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大夢誰先覺(六)
第25章 大夢誰先覺(六)
還是那把新手劍,孔嘉拔劍出鞘,利落地在空中挽出一個漂亮的劍花。接着,以靈氣入劍,将通微劍法最後、也是最難的一式利落劈出。
劍未及,意先行。
劍意泱泱,催出一道圓融流暢的白弧,靈氣如同火花迸濺,綻放在劍刃。
這是一個觀賞性大于實戰的招式,但即便如此,自陸濟舟登仙以來,也從未見過有哪個弟子将劍意揮灑得如此自如。
樸拙小劍如臂使指,劍身所及之處,劍風攪動飛葉流雲,陣陣罡意襲面,恍若驟雪狂風。
陸濟舟微微怔愣,這道劍招功力有所不及,但其中境界開闊,世所罕見。
縱當年顯正摧邪仙尊劍意吞雲破海,令四海驚豔,卻只得前太虛宗主一句“天地困囿,爾境界該拔然于歸元”的評價。
衆人皆以為,這便到了頭。因肉身之軀,如何掙脫天地桎梏,超然宇宙之外——天道可趨近,卻不能與之并肩。
但孔嘉的劍意裏,分明可窺超脫此界的浩瀚。
陸濟舟心神激蕩,卻因境界所限,不知此乃何等存在。倘使時淵在此,必然能意識到,這就是他苦苦追索百年的破解之道。
陸濟舟無法領略這一切,只心中有個模糊的意識,明白再不能以往昔眼光看待孔嘉。
一個旋身,所有氣息盡斂,雲收風伏,孔嘉難掩得意地彎一彎眼,吹開附在臉畔的發絲。
“你有沒有想過,是偏見蒙蔽了你的雙眼?其實我早已熟稔了這套劍法,但你們卻看不到,只知固守己見——人是會變化的,我不認為我輕浮、愚蠢、淺薄,也不覺得我見異思遷、俗不可耐。”
她一字一句複述方才陸濟舟的指責,就像在說與己無關的外人。
“倘你看過聽過,依然堅持要如此待我,我也沒有辦法。但無論如何,平白無故被人讨厭的感覺,還是有些不大好受。從前我對你多有冒犯,在此說一聲抱歉,那麽你能否以後也對我态度稍好上那麽一點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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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濟舟陷入了沉默,好半天,才擠出來一句:“那你對仙尊……”
他神情裏有不易察覺的脆弱,但孔嘉沒有這份耐心去揣摩他。
電光石火之間,孔嘉回憶起了她醒來第一日,陸濟舟對她說了什麽來着?
——“你以為沒了婚約,仙尊便能正視你嗎?若非……呵,依我看,你連替她都不配。”
孔嘉了然了,孔嘉明白了,孔嘉大徹大悟了。
身為原著中女主的仰慕者之一,他這是在捍衛意中人對象的感情純潔性。
衆所周知,溫潤如玉人設的男配,一般是默默守護的角色。在女主有需要時沖鋒在前,為女主掃除一切障礙,必要時,這個障礙包括女主的情敵。
陸濟舟大約是将把她這個排不上號的替身女配當作了鄢知意的情敵。
多麽高風亮節的角色,多麽不染塵埃的情懷,孔嘉作為讀者都要被這票感情線股打動了。
如果她現在不是那個排不上號的女配的話。
孔嘉否認:“沒有的事。”
迎着陸濟舟的複雜視線,她反複陳說:“我對仙尊完全沒有那個意思,你實在是多慮了。”
此處說的是仙尊,少年時淵當然不算數。
得了她這句保證,陸濟舟臉色雨過天晴,眉舒目展。
這等一心只守護意中人感情的角色,就算在古早瑪麗蘇文中,也是極其罕見的。
孔嘉望向他的眼神不覺帶上了幾分欽佩,陸濟舟受不住她目光灼灼,輕咳了一聲。
火候到了,該收網了。
孔嘉趁熱打鐵:“再說了,在黃粱莊之時,仙尊不是還對我起過殺心麽?他對我這麽壞,我怎會對他有那個意思呢?我又沒有斯德哥爾摩綜合征。”
陸濟舟側了側耳,似乎沒有聽明白,“什麽症?”
“就是說,我沒有受害人愛上加害者這種癖好。所以,你知道他為何會下此命令嗎?”
在聽到“加害人”三字時,陸濟舟眼神微動,回避地看向一旁。
“關于此事,我所知并不多,仙尊甚少和我們講他要做某事的緣由,只是布置過後,讓我們依言去做便是。”
“好吧。”既然沒有情報價值,孔嘉覺得還是休息要緊,幹脆利落轉身往回走。
陸濟舟接下來的話卻将她定在了原地:“但我猜,或許與鄢師妹叛走一事有關。”
女主?關鍵線索出現了!
孔嘉一步蹦回來,期盼着殷殷看向他:“為何這麽說?快快,給我說道說道!”
像撲球的小犬、戲蝶的貍貓,她眼中如盛星河,亮晶晶的不知觸到了陸濟舟心底哪根弦,他呼吸一窒,慌亂錯開眼,娓娓道來。
自一開始,鄢知意在太虛宗內就展現出了非凡的天賦,尤其擅長馴服神獸,任何神獸到了她手下,都會乖乖俯首帖耳。
孔嘉知道,其實所謂神獸,與魔獸一脈同源,皆為上古兇獸後裔。在仙界者為神獸,入魔界者為魔獸,真是十分自戀且強詞奪理的一群修士。
據他所推測,如若鄢知意未曾叛逃太虛宗,那麽黃粱莊降魔小隊一行必定有她的身影。然而,她到底是離開了,非但如此,還帶走了一件太虛重寶。
至于那件重寶是什麽,卻不是這些弟子所能知道的事情了。
孔嘉是在鄢知意失蹤後,才被時淵帶回宗門。一開始,他也同廣大弟子一般,以為時淵帶回她只是作為花瓶,睹物思人之用。
但夢貐一役中,時淵卻執意要帶上她,而孔嘉果然也顯露出了不同尋常的天賦,被夢貐的妖霧兩度侵染,皆好端端地活了下來。
所以,“或許你與鄢師妹一般,對兇獸有特異之處。”
“但仙尊從未說過要殺你,這一點,大概你有所誤會。”
孔嘉聳肩,誠然,他确不曾明确說出要殺了她這回事。可拿她的身體為容器困住夢貐,倘使成功了,她豈還有活路?
無論如何,陸濟舟提供的信息給出了新的解題思路,但也讓孔嘉有些憤憤不平:同樣是對付魔獸,憑什麽女主是堂堂正正以降魔隊員的身份加入,而她卻只能當一個挂件,必要時刻甚至要被獻祭掉。
說到底,還是因為她太弱了。
擋路的石子兒會被一腳踢開,但橫亘的山體卻為人所膜拜。
要逃離被人桎梏的命運,唯有成為高山。
但眼下,還是繼續套話要緊。
“你眼中的鄢知意,是個怎樣的人呢?”
陸濟舟聞言,落眼于枝葉繁茂的一處樹梢,似乎是在回憶。
“鄢師妹十分刻苦、又努力,素日裏常常獨來獨往,心中似乎唯有修煉這一件事。雖大家都說你二人有七八分相似,但在我眼中,其實十分不同。”
多麽深情!孔嘉自動在心底翻譯了他的言下之意:鄢知意哪裏都好,唯一不好,是目中沒有他。雖然那些不長眼的人說她二人長得像,但在陸濟舟眼裏,孔嘉不如她一根指頭。
她縮了縮脖子,不敢招惹這一往情深的苦戀男。
說穿了,喜歡女主的人多了去了,陸濟舟的仰慕注定不能成功,她可不願意沾染到這些莫名其妙的因果中去。
惟願今後能少莫名其妙被陸濟舟橫挑鼻子豎挑眼。
“你的劍法使得十分不錯,是仙尊所授?”
不料陸濟舟又調轉了話題,重新回到她身上。
時淵為她開小竈一事阖宗皆知,雖如今知道他的目的只是淬煉出一個更強健的容器,但她到底得了好處,也無意隐瞞。
孔嘉點頭。
“據我所知,仙尊今次閉關,需得等上一陣,你難得築基,不可荒廢。倘使願意,接下來的日子,可随我修行。”
孔嘉語塞片刻,低頭思忖,卻錯過了陸濟舟爍爍不定的目光。
變強的路上,不應拘于傳授之人。不存于此世的孔子說過:三人行必有我師。
孔嘉欣然應允了。
陸濟舟默聲舒了口氣,“既如此,時間便定在每日午前,從明日開始。”
态度真是一百八十度大拐彎,甚至頗有些趕鴨子上架的意思。
孔嘉狐疑暗忖,這是何意,想害她性命等不了一天?
她擡起眼來謹慎端詳他的神色,實在稱得上是端方君子,意氣自若。
好吧,看不出他有什麽壞心眼。怕什麽,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