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夢黃粱(二)
第08章 一夢黃粱(二)
這陣邪異的妖霧來勢洶洶,繃成一支長箭,目标明确。孔嘉并無法寶護身,左支右绌,眼見要被纏上,一縷微不可見的黑煙從鬓發逸出,迎面而上,堪堪拖住了綠霧的攻擊節奏。
混亂之中,孔嘉無從發覺此細節,只趁黑煙争取到的片刻喘息,旋身抽出新手劍,窮盡所學傾力劈下,劍光如裂帛,将綠霧劈成兩半混沌之氣,懸停半空。
還沒來得及高興,它們又迅速交織融合,反撲而來。
孔嘉深吸一氣,再次凝力一刺,這回力度卻只勉強只有方才的八成。
莊主所提供的安全屋此刻成為巨大牢籠,孔嘉淪為困獸,不能脫身,只得迎戰。綠霧仿佛具有靈性,頻頻繞開她的攻擊,直直向她眉額上鑽去。
纏鬥之餘,瞥見曹于歸也拎着他的劍前來救陣,橫擋在她與綠霧間。
慢了一步。
此物并無恒狀,難以捉摸,孔嘉躲閃不及,眉心一痛。
綠霧落在眉間,如細密的繡花針般穿刺,試圖潛入孔嘉的靈臺。
毀滅般的劇痛降臨,卻僅僅持續了一瞬,便被外力強行終止。
時淵及時趕到,反手掐訣,靈力化作芒刃,尚未完全進入孔嘉眉心的綠霧被一擊即碎,縷縷青煙潰散四逃。
孔嘉未曾目睹這一切,她早因眉心的刺痛昏了過去。
被劇痛淹沒之時,她不甘想道,難道就這麽跪在了穿書的第一關嗎?
……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滄海桑田,又也許只是一瞬,孔嘉悠悠轉醒,卻見太虛宗諸人都回到了屋內。自己斜靠椅背,衆人皆或立或坐,唯獨莊主被一根繩子縛着,趴在堂前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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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方才是睡着了?”孔嘉揉揉眉心,痛感好像仍然存在,但體內并無任何異常的蹤跡。
在似遠還近的夢境裏,她似乎再一次聽到了系統無機質的聲音。
【滴,本次充能成功,距離充滿還有99%。】
“你們看,她醒了!唔,模樣瞧起來倒是正常,難道說魂魄并沒有丢失?”
弟子的驚呼将孔嘉一瞬拉回現實,她想起來了,那綠霧有若實質般從眉心鑽入,卻被時淵打斷……可系統的聲音,又是怎麽一回事?
“綠霧是那夢貐所化,它從陣中脫逃,潛來此屋,你中了它的招數,雖說仙尊趕回得及時,但按道理也當缺魂少魄才是……”一名弟子嘀咕着,百思不得其解。
時淵打斷了他:“既無礙,便算萬幸,且好生歇息。”
不對,孔嘉看向牆角被束縛住的莊主。她雖然早已察覺到此人不對勁,以為要她二人留下,是需要他們看守套話,何以現在說翻臉就翻臉了?
“你們成功了嗎?”
無人點頭。
陸濟舟注意到她的目光,仿佛看穿了孔嘉心中所想,站出來解答:“莊主早已成為夢貐的伥鬼,不然你以為夢貐如何能從陣法中脫逃,徑直找上這裏?不過我還以為,它的目标會是曹于歸才對。”說至話尾,聲音漸漸降了下去,足見他也為此感到困惑。
原來是這些內門弟子另有一套計劃,卻把她蒙在鼓裏。
莊主是內鬼,用于誘敵深入,此刻敵人已遁逃,內鬼自然沒了虛與委蛇的必要。
顯然,他們的計劃失敗了。
至于系統的聲音,一定和綠霧的侵襲脫不開幹系。孔嘉心中朦胧地生出一個大膽念頭:說不定正是因為系統的存在,才免使她遭受缺魂少魄的結局。
而另一廂,曹于歸接二連三遭受重大打擊,此刻頹着一張臉,低聲念念有詞:“怎麽會,莊主怎麽會害我們呢?我可是她看着長大的啊……”
“你困嗎?”陸濟舟冷不丁問了句。
經他這麽一提醒,曹于歸重重打了個哈欠:“是有點兒,不對,我不是吃了凝神丹嗎?”
陸濟舟微微一笑,毫無憐憫:“曹師弟莫忘了,你也喝了莊主端來的茶水。”
“啊?啊?那你們為何不提醒我?”曹于歸大驚失色,視線從內門弟子的臉上一個個掃過去,沒有人回答他,卻也漸漸得出了答案。
不提醒他,是因為要留他作誘餌。是啊,一個外門弟子,死不足惜,又會有誰在意他呢?
孔嘉看着他臉色變了又變,最終變得比一開始在庶務堂外還要灰敗,終究有些不落忍,走過去拍了拍這位仁兄的肩膀。
對這個世界寄予太多幻想的結局注定是失望,她該慶幸,自己一開始就沒對這些習慣了弱肉強食,不知道義為何物的修士們抱有過期待。
即便如此,她對曹于歸的心情仍然感同身受。
曹于歸是誘餌,那麽與他同在此處的自己難道便不是嗎?
如果不是系統的存在,或許她現下早已變得癡癡傻傻,成為獵魔過程中難以避免的“損耗”。
孔嘉打游戲時擅長捕捉蛛絲馬跡,在整個過程中,她所聽到的不過是弟子們的推斷。而真正執意要帶她前來,明明有能力就地絞殺夢貐的時淵,卻從不曾說過一句話。
餘光落在那抹冷清的身影上,她不寒而栗。
這個屋子分明是個蠱盅!
莊主,夢貐的伥鬼;曹于歸,三人中修為最高者,且與黃粱莊有血緣關系;按說一只奪路而逃的兇獸,無論如何都不會将主意打到她身上,但偏偏被選中的正是孔嘉。
時淵是在用這種方式尋找什麽?證明什麽?
太奇怪了,她将心中疑惑壓下,問道:“現在那只夢貐仍然逍遙法外嗎?”
“是,此獸報複心極重,我們的陣法已然将它驚動,接下來必定會更加難以覓蹤,且時刻準備反撲。”
這番話把曹于歸吓得哇哇大叫:“啊?那我怎麽辦?我的凝神丹已經失效了……啊呃?謝、謝謝仙尊!”
時淵将自己的丹藥抛擲過來,正落在曹于歸口中,一骨碌滾進喉中。
他早已過了靠外物抵禦夢貐侵襲的階段。
孔嘉将這一切盡收眼底,心中五味雜陳。死裏逃生後,她一顆心尚還懸在半空,此刻看向始終從容冷淡的時淵,也掀不起半分吃代餐的心思,何況時淵的舉動處處透着古怪,并非全然善意。
在孔嘉未曾留意的時候,時淵的目光卻同樣在她身上流連,若有所思。
不覺間,一夜将闌,天幕由濃重的墨藍轉為蟹殼青色。破曉時分,正是夢貐平日的休息時刻。
時淵起身:“走吧。”
一衆弟子随之離開,孔嘉安然未動,她還得留下來看守莊主。此刻曹于歸六神無主,抓住莊主的肩膀不住地搖晃追問,嘴上反複念叨着他的爹娘,自然是指望不上。
莊主卻眼神渾濁渙散,沒有透露出一丁點兒關于莊民們的信息。
孔嘉皺起眉頭,恨不能助曹于歸一臂之力,從伥鬼口中拷問出點信息。
“你也跟上。”時淵卻住步回身,漆黑的眸子看向她。
此時,一圈光暈繞着莊主與曹于歸的周身緩緩亮起,時淵設下了禁制。
好吧,果然是有後招的,孔嘉收回蠢蠢欲動的手,對着他背影悄悄做了個鬼臉。一開始不将禁制使出來,幾乎就是在明晃晃告訴她,你的作用是誘餌。
那現在呢?讓她從靜止餌變成活動餌?
孔嘉對自己當下的境地認知十分明确,哪裏危險往哪裏搬。左不過是個小說世界罷了,她渾然不怕,偏要看看時淵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握緊新手劍,孔嘉提步跟了上去。
這一回衆人不再列陣,而是分頭行動。
時淵獨自一人,剩餘弟子七人加上孔嘉,兩兩一組。與這些修煉已久的內門弟子相比她修為最為不濟,因此分到了實力最強的陸濟舟。
出乎意料的,陸濟舟并未反對,沉默地立在了孔嘉身後。
這樣一來,就無法得知時淵究竟打的什麽算盤了,孔嘉舉手表示異議:“不行,我實力不足,要和仙尊一組才安全。”
背後似乎傳來一聲冷哼,孔嘉的要求果不其然遭到拒絕。
他們給出的答複是,大師兄的實力足矣,不要輕易叨擾仙尊。
孔嘉不情不願地轉頭看向陸濟舟,期待他也能反對,卻只收獲一個冒着絲絲寒氣的背影,竟是連一句話都懶得同她說。
另一邊廂,時淵似乎感應到夢貐的方位,早已消失在侵曉冥冥間。
茕茕孤影,獨自往來,孔嘉輕輕咬住下唇思考——時淵,你到底想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