少活日了......”
情到深處,還擠出三兩滴假惺惺的淚水。
戚蔓語停住腳步,沒回頭,伸手別過耳後的發。
她清清冷冷地,頭也不回:“這些話,你說着,自己相信嗎?”
一擡頭,迎面對上夏荞百感交集的視線。
她剛挂斷報警電話,手裏捏着一支煙,站在門口沖她搖頭:“王總在外面養了七八個小情兒,這會兒終于想起自己是個有家室的了。”
戚蔓語抓着周之辭的胳膊檢查,沒說話。
夏荞呼出一口煙,又揚手揮散:“他也夠記恨你,用的濃硫酸,那玩意要往你臉上一潑,管你姓戚還是姓什麽,大羅金仙都救不回來。”
她頓了頓,煙頭撚在牆上,猝然熄了火光。
戚蔓語斂眸,凜冽夜風掀起她披在後腰的長發,可能是錯覺,她竟然覺得冷風中有一種經久不散的潰爛之味。
“別露出那麽擔心的表情,這可不像你。”
夏荞略一揚眉,笑道:“只濺到了幾滴而已,我店裏剛好有個棄醫從酒的服務生,進來吧。”
戚蔓語小心翼翼地碰了下傷口邊緣,低聲對他說:“你先進去。我去抽支煙。”
月光正朦胧,一小簇迷蒙的光線勾勒他側臉輪廓,挺直的鼻骨泛出淡淡的象牙光澤。
周之辭很深地看着戚蔓語,最終沒說什麽。
戚蔓語心中煩悶,想借尼古丁醒神,她攤開手,夏荞行雲流水地給她遞煙。
“還是要去醫院看看。”
“當然。”夏荞聳聳肩,她擡頭望了眼月色,暫時還沒有到一夜中妖魔鬼怪結伴出行的時間,她招呼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夥子過來,囑咐道:“給你鑰匙,一會兒你送戚總。”
小夥子忙不疊點頭,傾慕的眼神悄悄落在戚蔓語身上。
來夏荞這破兒應聘的人,顏值放第一位,學歷放第二位,小小一間清吧可謂是卧虎藏龍,不知道埋沒了多少人才。
那年輕人長相周正,有點像現在小姑娘常說的“公檢風”,配上一套純黑制服,再架上一副金邊眼鏡,絲毫t看不出酒吧打工的模樣。
......金邊眼鏡?
可能是她打量的目光太過直白,年輕人面皮薄,血色一時上湧,他有些窘迫地接過夏荞扔給他的車鑰匙,腼腆地對着戚蔓語笑了笑。
這裏離轄區派出所很近,幾分鐘的空檔人就來了。
夏荞勾着她肩膀,在她耳邊低聲道:“你最近是不是水逆啊?等會兒我給你推一個大師,可靈了。”
淺褐色的瞳孔微微眯起,戚蔓語無奈拍開她的手,“......你真的夠了。”
夏荞笑得直不起腰,故作老态龍鐘地摁兩下她肩膀,笑說:“行了,你去照顧你弟弟,我來和他們說。”
夏荞和轄區派出所有些關系,幾句話的功夫就圓滿解決了事情,甚至用不着戚蔓語親自走一趟。
戚蔓語站原地等了會兒,原先那對小情侶已經和好如初,正對兩名警察誇張地敘述事情發生的起承轉合。
她垂眸聽着,指間星火靜靜燃燒。
對方要行兇的瞬間,戚蔓語未必沒有自保能力。
但她在察覺對方意圖的剎那,想到的居然不是自己,而是要護着周之辭。
正如周之辭對她所做的一樣。
松落的灰燼燙到指節,微末的熱意從皮膚傳導到大腦,戚蔓語很輕地閉了下眼,壓下無端燥郁念頭。
界線門口種着一圈懸鈴木,青綠色的小球垂墜枝桠,秋冬的風一吹,像一大串不聲不響的鈴铛。
她往回走,一樓已經被夏荞強行清場,請上了從不放人的二樓。
半月弧的舞臺擺放齊全樂器,中間支着一杆立麥。
因為要處理傷口的緣故,原本烘托氛圍的迷蒙光源全部關閉,亮起一盞八百年不用的明亮頂燈,照得滿空氣的塵埃飛舞。
那棄醫從酒的酒保擡頭看見她,立即說:“戚小姐,我只能草草處理一下,保險起見,您這還得上醫院。”
“知道了。”
周之辭一腳踩在故意做高的臺階,半側着身坐在桌上,襯衫不能再穿,金屬皮帶的銀色蛇頭卡扣在白熾燈的照射下閃着一簇雪亮的光。
他微微撩眼,目光如經年凝固的墨,柔軟劉海梢在眉眼,将情緒悉數掩去。
戚蔓語看他已經處理過的傷口,自己都沒察覺聲線緊繃:“怎麽樣?”
周之辭搭着肩膀,往下兩寸是被濃硫酸腐蝕的皮肉,他面色不變,隔着透明鏡片的雙眼溫和。
“我沒事。姐姐呢?”
戚蔓語沒回答他的問題,襯衫裁掉一半,戚蔓語轉身讓酒保拿一件幹淨的外套來,抖開披在他身上。
避過他目光,戚蔓語視線不經意瞥到掉落在地上的白紗布。
洇了深重濃稠的血。
紅得驚心。
察覺到她情緒微妙不對,周之伸過另一只手,摟住她的腰,把人帶得踉跄半步。
“沒事的姐姐。”
他埋在她微微下陷的鎖骨,輕聲,像哄着。
“真的沒事......姐姐,你不要皺眉。”
擁抱的姿勢很奇怪,像是兩具互有鋒芒棱角的雕塑強行契合,撞出一片淋漓的模糊血肉。
戚蔓語的心不停地下陷、再下陷。
直到陷入一片虛無。
眼皮覆上溫熱的觸感,微涼的唇,吻卻很熱。
如同浪潮回溯,她的手指終于不是虛無地握住一片風,而是緊緊地抓住了他。
他的心跳很平穩,一下、一下,響在寬厚的胸膛。
她在這種鮮活的生命力裏緩緩閉上眼。
周之辭找到她手指,用力地扣住。
聽見她低低的呢喃:“......以後別這樣了。”
周之辭默不作聲地收緊了手。
“別莽撞,別為了我。”
戚蔓語攀着他肩峰,五指不自覺用力。
“這不值得。”
她在他懷裏仰起面,幹淨通透的臉,細小柔軟的絨毛在燈光下無處遁形。
是淺淡的瞳色,曾經很孤冷,也很疏離。哪怕他們靠得最近的時候,她也不曾流露出一絲熱切。
差不多六歲的年齡差究竟給他們帶來了什麽。
很多徹夜無寐的深夜,周之辭常在思索這個問題。
不是身份上的差距,也不是地位,不是那些俗世虛名。
而是他借着這無法填補的六年,在她身邊,可恥地、卑微地,用她無法拒絕的方式,乞求她的愛憐。
他下意識保護她的那一刻,她亦是如此。
可能在很久之前。
他們之間的天秤,早就平等了。
周之辭喉結輕滾,克制想要低頭的沖動。
“為什麽不值得?”
他問,尾音迷茫。
“姐姐,對我而言,你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沒忍住,還是吻過來。鄭重的吻,像落在她顫抖睫翼的蝶。
“如果你在我面前出什麽事......任何事。我會瘋的。”
他語氣呢喃,在她耳邊輾轉,仿佛電影中癡情男主的念白。
“姐姐,讓你知道也關系,你厭惡我......也沒關系。”
他笑了笑,裝得輕松。
“我想讓姐姐永遠只和我在一起,想讓姐姐只對我一個人笑。我不想再看姐姐身邊出現那麽多亂七八糟的男人......我不喜歡。”
他近乎剖白,一顆心血淋淋地攤在面前,等着她淩遲或審判。
去而複返的酒保看着兩人,大概是出于某種自覺,他悄悄把頂燈關了。
舞臺垂直打下一束筆直的光圈,模糊的光圈邊緣映在她脆弱頸邊。
短窄的一段,仿佛是雪月流光。
周之辭摁在她伶仃後腰的手忽然緊了緊,喉結很癢。
尖銳犬齒磨了二回,最終還是沖動占了上風。
他低下頭,近乎虔誠地咬住那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