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說是這樣說, 但是曹操當即就讓郭嘉挪動坐席坐到了蕭佚身邊。
身旁多了個彎着嘴角眉眼含笑的郭嘉沒什麽,蕭佚主要奇怪于這人的目光一直黏在自己身上,回望過去也只能得到一個更加奇怪的笑容。想不明白的蕭佚轉而去仔細聽其他人說的話, 去聽他們對守城戰的布置與安排, 從兵力安排到戰策選擇,而作為最後唯一能向外傳遞情報的東城門幾人看得格外重要。
那是在不敵呂布軍隊後尋找援軍的唯一生路。
集思廣益的曹操有了很多不錯的策略,這只是他們曹軍私下裏的自行協商,朝歌城內如今不止曹軍還有孫堅的軍隊, 他們還需要和孫堅那邊的人最後商讨守城決策。不過這次讨論讓曹操吃了個定心丸,正常防守有曹家諸将和荀彧郭嘉相助, 若李儒出詭計他還有蕭佚郭嘉共謀, 雖兵力不如呂布手下軍隊, 但守住一城曹操還是有信心的。
曹操解散諸人,讓他們回自己的營帳中做自己的事情, 荀彧病未好全仍然需養病, 郭嘉被曹操打發去蕭佚身邊, 阻止這人再去收幾桶金汁回來。餘下其他人帶着曹操安排好的公文,換了個地方繼續埋頭處理軍中事務, 而曹操自己起身意圖去隔壁軍營尋孫堅在城樓上視察如今城牆修補得如何。
見沒有自己的事情, 蕭佚困倦地用手掩面打了個哈欠, 向衆人辭行後帶着個小尾巴返回了營帳。入帳前蕭佚擋在門口頗有些無奈地看着似乎過于忠心聽話的郭嘉, “奉孝, 佚就在帳內小睡一會, 哪也不去, 不必站在床榻附近盯着佚吧?”
“要是清長借着睡覺的名義偷跑出去呢?嘉可沒有清長那通天本領, 能隔着簾布确認你在裏面睡覺。”郭嘉神情無辜,聽着口氣倒像是在認真履行曹操的命令, 至于這其中是否有他的私心——那真的就只有郭嘉自己才知道。
站在門口和對方僵持起來的蕭佚不服輸地盯着郭嘉。
郭嘉表情不變地看過來。
營帳旁來來回回路過的執勤兵士好奇地打量起這兩個怪人,有結束巡視任務的、今日休沐的、還有聽見兵士私下讨論來此一觀的,他們不約而同地開始打賭這二人能保持這種姿态到什麽時候。
“我猜是郭先生最先堅持不住,”有人搖着腦袋自信萬分地說道,“他身體不行,經常能看見大夫從郭先生院子裏出來。”
體力快到極限的郭嘉咬牙堅持。
“也許是蕭先生呢?蕭先生看起來比郭先生矮小瘦弱許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吃了很多苦。”有人反對道。
确實從上古至今、一直以來都是好友中最矮的蕭佚露出了僵硬的笑容。
“誰說瘦就是弱?!”有曾見過蕭佚飒爽英姿的人反駁,“蕭先生上馬利落的姿态顯然不只是個文人!蕭先生還會制弩用劍,明顯是兼資文武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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扳回一城的蕭佚神情舒緩。
周圍的人沉默了。
有支持郭嘉的人張了張嘴,半天都沒找到能從這方面辯駁的理由,不可否認郭嘉在武力上的弱。
郭嘉咬緊後槽牙,一句話是一字一字地從嘴裏往外蹦,“清長還要讓外面的看你我二人多久笑話。”
誰讓奉孝你和我在這裏杠上了。蕭佚顧慮到郭嘉此時的心情沒有說出口,自己率先後退一步進了營帳,等郭嘉進來後才徹底合上簾門不讓外面的人窺得一絲一毫。
兩人坐在床榻邊緣揉着僵硬的小腿,也不嫌棄這般坐于床榻會弄髒被褥的二人對視一眼,也不知道是誰先笑了出來,歡快的笑聲充斥着營帳內。
郭嘉打趣着身旁的蕭佚,“矮小瘦弱的蕭先生?”
“身體不行的郭先生?”蕭佚笑着回敬。
兩個人誰也得不了好,郭嘉率先讨饒,畢竟他的這個聽起來傷害性更大些,“是嘉不對,不該提這個的。不過清長神通廣大的,難道就沒有尋一尋能長高的仙藥?你連養身的寶珠都能找到,怎麽沒找個能幫助身體長高的?”
“……這種事情不能強求。”實際上找了還吃了的蕭佚保持着自己的風度,“再說佚能飛天遁地,又何必一定要求自己長得高呢。”
生怕郭嘉還要繼續問下去的蕭佚拿着換洗衣物,腳步匆匆地往外走去。
軍中比不了蕭佚在自己的府邸時,更別說這大早上的去哪尋人燒熱水洗澡,只能在附近幹淨的水塘中将就一下。褪去那身據他人言一股臭味的外袍,蕭佚取下發冠,披散頭發就着內裏的貼身衣物緩緩沒入水中。閉目濯洗頭發時蕭佚聽見高空處的清脆鳥鳴聲,嘹嘹呖呖的鳴叫聲中飽含着焦急的情緒,在空中不住盤旋的飛鳥振動羽翼等待着許可。
無奈睜開眼睛将濕發捋于腦後,蕭佚輕聲喊道,“下來吧。”
一只青色的鸾鳥自空中盤旋而下,鸾鳥停留在岸邊向河中央延伸而來的樹枝上,垂落的尾羽和枝幹上稀疏的樹葉耷拉在一起。鸾鳥低頭梳理着自己的羽毛,整理整齊後才擡起鳥頭,黑不溜秋的眼珠子看着下面的人,“道君可有見過我那小女兒?”
蕭佚已經攀上最為粗壯的樹木枝幹,半倚半靠着,腕間垂落的衣角點在水面上。聽見鸾鳥發出與人一樣聲音的蕭佚略為詫異,微擡眼眸觑見了鸾鳥過于生動的人性化表情,蕭佚了然收回視線後搖了搖頭,“并沒有,現在兵荒馬亂的消息可不靈通。”
“你那小女兒怎麽回事?”
提及此事鸾鳥長嘆口氣,“我那七個女兒下凡沐浴,在人間湖水中嬉戲游樂,六女穿衣歸最小的那個貪玩多玩了一會,結果到現在也不見蹤影。”
“多久未歸?”蕭佚指間滑動水面,引起一片波瀾。
“天上已有一日時光。”
是挺久的,蕭佚計算着天庭與人世的時間差,都說天上一日人間一年,這小女兒再貪玩也不該在人間滞留一年都不曾回去,但也難保她想着延遲一日算不得多少時間,就在這俗世裏多玩了一會。
蕭佚冷靜地安撫住焦心女兒的鸾鳥,“天庭現在還離不得王母,你在天庭好好坐鎮看管手下那些仙神,我幫你在人間找找小七的消息,興許這孩子自己玩高興就回去了。再說你那女兒伶俐聰明,修為不弱,凡人見了才是被吓得跑的那一個。”
“希望如道君所言。”鸾鳥翻身啄下自己的一根尾羽,“還請道君多多留意一番小女蹤跡。”
留下尾羽做報酬的鸾鳥展翅飛走。
翻身躍入水中的蕭佚如游魚般自在,旋身下潛的他撫摸着在水中順着波紋緩緩綻放的鸾鳥羽毛,蕭佚還沒想好要用這根尾羽做什麽。于是将尾羽收起來的蕭佚又在河水中泡了小半個時辰,這才上游準備重新浮出水面。
誰料到,河邊傳來竊竊私語聲。
向那個方向游過去的蕭佚透過水面看見兩個兵士,穿着與曹軍孫軍完全不同的甲胄,制作甲胄的匠人手藝明顯要好一些,腰間的令牌模糊不清看不出來寫得什麽字。
于是蕭佚又靠近了些。
這一回他看見兵士手中用破舊草席裹着的長條狀的物體,也許是個人?蕭佚能看見草席一端處散落出來的黑發,但他不确定是不是其他類似的物品。
“軍師說要丢進水裏。”其中一個兵士指了指清澈見底的河水,他對上司的命令很看重,勢必要執行到底。
另一個兵士看起來就沒那麽堅定了,他拉着同伴心有不忍,“可是這處水源不僅僅是朝歌縣的百姓會用,附近許多村落都是靠這點水過活,而下游就是淇水,真丢進去了害得是很多人。”
“我們只是小兵,必須要完成軍師交代我們的任務。”兵士搖了搖頭顯然沒有被說動,“軍師算無遺策,若被看出來你我二人偷奸耍滑,呂将軍會問罪的!到時候命都沒了!!誰還顧得上百姓。”
呂将軍?
蕭佚琢磨着這個姓氏,莫不是正巧在與曹公開戰的呂布呂奉先?那軍師應該就是李儒李文優。
“你不知道,我偷聽了軍中大夫講話,”心腸軟的兵士目露不忍,“那日沖鋒騎兵在前,被曹賊的弓弩射/中者都在養傷時死于高熱,按照規定将這些騎兵埋葬在城外不遠處。但之後營中有不少弟兄突然發燒,上吐下瀉生了重病,軍師請來大夫為他們醫治,說是大家吃了不幹淨的東西。”
“可是我聽到大夫們說,這是時疫!是能讓一城百姓十室九空的疫病!”
若将得了疫病死去的兄弟屍首投入河水中,那河內将遭受一場大災,無數普通百姓都要死在疫病之下。兵士不忍見這種結果,才百般阻撓同伴抛屍入水。
這個計劃怎麽聽着有些耳熟。今日剛剛提出這種猜測的蕭佚在水中陷入沉默,難怪這人敢親手鸠殺少帝背負世間罵名,原來本就是心狠手辣之輩。
萬萬沒想到軍師計劃如此狠毒的兵士臉色驟變,他讀書不多不懂很多大道理,但他見過疫病之後的城池,荒涼沒有人煙,城外的墳包密密麻麻的擠在一塊,墳前只有零星二三人為城中死去的人祭奠。兵士狠狠閉了閉眼,“放在河邊,這屍首會不會掉進河裏就全看天意吧。”
說完,兩個兵士就将草席包裹的屍體往河邊的大樹底下一丢。
也許是樹幹太粗壯,也許是他們二人心神不寧,兩人都沒有發現蕭佚疊放在另一邊的換洗衣物。
等兩人徹底離去,蕭佚才從水中鑽出換上幹淨的衣裳。他繞過樹幹看見草席包裹的屍體倒在地上,被丢過來的草席如今更為破舊,裏面因為疫病而死的兵士臉色青白,怒睜的雙眼像是在表達死亡前的不甘。蕭佚隔了一段距離檢查屍首,确實如那兩個兵士所說是因為疫病而死,身上沒有弩箭造成的傷口只有幾道被步兵的刀砍出來的傷痕。
這證明呂布軍隊裏出現了可怕的疫症,并且他們潰敗的速度會比所有人預料的要快。
将屍首火化處理能有效避免疫症的傳播,蕭佚把河邊的一切收拾妥當後帶着自己那身肮髒的衣物回了營,郭嘉現在還在營帳中等待蕭佚,他為此還霸占了帳中唯一的案幾。
“什麽!”
初聽聞這個消息的郭嘉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卻又感覺扔在情理之中,“若是李文優出計,也并不奇怪。不過既然有了這個新發現,還是趕緊禀告主公盡早做準備為妙。”
郭嘉起身,他打算去孫堅那邊尋曹操,若是時機恰好趕上二人一同議事,也可以一同商議如何防備李儒接下來頻出的毒計。剛走到營帳前郭嘉複又想起上次自己也是因事沒和蕭佚一同出去,結果這人不僅帶回來多桶金汁,還熬住了一夜弄得軍中臭氣熏天。
“清長等會不出去吧?”郭嘉問道。
側着頭擦拭濕發的蕭佚疑惑地看了過來,“昨日一夜未睡,等會想小憩一會。”
“那清長好好休息,可別又出去搗鼓什麽新點子。”笑容委婉的郭嘉話中似乎在暗示着什麽。
聽懂暗示的蕭佚做出了保證,“一定、一定不出去!奉孝你就安心的和曹公去商議這次事情吧,事關重大你還是早些去為好。”
接二連三的催促讓郭嘉終于挪動腳步往外走,快走到門口時扭頭還想繼續說些什麽的郭嘉還沒動作,就被身後的一股大力給推了出去。
郭嘉:?清長還會耍小性子
實際上還在擦頭發坐在原來位置上的蕭佚看着氣哄哄地沖出來,就為了把郭嘉給撞出去的虛影,把讨厭的家夥從蕭佚身邊清理掉的虛影原地蹦了兩下子就又回到了原先的宿體上。
他是不是該出去解釋解釋剛才不是他幹的?蕭佚後知後覺的想到。
……算了,睡醒後再說吧。
養成了每天都要睡覺的習慣的蕭佚,按道理來說以他的身體一日不睡沒有什麽問題,但習慣難改總覺得昨夜不睡今日就十分困倦的蕭佚打了個哈欠,頭發一擦幹淨他就裹着被褥往床榻上一躺,閉上眼睛,沒多久就進入了夢鄉。
然後,
蕭佚是在一片嘈雜聲中醒來的。
一覺睡了四個時辰的蕭佚睜開了惺忪的雙眼,他遲鈍地轉過頭去看闖進自己營帳裏的人。眯起眼睛打量半天才認出來來者是誰的蕭佚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奉孝?”
“果然清長你還未睡醒,不知道主公叫我等前往營帳議事。”郭嘉披着夜間防涼用的鬥篷,手中的暖爐被置于一旁,急匆匆闖進來的郭嘉說道,“呂布那邊夜晚偷襲朝歌,雖然提前被守夜的人發現了,但是軍中大部分兵士都在休息,現在正手忙腳亂的穿甲應戰。”
“我們這幾個幕僚也被叫去觀察戰情,随時出策為主公分憂。”
為蕭佚披上一旁外袍的郭嘉又遞來腰間束縛用的白玉帶,“清長你快些動作,主公還在議事處等我們。”
精神迷蒙的蕭佚完全是任由郭嘉擺布,要不是郭嘉拉着,蕭佚能直接倒回床榻上繼續睡下去。看不下去的郭嘉只得從蕭佚手中接過半天也系不上衣帶的外袍,再幫人穿好腰帶梳好發髻,郭嘉牽着身體醒了精神還不知道在哪個夢境中暢游的蕭佚,拿過來的暖爐如今被蕭佚抱在懷中增加增加睡意。
走出營帳的那一刻,被迎面吹來的冷風凍了個哆嗦的蕭佚抱緊了懷中的熱源,他在這冷風中倒是清醒了一些,“嗯?奉孝?我怎麽出來的?”
“……原來剛才還沒醒嗎?”郭嘉無語凝噎,又重新和蕭佚解釋了一番為什麽這麽晚還要去議事的緣由,“清醒點,等會孫文臺還在場。”
有氣無力地回應着郭嘉的蕭佚眼神清醒,不過瞧着面上那無精打采的模樣,怕是等會只會在一旁只聽個聲不怎麽發言。
兩人算是來得最晚的一個,帳中座位大多都有人坐下,郭嘉便扯着蕭佚在末尾落座。
見人到齊的曹操讓侍從把前線的戰報一一交予在座諸人查看,等所有人差不多看完後,曹操揉着眉心有些不安,“敵軍現在大舉攻城,但是這兵士的作戰能力似乎與前些日子見到的相差甚遠。今日白天清長有在附近的水源目睹李儒那厮派人來投毒,思來想去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莫不是在佯攻消耗我們的精力,也在趁機觀察我軍兵士是否有如願染上疫病?”曹純思索一番回道,但他自己也覺得有的放不太對,“可佯攻需要這般認真攻城嗎?借雲梯爬上城牆又被推下去的兵士不在少數,李儒身邊還有個呂布,呂布會讓他這麽浪費自己的兵士?”
“如果現在攻城的兵士都是生了病的呢?”同樣在病中的荀彧清楚生病後手腳無力的感覺,還有那種昏昏沉沉總想睡覺的身體狀況,“兵力生病後自然戰鬥力不如以往,所以才會覺得今夜攻城的隊伍不如之前。”
曹操和孫堅對視一眼,兩人都能看清對方眼中的震驚與憤怒,“這些生病的兵士都被李儒當做棄子來消耗我們的兵力,他還想借這些死在城牆下的兵士将疫病傳入朝歌城內!”
其心之惡毒,天理難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