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拜訪
04拜訪
翌日,周之辭遵循生物鐘本能,六點三十準時醒來。
昨天被趕出程家時,他什麽也沒有帶,随身只揣了一部手機,還好手機防水功能還算不賴,泡了幾十分鐘的暴雨也沒有短路死機。
在書桌上翻找一陣,拉開左下角的第三個抽屜,赫然躺着一捆型號不同的充電器。
周之辭把自己奄奄一息的手機充上電,進到浴室洗漱過後,出來時牆上挂鐘指向早七點,敲門聲不疾不徐響起。
姚媽問:“小周,你醒了嗎?”
周之辭扣上襯衣最頂的銀質紐扣,擰開門柄,少年眼下有一圈淡色的烏青,大約是昨晚沒睡好的緣故。
他把門掩上了一些,問:“姚媽,什麽事嗎?”
姚媽笑着說:“喊你吃早餐呢,我給你端上來吧?”
周之辭輕輕一怔,旋即說道:“我和您一起下去吧。”
姚媽知他身份,程老爺子尚在世時,也是不愁吃穿的金貴小少爺,如今被接到戚家,也不見半分纨绔作态,很是平易近人,叫姚媽喜歡。
她陪着周之辭走下樓梯,絮絮叨叨地念着:“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所以甜口和鹹口多做了幾樣,對了,你有什t麽忌口嗎?告訴姚媽聽,姚媽下次好安排。”
周之辭習慣性垂眸走路,姚媽靜靜等了一會兒,才聽到他有些沙啞的聲音:“謝謝您,我吃什麽都行。”
姚媽用側眼打量他,昨夜事情發生的匆忙,沒怎麽好好地看過他,如今換了一身幹淨熨帖的白襯衫和墨黑的休閑褲,倒是襯他的緊。
他這個年紀正是抽枝拔條的年紀,雖然身量高于平均小孩,但是因為長期營養跟不上的緣故,肩背看着紙板般單薄。
周之辭似有所感,他擡起頭,姚媽的打量裏不含惡意,對着他寬慰的笑了笑:“老先生都說了,以後你就是小姐的弟弟,只管把這裏當自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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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昨晚姚媽也說過。
他略有不适的抿了抿唇,烏黑純粹的眼瞳閃着難言的光,一直到姚媽帶着他走到大理石的長餐桌前,他都沒有再說話。
早餐琳琅精致,飲品還有五谷豆漿、鮮牛奶和紅茶。
姚媽并不一起上桌,只是看着他動了幾樣筷,心中默默記下他吃哪樣吃的最多。
自從程老爺子過世後,程家人對他的态度大相徑庭,從前還可以顧着老爺子的面,順手照顧着他,可老爺子沒了,自然不用惺惺作态,所以那幾年來,周之辭過得日子甚至不如普通人家的小孩,家裏用人看碟下菜,陽奉陰違都是小事,吃不上一頓飽飯幾乎成了常态。
食不言寝不語是老爺子生前常提的一句話,但是真正把這句話刻入骨髓的只有周之辭,至于程家其他人,總是能有本事鬧得雞飛狗跳,不得安生。
周之辭放下觸感冰涼的象牙瓷筷,他吃東西習慣“就近原則”,好幾樣餐點擺的遠了一些,他就只是淡淡看了一眼。
雖然姚媽說甜鹹口都有,但是甜口居多,周之辭可有可無的猜想,或許戚蔓語喜歡吃甜食。
比如那黏不唧唧的流沙包,周之辭一個也沒有動。
姚媽和其他用人交談着,聲音很大,有意避開了他,不過還是有不少人來回時偷偷在他身上投落好奇視線。
很奇怪,周之辭原本以為自己會感受到輕視和不屑,但是類似的負面情緒統統沒有。
他往後推了推長椅,準備收拾餐盤,一個大約三十多的女人急急走過來,忙說:“周少爺,您放着我們來。”
他張了張唇,遲疑着吐出一句:“......不用喊我少爺。”
女人充耳未聞,對他和藹一笑,抱了餐盤往廚房走去。
周之辭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罕有的手足無措,姚媽和別人囑咐了一句,無意間掃過站在門口的少年。
昨夜下過一場暴雨,今早雲銷雨霁,碧空萬裏,被雨水澆打了整夜的庭院植被煥然一新,微風裏送來果味兒的清甜。
他就那麽站着,沒有倚着或靠着什麽,背脊孤挺如一把利劍,鴉羽一樣的長睫搭垂,遮掩了漆亮瞳仁,有些不安迷茫的顫了顫。
飛鳥掠枝,撲簌着飛向遙遙蒼穹,他覺得自己就像遠方缥缈的那片雲,沒有歸路,也沒有去處,孑然一身的漂泊。
他垂在褲邊的手指修長,手背卻在陽光的折射下透着薄冷的蒼白,指節修長而分明,應該是一雙再适合不過彈鋼琴的手。
姚媽忽然心念一動,走上前問:“小周,你會彈鋼琴嗎?”
周之辭不明白她為什麽忽然問到這個,不過還是依言答了:“學過一點。”
“二樓有一間琴房,你要是覺得無聊,可以去解解悶。”
周之辭下意識看了眼二樓方向,平靜地回答:“我彈得不精,還是不嫌醜了。”
姚媽笑呵呵的:“你可以讓小姐教你,小姐鋼琴彈得可好了。”
周之辭不動聲色的皺眉,戚蔓語和他沒說幾句話就滿臉不耐煩,這樣的人還能騰時間來指導一個陌生人鋼琴?
他不見得。
但是姚媽一片心意,他不好推辭,至少在表面上,他沒有權利去決定一件事情的走向。
“我會的。”周之辭點點頭,順着這個話題往下問:“姚媽,戚蔓......戚小姐不下來吃早餐嗎?”
姚媽說:“小姐通常在三樓用餐,而且小姐昨晚已經離開了。”
離開?
周之辭視線越過姚媽,看向身後的西洋立式座鐘,眉心輕輕地擰起,舌尖在唇齒頂了一下,吞回了即将脫口而出的話語。
姚媽服侍戚家幾十年了,可以說是看着戚蔓語長大,而戚蔓語待她不似用人,更勝家人,在姚媽這裏,只要不過分僭越,她可以告訴周之辭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小姐不常回本宅,老爺太太已經定居國外,所以這裏通常只有我們幾個下人而已。”
姚媽待人接物總是柔和姿态,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你來了後,我們還能多一個說話的人呢,不然總是守着這空蕩蕩的房子,人和物品一樣會寂寞。”
周之辭表示自己知道了,姚媽這才“哎”了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這年紀正是長個兒的好時候,中午多吃一點。”
說完,要去廚房揀出中午下廚的肉菜。
周之辭輕輕喊住她:“姚媽,我中午想回程家一趟。”
姚媽詫異地轉過頭,臉上寫着不明白:“你......還要回去?”
慈母心腸,見不得這樣一個小孩備受苦楚,但是說到底都是他自己的選擇,姚媽就算心裏不認同,也不會直接表露出情緒。
周之辭微微牽了下唇角,露出近段時間來第一個笑容:“我回去收拾自己的東西,很快就回來。”
“哦、哦。”姚媽這才驚覺自己想多,她有些歉疚地說:“那好,需要我去給你幫忙嗎?”
“不用了。”周之辭堅定拒絕,庭院刮來一小陣拂柳清風,擾得他額發錯亂,額頭飽滿光潔,皮膚很白。
姚媽不便多說:“那讓司機送你。”
不多時,已有一個中年男人等在正門前,他雙手搭着臂彎,見周之辭過來,對他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
周之辭拉開車門,對他輕聲說:“麻煩你了。”
不是昨晚那輛銀色雅致,今天開的是一輛低調沉穩的黑色大奔。
行駛大約40來分鐘,期間周之辭一句話也沒有說,靠着真皮靠椅閉眼小憩。
即将進入程家閘機時,保安示意停車,大聲問:“你們是誰?有邀約嗎?”
中年男人一只手臂撐着車窗邊緣,四平八穩地回答:“我奉了戚小姐的命令,特別來送個人。”
保安不加掩飾的懷疑,“戚小姐?哪位戚小姐?今天可沒有姓戚的拜訪信息!”
拜訪。
中年男人心裏對保安的用詞嗤之以鼻,想要攀上戚家的人如過江之鲫,如果每天都有人來拜訪戚小姐,那她別的事情也不用做了,光招待客人就行了。
這保安如此不識眼色,難怪上流圈都傳程家快不行的消息。
中年男人保持微笑,反問他:“南城還有哪個戚家?”
保安登時想到昨晚程老夫人特別交代要好好招待的戚小姐,難不成是那位?
保安黃豆大的眼睛滴溜溜一轉,沒有馬上放行的意思,“那車裏的是戚小姐了?”
可惜沒等車上的人回答,他已經接到內部電話,讓他趕緊放行。
也怪保安有眼無珠,居然沒認出戚家标志性的車牌。
他一秒鐘變臉,換上一副極為抱歉的模樣,撓着頭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耽誤戚小姐時間了,您快請進。”
聽說是戚家的人,程太太臨時推掉手頭上的所有約會,親自牽着程舜和程禹等在門口。
這位戚小姐雖然年紀輕,但是無一人敢怠慢她——不是說真的把戚蔓語奉上神壇,而是誰都知道牽一發動全身的道理,戚老爺子和戚總雖然人不在國內,但是戚家勢力盤根錯節,再者戚總早有讓賢之意,作為他唯一的女兒,讨好戚蔓語,也算變相讨好戚家。
程太太雖然生育兩個孩子,但是保養得當,看着跟三十多出頭的少婦無太大區別,她堆起笑臉,同時低聲囑咐兒子:“等會記得喊人!”
司機率先下車,恭敬扶着後車門,正當程太太準備歡歡喜喜喊一聲“戚小姐”時,那邊卻支下來一條深黑熨帖的褲腿,接着是一個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
程太太瞬間瞳孔驟縮,失聲道:“怎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