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08
因做了一晚上亂七八糟的夢,翌日元貞醒來,身體有些不适。
绾鳶見她面色蒼白,精神倦怠,不禁擔憂道:“公主可是不适?我讓人去請個禦醫來……”
希筠已經揚聲叫小宮人了。
元貞制止說:“行了,別折騰了,我沒什麽大礙,服侍我起吧,今日事多。”
确實事多。
一番洗漱用膳又梳妝打扮,元貞先去了瓊林苑裏的馬場一趟。此時女子擊鞠隊的一衆宮人,已在此集合。
安慶竟也在,正騎在一匹馬上,小心翼翼地跑着。
見元貞公主來了,袁長行将手裏的缰繩遞給一旁的宮人,走了過來。
“公主萬福。”
袁長行叉手為禮,她相貌普通,但身形高挑,體格健美,一看就與常在宮裏服侍的其他宮人不同。
“不用多禮。”
元貞擺了擺手。
“安慶學得如何了?”
袁長行面色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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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麽就說,你知我性子。”
袁長行這才道:“安慶公主雖練習多日,卻還是難改懼馬秉性,如今也不過只能小跑,疾奔怕是有些勉強。”
諸軍百戲過半,女子擊鞠隊會上場亮相,而上場的第一個動作,便是策馬疾奔至場中,若是連這個動作都無法做到,怕是會很麻煩。
“我已經把開場要演的動作,盡量改得簡單了,可若是連疾奔都無法……”
元貞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忽然笑了笑。
“你不用擔憂,她肯定行的。”
袁長行還以為公主這是信任妹妹,說的鼓勵之言,可公主臉上的笑,卻頗有些意味深長的意思。
她有些不解。
“人希望得到某樣東西,總要付出與之相等的辛勞。”
當年她也怕馬。
那麽一匹龐然大物,随便動一下,就能将她甩下來。
可她也克服了,那一年她不過十二歲。
“你們可別瞧輕了安慶,別看她這時怕,等到上場時肯定就不怕了。”
因為在那夢裏,安慶就沒把開場搞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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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日頭還不大,安慶卻香汗涔涔。
她心中又恐懼又緊張,卻還是強行命令自己不要将馬腹夾得太緊。
因為太過專注,以至于元貞走過來她都沒察覺到,還是在幫她牽馬宮人的提示下,才反應過來。
“姐姐。”
“看你這樣,一會兒可要去宴殿接駕?”
安慶抹了抹臉上的薄汗:“怕是去不了了,我還想再練練,也免得等會兒露怯壞了場面,枉費姐姐為我安排一番。”
其實之前安慶也猶豫,一邊是接駕,一邊是練馬,那必然是接駕重要,哪有父皇來了,當女兒不去接駕的?
可她也明白當下關鍵是什麽。
她若是時真因懼馬弄砸了場面,不光父皇會厭惡她,自己的安排也會功虧一篑。
再說,她素來是個透明人,她去沒去父皇還真不一定能發覺。
“那你繼續練,我去了。”
元貞倒也不意外,像夢裏那樣說了兩句鼓勵之言,便離開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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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宴殿裏,早已是賓客滿座。
都是一些提前到的皇親國戚、高官勳貴,以及他們的女眷,在此等着迎候聖駕。
男人和女眷不在一處,一個在東配殿,一個在西配殿,女眷所在的西配殿也被屏風、盆栽等物,巧妙地分成了兩個區域。
年紀大一些的命婦在一邊,年輕的則聚在一處。
見元貞走進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一些品階低或是沒有品級在身的貴女們,紛紛站起身行禮。
“公主萬福。”
“勿要多禮。”
安定侯家大娘子平陽鄉君素來是個八面玲珑的角色,她本身也出自蕭氏宗室,有封號在身,年紀比元貞也大不了幾歲,見場面有些尴尬,忙笑着迎了過來。
“就知你會來,快進裏頭先坐一會兒,聖駕還沒到呢。”
元貞随她往裏面去,越是往裏走,落座的貴女身份地位越是高,處在中心位置的則是幾位已經出嫁的公主。
“七姐,八姐,十姐,十一姐。”
年紀長些的懷寧公主和慶陽公主皆是面上含笑,颔首示意。倒是一旁坐着的淑惠公主頗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架勢,懿康公主的臉色則有些尴尬。
氣氛凝滞。
衆人皆是目光閃爍,不敢多言。
慶陽公主目光一閃,笑着拉起元貞的手。
“十三妹妹真是越長越漂亮了,剛才我們還說起你,說你弄的那檀暈妝甚是好看,如今上京城裏各家貴女無不效仿。”
“你瞧瞧,”她一邊認真地端詳着元貞,一邊佯嗔地啧兩聲,又撫了撫自己的面,哀怨道,“如今咱們倒是都弄上了,你卻不弄了。”
檀暈妝顧名思義,就是用胭脂、妝粉調成淡粉色的粉,以此在眉下、眼睑或是面頰暈染出顏色來。
此妝若是畫得好,可格外顯得女子嬌媚。
當初元貞首次着此妝出現人前,還有人暗中說此妝難看,像猴子屁股,實際上私底下效仿者無數,甚至在上京城裏又引起一波風潮。
又?
确實是又。
像這次的檀暈妝,還譬如上次的魚媚子、珍珠妝、貓眼妝,乃至之前的梳冠、白角冠、金纏指手串等等。
明明所用之物不算罕見,早先旁人也不是沒弄過這些裝飾,卻偏偏沒她弄得好看,也沒她巧思。
不過換一種裝飾方法,便能讓人耳目一新,引為潮流。
因此當下上京城這些年輕貴女們對元貞的态度,大多分為兩個流派。
一派是對她甚為推崇,推崇到什麽地步?
每逢得知她要出行,或是要出現什麽場合,都會争相到場,默默地學她的那些穿着打扮妝容發飾。
即使親自來不了,也會派人或托人看了,回來為自己詳說。
另一派則多少與宮裏有些關聯。
畢竟元貞得寵,就會觸及旁人利益,恨屋及烏嘛,自然不會說她的好。
這些人常常是一邊暗中唾罵元貞行事招搖奢靡成性,一邊暗中又争相效仿,可謂矛盾之際。
慶陽公主這一番表現,未嘗沒有向元貞示好之意,同時又隐隐解釋了一番為何她一來就冷場的原因。
顯然是與這些事有關,也與那淑惠懿康有關。
元貞領了慶陽公主的好意,卻不以為意。
不招人妒是庸才,各種嫉妒小動作膈應人,這些年她受多了,自然沒放在眼裏。
“一會兒要下場騎馬,哪能妝容繁複,沒得白瞎了功夫。倒是八姐這妝畫得極美,甚是襯這身衣裳。”
好嘛,又說到等會要下場了。
真是哪兒疼往哪兒戳啊。
慶陽瞥了旁邊的淑惠一眼,笑道:“你這巧嘴啊,怪不得父皇寵你。”
“八姐我是說認真的,并非故意奉承。”元貞眨了眨眼說。
恰恰就是你很認真,別人也信你的認真啊。
慶陽笑彎了眉。
“承你美言,今日八姐也美一回。”
見此,衆人也附和都笑了起來,紛紛誇贊慶陽公主今日妝美衣美人更美。
一旁,淑惠恨得咬牙切齒,面上還要端着笑。
懿康也沒比她好到哪兒去。
兩人正尴尬着,幸虧這時有內侍前來說聖上到了,算是給二人解了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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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齊齊往外面行去。
慶陽公主落後了一步,懷寧公主也故意落在後面。
“你呀你,何必捧她,又得罪那二位。”懷寧公主低聲道。
那二位自然指的是淑惠和懿康。
慶陽公主笑得敞亮:“不過是看不慣她們的小動作,都出嫁的人,竟和沒出嫁的妹妹計較,手段還用得不甚光明。”
“得罪她二人,不就是得罪了皇後和陳貴儀。”
懿康公主是由吳皇後所出,淑惠公主則是陳貴儀長女。
“我一出嫁的公主,還怕得罪聖人貴儀?再說,誰的母妃還不是個皇後。”
懷寧恍然。
她倒是一時忘了慶陽也是嫡出的公主,乃先皇後鄭氏所出,更與太子一母同胞,只是先皇後去得太久了,總會被人忽略。
“罷,算我多言。”
慶陽挽住她,說:“我知你是為我着想,怕我得罪了人。可以前沒出嫁在宮裏時,我們要謹言慎行,以免被大臣們斥責說有辱皇家公主的聲名,如今都出了嫁,難道還要被那些條條框框管束?”
“我倒喜歡她這性格,活得肆意張揚,不在意人言。旁人只道為何她能得父皇寵愛,指不定就是父皇喜歡她這性子。”
懷寧不敢茍同,因為早年也不是沒人學過元貞。
或是容貌,或是性子,或是穿着打扮,越是靠近權利漩渦,越是能懂得權利的好處,所以私下手段怎可能少。
皇女們也就罷,早先還有宮妃偷偷學着元貞衣着打扮乃至妝容,因為學得太像,惹來宣仁帝震怒。
那還是聖上第一次發如此大的火,也是第一次下狠手處置人。
不光那宮妃沒了,服侍她的貼身宮人也沒了,甚至當時看到那一幕的內侍宮人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時間,宮裏風聲鶴唳,知道內情的人都三緘其口,不敢多言。
而懷寧之所以知道,還是因為她母妃李修容當時正好在吳皇後宮中。
當時吳皇後聽聞此事,大驚失色,連聲罵那宮妃不知所謂,那臉色至今讓李修容記憶猶新。
“好吧,你說不是就不是,總之就是旁人學不來的。”慶陽道。
說話間,二人已到了前殿。
在一衆高呼陛下聲中,跟着行了禮。
又是呼呼啦啦一群人轉頭往殿裏走,看着那陪在明黃色身影一旁的絕色少女,慶陽又說:“瞧瞧,這都是命,所以再恨再氣又有何用,完全是給自己找不自在。”
懷寧不禁搖頭嗔道:“你呀你,你就喜歡看戲是吧。”
“可不是,我就愛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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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劉儉說你抱恙了幾日,之後又要準備擊鞠上場,朕便沒召你說話。怎生爹爹不招你,你就不來找爹爹說話?”
看着眼前這位面容清隽,眼神溫和的男子,元貞一時有些恍惚。
現實這張臉,和夢裏那張滿是頹喪的臉,似乎重疊在了一起。
……
“圓圓,你可是還怨着爹爹?”
一身布衫,身形消瘦、面容憔悴的男人,哭得眼淚鼻涕直流。似乎一夕之間他就老了,早先還烏黑的頭發花白了一半,淩亂不堪,哪還有往日帝王的風流與潇灑。
“你确實應該怨爹爹,都怪爹貪生怕死把你送出來,都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