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小孩
13小孩
校長回答“不介意”那刻，周之辭目光幾乎釘在了她身上。
戚蔓語恍若未覺，小巧指尖磨着打火機光亮鏡面，緩緩簇了朵火苗，在那位“聲勢浩大”的國際部老師欲言又止的眼神中漫不經心地低頭攏過，很快燃了一星明火。
燒着煙紙的火光逐漸熄滅，轉而變成一縷悠長細綿的煙。
校長辦公室從未開過有人當衆抽煙的先例，更何況還是當着學生的面兒，兩位吵得不可開交的老師終于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麽，彼此噤言，一時鴉雀無聲。
一支煙燃了三分之一，戚蔓語起身走到窗前，把煙灰往窗戶邊緣抖去。
國際部孫老師沒有躊躇太久，見她年輕，雖然得校長尊重，可到底說不出什麽來頭，倒也不客氣地說道：“這位小姐，這兒還有學生，旁若無人的抽煙不太好吧？”
戚蔓語很是受教的點點頭，半分沒有熄煙的自覺，笑意虛浮面上，不冷不淡地說：“這位老師，這兒還有學生，就這麽跟菜市場一樣吵鬧合适嗎？”
中年男人面紅耳赤，瞪了她半天，“你！”後續還要接着發作，站在他身旁的鐘主任連忙拽下他的衣袖，顧不得額頭上的汗越流越多，低聲說：“這位小姐大有來頭！”
校長低着頭搖了搖，手裏捧着的保溫杯映出模糊人影，唇邊帶着一點兒笑。
他拿透明一次性杯子倒了點水，遞給戚蔓語，說道：“煙頭放這兒就好。”
明滅火星落入薄薄一層水面，“刺啦”一聲。
戚蔓語挨着窗斜身倚靠，手指輕敲，看起來耐心十足，實則已經按捺着滿心煩躁，“我問題還沒問完。”
校長招手示意兩人停下來，“戚小姐請說。”
戚蔓語說：“如果周之辭真的偷了考試試卷，那麽各位老師如何解決後續事宜？”
周之辭猝然擡眼，幾種情緒攪合其中，深深壓抑着，不甘卻又只能徒勞無力的垂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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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部老師得意洋洋一甩頭，哼了聲：“咱們學校可容不下這尊大佛，自然是做退學處理！”
說得擲地有聲、振聾發聩。
“......”
戚蔓語特意掃了眼程舜，見他嘴皮子笑得幾乎要咧到耳後根，繼而抛出第二個問題。
“那好，如果你們真的拿得出證據，我對這個處理方案沒有異議。”
程舜自鳴得意，說：“當然有證據，人證、物證我們都有。t”
所謂物證，自然是那天晚上周之辭通往班主任辦公室的監控錄像，至于人證——
戚蔓語看向從始至終一言不發的女孩子。
她就是那位跟周之辭說班主任有事找他的副班長，一個校服洗到天藍色領口發白的小姑娘。
只見她狠狠咬住下唇，額前厚重劉海遮擋所有表情，恨不得把頭低到地底去。
“既然如此，我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戚蔓語頓了頓，慢步走到周之辭身邊，手掌抵着他的肩，将他往人前一推，笑問：“如果我們小辭沒有偷試卷，那你們又能作何解釋？”
國際部老師不屑冷笑：“這不可能。”
“嗯，說得挺好。”戚蔓語拊掌輕拍，“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一個老師，被學生撺掇着污蔑另一個學生，倒是讓我好好瞧了一回‘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那老師剛要發作，卻聽一直作壁上觀的校長輕飄飄地說：“以戚小姐所見，應該如何？”
戚蔓語卻微微低下頭，淩冽強勢的指尖煙味循着她輕聲說話時帶起的溫熱氣流鑽入鼻息：“小辭，你覺得如何？”
周之辭後頸一僵，他看了眼校長，又看了眼數學老師，最後目光慢慢落定在程舜身上。
一字一句：“我沒偷試卷。”
程舜瞬間跳腳大罵：“你說沒偷就沒偷啊？周之辭，你是不是自己沒有，所以什麽都想搶別人的啊！”
國際部老師雙手環臂，跟他站在同一陣線，冷哼：“你沒作弊，那你成績能進步這麽快？再說了，上次的月考題型參照高考難度，一直以來保持年級第一的那孩子比他還少三十來分，大家評評理，這有可能的嗎？”
王老師護犢子似的瞪回去：“作為老師，看見學生進步應該予以鼓勵和嘉獎而不是造謠和污蔑！”
那邊不甘示弱地吼回去：“王老師也甭跟我紅臉白臉，要是周之辭真有斤兩，讓教學組再出一次題，他重考一次，怎麽樣？”
“不行！”
“不行。”
和她同時發聲的程舜驚愕地看向戚蔓語。
戚蔓語笑了笑，手肘搭在周之辭肩上，他避不開，只好硬生生受着，黑發下柔軟耳垂透着微紅。
“我們家小孩兒，不能被你們折辱到這地步，所以這個方案我不同意，至于另一位老師。”戚蔓語意有所指，尾音輕着，笑說：“孫老師，程舜給你開了什麽條件？為名，還是為權？”
孫老師面色一滞，但到底是年過半百的人，不會輕易被小輩唬住：“戚小姐，你說這些話，要有證據。”
“證據？”戚蔓語失笑：“一個學校，真把自己當明辨是非的公堂？”
孫老師梗着脖子說道：“這事情不管怎麽樣，必須給個說法！”
“戚小姐。”校長仍是那副不管事兒的模樣，老狐貍似的精明，“你拿個主意吧。”
戚蔓語緩緩一笑：“偷試卷作弊，不可能；重考，更不可能。”
話音一落，辦公室裏此起彼伏着各種聲音，戚蔓語一概聽不見，目光沉沉有如實質，落在某個極力隐藏自己存在感的瑟縮人影。
這間辦公室裏少說有七八個人，各自站在不同立場都發了聲，唯獨她，無論局面鬧到什麽地步，她都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就連程舜指着她說是“人證”時，這小姑娘頭也沒擡。
戚蔓語手扶着周之辭，夾過煙的清瘦手指晃在他眼底，很過分，偏偏又無法退一步。
“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繼續往下深究，可就沒有意思了。”
戚蔓語笑了笑，笑意不達眼底：“孫老師，君子愛財，也要講究取之有道，您和程舜這些事，我不計較，但是奉勸一句，國際部的學生多有背景沒錯，不過，普高班的學生亦是有為自己發聲的權力，孫老師不要厚此薄彼了。”
孫老師臉色青白，急赤白臉地看向校長：“校長！你看這事兒......”
看戲許久的校長終于蓋棺定論，他慢慢悠悠地說道：“這事兒就這麽定了，周同學成績作數，至于偷試卷一事，完全子虛烏有，大家不要以訛傳訛了。”
他頓了頓，聲音隐有威嚴：“明白了嗎？”
孫老師和程舜再有不甘，也只能忍下，而那個被拖來充當“人證”的小姑娘，卻是低着頭長長出了一口氣。
王老師走過來，難掩喜悅，拍了拍周之辭的肩膀，周之辭對他說了聲“謝謝。”
王老師說：“謝我幹嘛呀，謝你......姐姐？”
戚蔓語從善如流地應下了：“是姐姐，剛才多謝王老師伸以援手。”
“我可見不得好苗子受委屈。”王老師撓撓頭，笑着說道：“既然事情真相大白，那我先去忙了。”
周之辭向着他：“謝謝老師，老師再見。”
戚蔓語半是打量半是逗他的語氣：“怎麽不謝謝姐姐？”
她的手還搭着自己肩膀，周之辭冷着臉，大步轉了個身，很輕巧地擲開她的手，鼻尖微皺，好似為那股煙味所擾：“我姓周你姓戚，我哪兒來的姐姐。”
戚蔓語尾音感慨：“這就是叛逆期麽？”
周之辭：“......”
他用力地撇開臉，一眼也不看她。
程舜原本要跟着同學一起走，即将跨出校長辦公室時，腳步堪堪剎住。
他回過頭，陰陽怪氣地對周之辭說：“不錯啊周之辭，現在攀上一個靠山。”他用一種暧昧的眼神流轉在兩人周身，勾起半邊嘴角的笑：“看來，你離開程家以後，過得還算不賴？”
含沙射影，指桑罵槐，程少東就教出這麽一個兒子。
戚蔓語擡腕看了下手表，差不多飯點時間，她沒有興致繼續和這幫人周旋下去。
“程舜，我向來不越線插手別人家務事，不過既然已經管了一，也不介意管了二。”
程舜滿臉莫名其妙：“你在放什麽屁？”
戚蔓語手掌貼着校服翻領，掌心恰好抵着少年微微凸顯的椎骨，把人往校長的會客沙發一側推。
“你接電話就知道了。”
程舜皺了皺眉，下意識從口袋裏掏出手機，觸到來電號碼的剎那，他瞳孔猛地一縮。
不是別人，正是他的父親，也是周之辭的生身父親，程少東。
不用戚蔓語去猜證什麽，電話那邊的程少東劈頭蓋臉把兒子罵了一頓，語氣淩厲地質問他到底怎麽得罪了戚家的人。
程舜連聲叫冤：“什麽戚家啊！我根本不認識戚家的人啊！”
程少東滿額頭青筋亂跳：“你媽不是說上次送周之辭來家裏的人是戚家？我不是和你說過很多次了，在學校，你不要和周之辭起沖突......我看我當初就不該同意你轉學到他的學校！”
周之辭被她不留餘地搡到座位，自己支着腿，悠閑又散漫地提起滾沸水壺，往壺口裏澆灌，一勺新茶用熱水澆洗，香味四溢。
“你出去打，聲音聒噪，吵到我了。”
戚蔓語說完，校長擺擺手，“小程啊，出去說吧。”
程舜被程少東教訓了一頓，也終于覺過味兒來，那女的是戚家大小姐，不是什麽犄角旮旯裏冒出來的人。
他恨恨地剜了周之辭一眼，摔門出去時力道大得震動茶杯水面。
終于只剩三個人。
戚蔓語回複了手機幾個重要信息，接着反手一扣，擡起眼，正對着校長，她挑眉笑了笑：“校長，今天拿我殺雞儆猴，現在雞殺完了，我也該走了。”
周之辭一怔，轉頭看她。
校長笑呵呵地說：“戚小姐，今天真的幫了大忙。”
“不見得是大忙，只不過看我是小輩，剛好拿來壓壓某些人的氣焰。”
校長哈哈大笑，連着轉變稱呼：“小戚啊，今天真的耽誤你時間，這樣，我請你們吃個飯吧？”
“那算了。”戚蔓語搖頭，“我下午替他請個假，校長沒意見吧？”
校長說：“當然沒有。”
周之辭終于插上話：“......我為什麽要請假？”
戚蔓語瞳色很淡，這麽瞥過來，毫無意味，語氣也不像剛剛和校長說話時那般輕松，她動着口型，無聲說：“你說呢？”
周之辭微微蹙眉，剛要反駁她，誰知她覆手下來，摁了摁他搭在膝上的手背，“在我這裏，這件事情可以算過去了，不過，那位帶國際部的老師和程舜，需要給我弟弟道個歉。”
“道歉啊......”校長笑得意味深長，“沒問題，我親自和他們說。”
戚蔓語率先站起，她的腰身不偏不倚橫在周之辭眼前，套在深秋隐有分量的開衫下，仍然可見玲珑窈窕的輪廓。
她的手貼在周之辭肩上，溫軟地笑道：“那我就把人領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