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夢誰先覺(二)
第21章 大夢誰先覺(二)
太虛宗,執律堂。
石雕獬豸環伺,滾滾靈壓有如千鈞。
孔嘉伏于堂下,面前是太虛宗執律長老及弟子衆。
“我不明白,我不認罪。”
靈壓加諸她肩膀,沉得孔嘉無法站立,這些人正在妄圖以此種手段逼迫她,從精神上壓垮她的脊梁。
無法直起身子,也不甘心莫名被定下罪名——陷仙尊于險急。孔嘉聽到時忍不住嗤笑出聲,待收了笑,直直逼視陳詞的弟子,問,我何罪之有。
弟子支支吾吾,說不出所以然,翻來覆去都是些“仙尊早有安排”“仙尊為了你改變計劃”的陳腔濫調。
孔嘉攤開手:“你這不過是些自由心證的說辭,我要的,是我害了時淵的物證。”
領頭長老勃然大怒,闊掌猛拍臺面:“你這凡女,獬豸眼皮子底下,還不認賬?”
她早已看出,這些外強中幹的長老們,其實根本不明白時淵所行的目的與原因。比起要給時淵證個公道,他們如此急不可耐地定罪孔嘉,更像是要為仙尊沉于夢境一事找個替罪羊。
顯正摧邪仙尊乃仙界表率,他的事情早非太虛一宗內務,他們擔不起這個責任。
比起整個宗門淪為仙界笑柄,還不如将鍋甩給“妖女”,畢竟孔嘉登仙一事,從一開始就透露着古怪,說不是她身上有蹊跷,誰信?何況她多次被夢貐所侵卻毫發無傷一事,也是有目共睹。
他們想要她心甘情願以自身為器皿,引渡夢貐。
好吧,算你們贏了。
孔嘉對這些虛僞又傲慢的修士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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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唯有一點,她提出要求:“要我認罪伏法,可以。但我想知道時淵現下究竟如何了。”
又是一陣狂轟濫炸似的指責,最終是坐在側首一位長老點了頭:“就讓她去吧,多留些人看着她。”
孔嘉認得她,道號妙知,以情字入道,在原著中算是給時淵意識到他對鄢知意的感情打了助攻。包括現下滿宗門鬧得風風雨雨的“替身說”,其根源理論也來自這位長老。
孔嘉懷揣着複雜的心情投去一眼,見到時淵确實是她的當務之急,不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他。
分明任務已經完成,但他卻遲遲稽留夢中,究竟是何故?
即便是異化夢貐,在時淵這等級的仙君面前,也毫無一戰之力,所謂犧牲自己也要困住魔獸一說,她是絲毫不信的。
時淵如太虛鎮山重器,一朝出事,宗門便方寸大亂起來,各長老争執不休之下,竟通過了孔嘉的要求。
跟随弟子指引,她步出執律堂大門,背影挺拔,脊梁在滂湃靈壓反複捶打之下,依舊挺得筆直。
疼痛,當然疼痛,每一根骨頭都仿佛被打碎了重組,不再屬于她。
但孔嘉提醒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要在這些人面前塌下脊梁。
他們不配。
在孔嘉身影消失後,堂上各長老彼此交換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
*
再回坤定峰。
時淵留在夢裏,但峰上仍然流淌着沛然沖和的靈氣,就像他始終在此,注視着峰間衆弟子。
坤定峰不能沒有時淵,太虛宗不能沒有時淵,乃至整個仙界,都不能沒有時淵。
他近乎精神圖騰般,活躍在仙界每一個修士口中,或溫和或嚴厲,總歸明明如月,不可掇之。
此刻,時淵在他們初見的殿內,盤坐于席上,周身光芒大盛,靈力流動中混入了幾絲綠色的煙霧,為他疏朗周正的面龐平添幾分邪異。
其實距離上一次見到他并沒有過去多久,但與少年時淵相處日久,竟讓孔嘉感到些許恍惚。
眼前的這個人,當真是夢境中與她并肩而行,會一本正經地逗她,會因玩笑話而臉紅的時淵嗎?
或許是,不過不重要了。
縱使夢中細節栩栩如生,但她知道,那不過是夢貐編織而出的虛幻世界。少年時淵是假,共同經歷是假,唯有性格或有幾分真實。
但也成為了過去式。
成長是不斷獻祭過去的自己,每一步都踐在往昔淋漓血肉鋪就的道路之上,百年足以讓一個人變得面目全非。
所以,不要再留戀夢中了,孔嘉。
她如是自我勸誡,衣襟攥緊又松開,布料變得皺巴巴的,心髒也像被什麽抓住又放手,酸痛得馬上要皲裂。
即便懂得諸般道理,但她還是執着地想要給自己一個确定的答案。
“時淵。”
在衆弟子提防目光的注視下,她輕輕喚了一聲。
毫無反應。
孔嘉心中默言:不管你因為什麽原因,遲遲不願出夢,為了我自己高興,也要弄個清楚。
探手,觸碰上混雜在靈氣中的綠霧。像先前好幾次一樣,她的身體對這些霧氣似乎有特別的親和力,甫一碰上指尖,便潺潺流入她的體內。
無妨,系統會盡數吸收。
與此同時,眼前的景象慢慢扭曲融化,化作無垠的混沌空間。
空間正中,立着茫然的時淵,少年與青年的外貌特征交替出現,皮下骨骼流動,十足詭異。
孔嘉駭然,再次試探性地喚了一聲:“時淵?”
這一次,面目定格在少年,他聞言欣然應道:“阿憶!”
“我找了你很久,”時淵擡頭四顧,“但……這是哪裏?”
沒有任何時間留給他,身體遽然又發生變化。一瞬間抽條生枝,變成青年模樣,面容頃刻覆上冰雪,顯正摧邪仙尊奪取了身體的控制權,淡漠冷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是如何進來的?”
孔嘉退後幾步,擺出防禦姿态:“我想進來,自然就進來了。要不是我,你此刻還在黃粱莊和夢貐纏鬥呢!你把他放出來,我有話要對他說。”
“他?”時淵思忖片刻,眼神裏流露出幾分譏嘲,“你是說,我夢中那個百年前的照影?”
怪道區區照影也能強留他在夢裏,令他不得不生造出此混沌境以牽制,原來是有執念在身。
時淵又問:“你們在我的夢裏做了什麽?”
果然,只是虛幻的夢啊。
孔嘉高高擡起眼眉打氣,努力甩掉沮喪的情緒,“那是你自己的經歷,還用我來說?要麽換他出來和我聊聊,我就告訴你。”
“看來是無足輕重的東西。”時淵若有所悟,他已經知道了破夢的關鍵。
至于眼前凡女所提出的要求,只能敬謝不敏了。
“破!”
時淵令出,混沌霎時散去,萬物都變得清楚分明。
他們回到了現實。
孔嘉猛地掀眼,看見時淵深目微狹,殿內長明燈日夜高照,燈火映進他眼裏,一絲溫度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