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孫堅自噩夢中驚醒。
這是他離開南陽奉命北上後第一次沒有夢見夫人那張默默流淚的面容, 沒有看似送行實則壓迫的兩旁護衛,沒有目懷惡意的同僚,也沒有目光短視氣量狹小的袁術。但并不意味着這是個夢好的夢境, 正相反孫堅在夢中又見到了那堪比人間地獄的洛陽, 看見被奸賊侮辱不得安寧的先帝帝陵,還有失去了曾經耀眼奢華如今破落不堪的皇城。
孫堅在夢中站在皇陵前,他仿佛能聽見亡逝的帝王憤怒的痛苦的哭喊聲,像是在質問他們這些忠心耿耿的漢臣為什麽不繼續抗董, 為什麽不去保護現在的皇帝,又為什麽對明顯懷有異心之人臣服。再一轉眼孫堅發覺自己站在皇宮的宮殿中央, 兩旁之人皆在那個彪悍體壯之人的示意下被架下去就地格殺, 那人身邊跟了一個身着官服的文雅儒士。
儒士親手端着托盤, 盤中是精致美觀的酒壺和酒杯。
聽不清他們說着什麽的孫堅只能看見儒士端着酒壺朝自己一步步走來,此時不複戰中勇猛的孫堅感覺自己就是一無力稚兒, 他拼盡全力才打掉那個酒杯, 就又被惱羞成怒的儒士掰開嘴灌進了一壺毒酒。
孫堅就是在這個時候噩夢吓醒, 灌入鸠酒時的痛苦仿佛還殘留在喉間,憤怒發聲的孫堅驚到了門外守夜的侍衛。侍衛匆忙闖進來查看是否出現了意外情況, “孫将軍!可是又做噩夢了?”
做噩夢一事孫堅周圍親近之人都知道, 但他們除了三言兩語的安慰外什麽都做不到。
“豎子李儒!”孫堅怒罵着親手鸠殺弘農王的李儒, 他沒忘記弘農王做了幾個月的皇帝後就被董賊廢黜, 死後更是沒能進入皇陵而是葬在了一太監的墓穴之中, “堅必殺爾一洗漢室之辱!”
“明日改道, 往朝歌縣助那曹操殺李儒!”
袁術派孫堅往邺城觐見另立的新帝, 孫堅不願事二主, 那獻帝被董卓掌控在手中成了傀儡皇帝,但他終究是靈帝之子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獻帝未死, 又怎能從皇室宗親中另擇他人登位,如何對得起靈帝對他們的提拔。
在兖州徘徊拖延行軍速度的孫堅遲遲不願意去邺城,如今他想清楚了自己真正該去何處,立刻就調轉軍隊前進方向準備往朝歌縣與曹操會和。曹操前往朝歌的事情并不隐秘,他們這些為将之人一眼就能看出來曹操的目的地,孫堅改道前把自己軍隊中某兩個小兵提了出來。
“策兒,為父逃不出內心的譴責,這些時日也一直夢見先帝和弘農王,故而為父打算改道往朝歌縣助那曹孟德殺李儒呂布二賊。”孫堅認真地看着本該在家中照顧弟弟妹妹的兒子,“往邺城一事就要麻煩策兒你和賢侄了。”
“邺城不是軍中可以耍小聰明的地方,一定要謹言慎行。能要到封旨旨意最好,若是不行便告訴新帝為父為其除奸賊去了。”
看着一開始作為小兵隐姓埋名潛入自己軍隊的孫策與周瑜,孫堅又囑托周瑜,“我這兒子性格勇猛,但第一次離家,做事難免有些疏漏,麻煩賢侄在邺城幫忙照看一二。”
周瑜抱拳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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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堅的軍隊中分出一個小隊的兵士,由孫策和周瑜統領着繼續北上往邺城而去。目送兒子離去的孫堅調轉馬頭,西行前往朝歌縣。
像孫堅一樣被噩夢折磨的将領不少,大多數都還是守在自己的領地中做着自己的事,有小部分從自己的守地中出發或是官職不大的帶着自己臨時招募的鄉親趁夜色出城往朝歌縣而來。
此時曹操已經到達朝歌縣,在城中駐紮營帳後開始修繕朝歌縣的城池牆壁。
朝歌縣或許曾經輝煌過,但在幾百年後早已失去了曾經的模樣,城牆有被簡單修繕過可以抵禦附近的山賊與猛獸,但面對規模龐大的軍隊,甚至是涼州那邊骁勇善戰的騎兵,這城牆就不經看了。所以一來朝歌縣曹操就讓兵士兵分兩路,一路在城外砍伐掉可能被敵軍用去制作攻城器械的樹木,一路籌集夯土的材料在原有的城牆基礎上進行重新加固。
曹軍火熱做好戰前準備之時,領軍的曹純曹洪與曹操荀彧郭嘉在主帳內商量如何應對在修武縣的呂布等人,這一戰還是有些棘手。董卓允許呂布率領的軍隊人數衆多,身邊還跟着一個暫且不知謀士能力強弱的李儒,第一次兩軍曹操等人看得尤為重要。
“不若先派遣斥候前往修武縣附近觀察情況。”曹洪指着修武縣的位置說道,“修武與朝歌之間地勢平坦,又因之前幾次戰役大部分樹木都被砍伐幹淨,附近倒還是有殘存的樹林可以遮掩斥候行蹤。”
“暫且如此,選一隊斥候經驗豐富的兵分幾路前往打探消息,若是被發現了盡快撤回。”曹操看着朝歌和修武的地形有些頭疼,河內地區多平原,修武與朝歌正巧在平原之上。兩軍若對峙于平原常常會正面交鋒,全靠兵士拼殺将領勇猛來取勝,不像在山林或是丘陵可以利用地勢扭轉戰局。
曹純彙報随行工匠的準備情況,“工匠已經按照之前的圖紙造出來更多的臂弩,步兵營中的大黃弩都已經全部替換完成,現下兵士都在營中練習逐漸适應新到手的武器。”
臂弩就是之前蕭佚借好友的名義獻出來的改良弓弩,與漢時常用的大黃弩相比,臂弩減輕了對步兵的力量需求,射程有了進一步的提升,一次可以發幾支甚至幾十支箭。但所發箭數越多弩機自身越重,故而步兵一般多是同時發幾支箭,即使這樣步兵相較之前戰力有明顯的提升,黑山賊就是在步兵的弩箭下潰逃。
平原地勢開闊,有利于騎兵沖鋒,同樣對步兵舉弩射殺有優勢。
“說起來蕭先生呢?”曹操環視四周沒有看見蕭佚的身影。
郭嘉回答,“清長在城中四處看看,尋找有沒有可以加以利用的材料。”
原話是‘現下還未開戰,去了也不過是在一旁聽着幾位領兵的将軍商量如何做好戰前準備,還不如在城中閑逛幾圈熟悉一下城中地形’,郭嘉不可能把原話一模一樣地告訴曹操,這未免會讓曹操覺得蕭佚太過狂妄不服管教,稍做了修改和省略後的話聽起來就很舒服。
聽了這話的曹操不就覺得蕭佚對此戰很上心,心裏感到慰貼,“真是麻煩先生了,不知道先生這回又有什麽好點子。”
有沒有新點子蕭佚不知道,他說是來熟悉地形的自然在城中四處閑逛起來。城牆附近是兵士和招募來的工人在熱火朝天的修建城牆,揚起來的灰塵和滿地的夯土容易弄髒衣袍,蕭佚避開灰塵沒怎麽往那邊走。他在城中游逛,看見富貴有錢的士族商人的馬車在城門口排起長龍依次出城,普通的老百姓臉上帶着對未來的迷茫繼續每日的生活。
成為戰争之地的城池中的百姓多數不怎麽容易活下來,不論是守城的兵士還是攻入城中的敵軍兵士,大多都會對當地百姓擄掠欺淩,除非軍紀良好将領對手下兵士管教嚴厲,不然倒黴的永遠是城中無辜的百姓。所以在朝歌縣成為戰争之地後,能去往別的郡縣投靠的士人富商多将家中重要財物打包藏匿,帶着全家人離開朝歌躲避戰火。
越往城門口走越能見到帶着大車大車行李的士商,蕭佚注意到兩輛精致典雅的馬車中間夾了一輛板車,推板車的是個佝偻着脊背的老翁。板車上載着幾個封了蓋的木桶,木桶外面肮髒不堪,随着板車的颠簸木桶裏的東西偶爾會溢出來,渾濁散發着臭味的液體流淌在板車上,老翁雙臂青筋暴起咬牙吃力地推着板車跟着隊伍往前走。
許是味道太大,前後馬車中的人都忍受不了這股味道,他們傲慢地指揮着家丁把老翁還有老翁的板車趕出車隊。在馬車帷幔遮掩下身形虛虛實實的士人以帕掩鼻,“趕遠點,別把東西撒一地弄髒我們的馬車。”
人高馬大的家仆立刻撸起袖子強硬地從老翁手中奪走板車的控制權,不顧老翁的阻攔将板車推到了車隊外面。車夫見狀立刻驅趕馬車補上了空隙,這下老翁想回去都插不回去。
老翁茫然地回過頭,匪匪翼翼的車隊一眼見不着頭,他就算重新回到隊尾排隊出城,等他處理完木桶中的東西城門也關閉了,他又如何回家照顧家中幼兒。生不起反抗心思的老翁坐在街頭,只能無助地嘆氣。
“老人家,你這桶中裝的是何物?”蕭佚緩步走了過來,他和老翁一樣坐在街頭。
“……回公子,是污穢之物。”老翁有注意到蕭佚身上服飾質感良好,袖間還有他們這種貧苦人家用不起的精致繡紋,他神色瑟縮了一下語氣讨好地回答蕭佚的問題,“公子還是坐遠些吧,這些東西味道大得很,別污了公子的衣物。”
蕭佚沒在意這些,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這幾桶污穢,“原是想出城用這些肥田?”
“公子也懂這些?城外有坑洞,把這些放進去十幾天後就可以用來肥田,但是今日我是出不去了。”老翁想起遇到的事情又是嘆了口氣,他起身準備把板車重新推回自己家裏。
“老人家等等,你這幾個木桶裏裝的東西可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