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04
玉煐閣。
送走淑安,安慶公主有些躊躇地坐回椅子裏。
之前淑安突然到來,她雖詫異,但也心知淑安性格跋扈,她得罪不起,遂小心招待。
淑安不喜元貞,而她又與元貞交好,淑安突然找過來,安慶自然心生警惕。
哪知淑安也沒遮掩,直接對她說了數日後金明池皇家盛事,是時上京各家麒麟子都會到場,宣仁帝有意為幾個女兒擇婿之事。
幾個女兒。
幾個?
反正安慶知道這其中沒有她。
哪怕安慶清楚父皇不可能會徹底遺忘她,以後還是會給自己擇婿的,但也清楚——父皇女兒衆多,如今排行已經排到二十八了。
前頭的姐姐們都已出嫁,眼下輪到她們這些排行靠中的适齡女兒們。
可她們這一撥,前有排行十三的元貞。
這是父皇心頭肉,自是不用多說。
皇後所出的懿慧公主今年十六,梅賢妃所出的淑嘉淑安兩位公主,一個十七,一個十五,還有周淑妃所出的淑慎公主也十五了。
這都是适婚之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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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頭還緊跟着将要及笄的德慶,惠敏、惠安、淑寧等人。
哪個不是母妃身份貴重,哪個不是千嬌百寵,她一個沒娘的夾在中間,真是既可憐又可悲。
尤其這次,那個人也會來。
淑安特意提到宋家四郎,是不是聽到消息父皇有意選他為婿的,就看是把哪個女兒許配給宋家?
淑安說,她和她姐姐并不打算擇宋家子弟。
梅賢妃背後是梅家,梅家有自己打算,哪怕是公主出嫁,也要視梅賢妃和梅家的利益而定。
除去淑安淑嘉,再去掉剛及笄的淑慎,父皇最有可能是把懿慧或是元貞許配給宋家。
懿慧也就罷,哪怕她是嫡出的公主,她也膽敢争一争,可若是元貞……
安慶不敢想象自己跟元貞相争的場面。
可恰恰她心中又冥冥之中有種感覺,宋家四郎如此驚豔絕才的人物,必然是父皇專門留了給元貞的。
這種感覺非一夕一時,而是早就有了。如今事情到了眼前,她既不敢面對現實,又難掩羨慕嫉妒之意,可謂是複雜到了極點。
宮人青玉走過來,問:“公主,可還要去找元貞公主?”
安慶素來行事穩重,之前去了金華殿一趟,沒見到元貞,事後又聽說元貞連七皇子都沒見,她這幾日便識趣地再未去過。
今兒元貞剛在人前露面,消息就傳到她耳裏了。
她正猶豫着選個什麽樣的恰當時間,出現在元貞面前,既顯得自己風淡雲輕不谙其中事情,也免得是時尴尬,沒想到淑安找來了。
如今又發生這麽一出。
她該怎麽辦?
“等會兒再說吧。”安慶魂不守舍說。
青玉看了自家公主一眼,沒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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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猶豫就猶豫到了傍晚。
待安慶到金華殿時,元貞剛用過晚膳。
“怎麽這時候來了?可用過晚膳?”
元貞将手從宮人所呈的香湯中收回,任一旁的希筠為她拭幹手。
此時的殿中剛掌了燈,燭光暈黃,但架不住掌的燈夠多,以至于殿裏格外明亮。
平日裏端莊素雅的布設,此時在燭光的照映下,時不時蹦出一點點碎金光芒,說是流光溢彩也不為過,顯出了藏在內裏的奢華。
哪怕安慶來過多次,甫一進來,也被炫得有些眼暈。
她微微有些走神:“已經用過晚膳了,還勞姐姐挂念。”
說話間,她也漸漸回過神,憶起自己是來幹什麽的。
“這幾日忙着給姐姐繡扇面,也未出門。這不,扇子剛做好,我就來尋姐姐了,只是時候來得不太恰當,姐姐勿怪。”
這一番話說得十分聰明,既說明了自己這幾日為何沒來,也顯示了自己并不知曉元貞近日‘異常’之事。
見元貞擦幹手後,在宮人的服侍下塗好潤手的香膏,又恰到好處從青玉手裏拿過錦盒,奉給她看。
一套下來,讓人覺得既妥帖又親近,只感嘆此人會做人。
元貞也确實這麽感嘆的。
“什麽恰不恰當,我也歇不了這麽早。”
她打開錦盒。
是一柄團扇。
扇子本身倒沒什麽讓人驚奇的地方,不過是用了香木做扇柄,讓人驚嘆的是扇面。
薄如蟬翼的扇面,其上栩栩如生地繡了一只斑紋貓,那貓兒正頑皮地撲着蝴蝶。翻過來再看,還是同一只貓兒,姿态卻變了,變成了在撲螞蚱。
貓兒是金華殿的貓,也是元貞的愛寵,一只名叫小桃子的貍奴。
而這扇面是雙面繡,還是異色雙面繡,同時貓兒玩耍的姿态繡得活靈活現,顯然是認真觀察過小桃子。
這一切的一切,無不默默诠釋着安慶的心意,以及她對元貞的用心。
“安慶手藝真好。”
雖沒明說喜歡,但元貞的驚嘆已經道明一切。
“姐姐喜歡就好。”
安慶露出笑容,心裏松了口氣的同時,又岔開話題說起數日後金明池開池盛會,是時她也想同女子擊鞠隊一同上場的事情。
提起擊鞠,這還要說起宮裏的傳統。
擊鞠,也叫打馬球。
從前朝興起,本朝也十分盛行。
但由于大昊缺乏馬場,連戰馬都不夠用,又哪能拿來玩樂?于是這一運動在平民中逐漸絕跡,已然淪為上層貴族們才玩的物什。
大昊歷代皇帝都十分喜歡擊鞠,經常在皇宮或是別苑舉行相關的比賽,與王公大臣同樂。
到了宣仁帝這兒,他不光喜歡打還喜歡看,只是随着年紀漸長,近些年才逐漸演變成觀看,極少自己親自下場了。
宮裏甚至有專門的擊鞠隊,不光有男子隊,還有女子隊。男子隊多為內侍組成,女子隊則由宮人組成。
至元貞十二歲那年,請命想領了女子擊鞠隊,彼時宣仁帝還以為女兒只是好奇随便玩玩,哪知元貞不但給女子隊編了陣隊,還加了對抗,在當年金明池開池諸軍百戲場上一鳴驚人。
自那後內廷女子擊鞠隊不再是熱場存在,而是成為每年皇宮乃至上京城百姓最期待的節目之一。
而元貞也成了女子擊鞠隊的領隊,至今已五載。
這也是安慶為何會來找元貞來說想下場的事,畢竟她能不能如願,還得元貞同意。
“你也想下場,你不是怕馬嗎?”
“雖是怕,但為了讨父皇歡心,我也是能騎馬的。說是想下場,其實不過是想做個樣子……”
說到這裏,安慶露出赧然之色。
“姐姐你也知道,我不同于你,我年紀也不小了,轉年就十七了。我不同姐姐受父皇寵愛,怕是父皇難得能記住我這個女兒。所以我就尋思,能不能去開池會上露個臉,讓父皇記起我,又或者也許有哪家子弟能看中我,讓家中長輩向父皇求親……”
安慶一直是個聰明人,元貞也一直這麽認為。
就好比,安慶從不在她面前遮掩對她受父皇寵愛的羨慕,也從不避諱自己不受寵的事實。
不管她平時與自己相處,是不是用了很多心機讨她喜歡,至少她的聰明不讓元貞讨厭,甚至有些欣賞。
在這深宮之中,看似平靜無波,實則生存不易。
哪怕是皇子公主。宣仁帝生性風流,子女無數,再是龍子鳳孫又如何,多了也就不值錢了。
想要博得那一兩分的關注與寵愛,就要格外花心思。
元貞自己就是靠着邀寵才得以出頭,又怎會鄙視旁人同樣所為。更何況別人讨好的對象還是她。
心機她不怕,只要別觸犯到自己利益,她一向視而不見。
可今日——
元貞看向燭光下安慶白淨的小臉。
安慶長得不算絕色,但柳眉杏目,削肩細腰,膚色白淨細膩,自有一種怯生生惹人憐愛的氣質。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在那夢裏,也有這麽一出。
向來怕馬的安慶,突然提出開池盛會上她也想同女子擊鞠隊一同下場,也是同樣的說辭,說自己并不想搶什麽風頭,只是想走個過場露下臉。
對此,元貞自然沒什麽可說的,給予了其方便。
可在當日,卻發生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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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由于元貞要領女子隊下場,自然對其他事關注不多。
只知中間發生了件事,安慶公主在下場後更衣時,竟被那宋家四郎宋浦撞了正着。
這在當時算得上是醜事了,事情是如何處置元貞不知,只知宋太師連夜進了宮,替孫子提了親。
安慶的婚事自此便定下了。
還是事後有宮人說漏了嘴,她才知曉——原來這宋家四郎本是父皇打算選給她做驸馬的,未曾想竟被安慶截了胡。
此事讓父皇格外惱怒,以至于在安慶陪嫁上,僅僅只是按例而行,竟沒有給任何添妝。
而公主出嫁一般要加封國號,父皇似乎也遺忘了這出,讓安慶就頂着個光頭公主的名頭出了嫁。
又因安慶截胡的流言在宮裏流傳開來,結合之前那西北蠻子大放厥詞之事,皇城內外都在非議她紅顏薄命,婚事不順,命運多舛,可嘆可憐。
一時間,她蕭元貞竟成了旁人可憐的對象。
自然少不得又提及她平日裏行事張揚,為人跋扈,任性妄為,奢靡成性等等,這一簍子陳詞濫調。
元貞心知暗恨自己的人多,一見她不順,跳梁小醜們就都出來了。
可汝之蜜糖,吾之砒霜,難道她蕭元貞生就一張恨嫁的臉?
索性順水推舟對父皇提出不想嫁人,想出家為女道,留在宮裏永遠侍奉父皇。
父皇斥她胡思亂想,還殺雞儆猴懲治了幾個亂傳流言的人安撫她,可後來見實在拗不過她,就同意了。
不光把剛建好打算自己用,名為道觀實則是宮殿的清陽宮給了她住,一應待遇還比照以往。
與之前相比,她除了多了個玉清妙元真人的封號,生活和以往般無二致。
直至上京城破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