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真正答案
第33章 真正答案
周末梁瑾抽空去了趟醫院,預約了心理醫生。
那晚跟傅逢朝聊過之後他的狀态其實已經好了不少,這兩天做噩夢的情況有所緩解,不想再影響正常工作,他還是決定來這裏一趟。
預約的時間是早上十點半。
走出電梯時梁瑾不經意地一擡眼,瞥見對面即将關閉的另一部電梯裏,側身靠牆站的人仿佛是傅逢朝。
他一愣,電梯門已經在他面前徹底閉合往下去。
不是很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錯了,梁瑾有些意外,但這一整層都是心理咨詢室,傅逢朝為什麽會來這裏?
他猶豫拿出手機,給傅逢朝發去消息。
【你現在在哪裏?】
幾分鐘後那邊回複:【有事?】
梁瑾想想自己突然問這種問題是挺唐突的,也只能硬着頭皮發:【我随便問問,中午要不要一起去吃個飯?】
【約我?】
【就算是吧。】
傅逢朝在停車場拉開車門,目光倏爾一頓,看到前方不遠處梁瑾的車,大概明白過來。
他回複:【不了,中午有應酬,剛出家門正準備過去。】
梁瑾看着這一行字,懷疑剛是不是自己真的看花了眼:【那算了,你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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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醫院出來,梁瑾回了一趟白莊。
今天是每個月月中一家人都會回白莊陪老爺子吃飯的日子,除了仍被梁瑾按在醫院休養的姚曼思,家裏人都在。
飯桌上陶泊媽媽、梁瑾的小姑說起自己的茶友有個女兒,剛畢業長得挺漂亮的,性格也好,問梁瑾有沒有興趣去見見。
梁瑾拒絕道:“讓陶泊去見吧,我就算了。”
小姑笑起來:“陶泊這個沒定性的樣子,哪能讓人家好好的女兒被他禍害了。”
陶泊有點無語:“幹嘛扯我身上,媽你別亂做媒了。”
小姑無奈道:“我也只是随便說說的。”
老爺子問梁瑾:“不想去?”
梁瑾淡道:“我這樣的,不是更禍害人。”
幾位長輩微微變了臉色,老爺子“啪”地扔了筷子。
旁邊的姑父趕忙打圓場:“飯桌上別說這些了,爸我再陪你喝杯酒吧。”
梁瑾沒再出聲,他爺爺沉着臉,姑姑姑父們努力找話題,一頓家宴吃得不尴不尬。
陶泊幾次張嘴,最後又閉上。
吃完飯,梁瑾獨自去外頭花園裏站了片刻。
陶泊偷摸出來,看着他欲言又止。
梁瑾神色淡淡:“有話直說吧。”
陶泊實在好奇,便直接問了:“那什麽,你剛那話是什麽意思啊?我看爺爺氣得臉色都變了,大表哥,你不會真喜歡男人吧?那位傅大少?”
梁瑾的目光凝了凝,反問他:“你覺得很奇怪嗎?”
陶泊撓頭:“也還好吧,我自己不好這口,但也見得多了,大表哥你眼光真不錯,就是爺爺那關恐怕難過。”
梁瑾自嘲一笑,不是難過,是一定不能過。
他們說了幾句話,管家出來叫住梁瑾,說他爺爺找他。
老爺子在書房等,沒有別的人,梁瑾進來便坐下,主動道:“爺爺。”
“你之前去非洲,後來一個人離開去了哪裏?”老爺子開口便問。
梁瑾秘書嘴嚴,肯尼亞發生的事家裏人并不知曉,他也沒打算說。
“約了個朋友。”
“什麽朋友?”
“爺爺,”梁瑾沉下聲音,“這是我的私事,不必非跟你交代。”
老爺子臉色難看:“你的私事我是管不了了是嗎?上次我讓你去見鐘老孫女,你轉頭就走了,今天你姑姑說給你介紹人,你也不肯去看,你到底怎麽想的?”
“我剛才說了,”梁瑾的語氣并不重,但也沒有服軟之意,“我這樣的,只會禍害別人,何必?”
“你——”老爺子氣極,看着他這樣忽然就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個梁玦,為了不跟一個男人分手和他母親吵架、在自己面前據理力争。這麽多年他其實從未變過,壓抑的本性遲早會有再釋放的一天。
“你就一定要這樣?當初你為了他跟家裏吵架離家出走,現在又要再做一次?”
梁瑾的眼神無波:“爺爺,我已經三十歲了,不會再那麽幼稚,但我也沒法按你們的心意過活,哪怕我現在是梁瑾也一樣。我天生就是這樣,即便不是他也會是別人,我若是如你的願娶妻生子,也只會又多害一個人,我已經罪孽深重了,不想再背負更多還不完的債。”
“你在說什麽債不債的,”老爺子愠怒不已,“沒有人這麽說,是你自己非要這麽想!”
梁瑾無動于衷地問:“如果不是債,那我這十年是在做什麽?”
傅逢朝中午的确有一場應酬,在城外蒼臨山腳下的一座山莊裏,招待外地來的客商。
席間他跟人喝了不少酒,散席後在山莊裏睡了個午覺,起床打算離開時聽到前臺說這邊山上有座寺廟,香火雖不旺盛但很靈驗,于是改了主意。
這座山不高,走上去也不過二十幾分鐘。
山廟不大,很清幽,許是今日有雪,山中人少,不見別的香客。
大殿內光線昏暗,隐約可見空氣裏漂浮的塵埃,前方佛像在微光裏顯得格外慈悲。
傅逢朝駐足在此,忽然生出一種類似于福至心靈的微妙感,難以形容,卻讓他心頭不得平靜。
上一次生出這樣的感覺,是在塔希提島上的教堂裏,他在回眸間看到梁瑾推門進來。
那麽今天,又是因為什麽?
傅逢朝走去後殿,這邊有僧人在誦經。
佛前供着一排長明燈,燈火微渺,卻也生生不息。
他安靜看了片刻,與已經停下誦經的僧人閑聊起來。
“家裏有親人朋友離世,點一盞燈指引對方的往生路,好過一直念念不舍,這些燈裏點燃時間最長的一盞,已經有整十年。”
傅逢朝心念微動:“十年?”
僧人點頭道:“是,那位施主每年都會來,是為他兄長點下的燈。”
傅逢朝的喉嚨慢慢滾動了一下,問:“你說的人,我能不能問一問他叫什麽名字?”
僧人想了想,說:“抱歉,我只知道他姓梁,具體的我不是很清楚也不方便多說。”
從剛才起就有的預感在這一刻仿佛得到了印證,傅逢朝輕聲重複:“姓梁?”
“梁施主是位大善人,每次來都會給我們廟裏捐一筆錢,”僧人道,“你如果實在想知道,可以去外面的功德牆上看看,那邊有捐贈者的姓名。”
傅逢朝走出殿外,慢步走向那面功德牆時,他甚至生出了一種近鄉情怯的不适感。
哪怕他早已從自己的直覺和那些旁證裏認定了,但即使是百分之九十九的篤信,也還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一切只是他病入膏肓後的一場錯覺。
今日終于到了揭曉真正答案的時刻。
他的目光落過去,看得很仔細,在那一整面密密麻麻的捐贈者名單裏,找到了靠前排的那個名字——
梁蘭時。
“蘭時是春天的意思,我外公給我取的小名,小時候外公外婆一直這麽叫我。”
那時少年笑着在他耳邊說出的話,那一刻彎起的嘴角、眼中的神采、上揚的語調,全都清晰刻印在傅逢朝的記憶裏。
不會忘。
傅逢朝定定看着那三個字,深嵌進骨血裏的名字就這樣突兀出現在他眼前。
他很想笑,牽起嘴角時痛意卻先拉扯住他的神經,将之一寸一寸碾碎,無法拼湊重組。
梁蘭時、梁蘭時,還活着的那個人是梁蘭時。
他卻不知道。
下山後傅逢朝也給梁瑾發了條消息。
【在哪裏?】
梁瑾這會兒剛離開白莊,臨時有點工作上的事情需要他去一趟公司。
他回複:【正準備去公司。】
傅逢朝發來:【晚上一起吃飯。】
梁瑾很想答應,但今天真的不行:【公司臨時有急事,等着我回去處理,改天吧。】
再沒有新消息進來,梁瑾放下手機,莫名有些心神不定。
車開上環城高架,又堵住了。
半個小時前開始下雪,逐漸有越來越大的趨勢,道路濕滑,前方發生了事故,怕是一時半會都走不過去。
梁瑾看看窗外灰蒙蒙的天,雲壓得很低,才四點多就仿佛要天黑了。
他忽然想起上一次被堵在這段高架上,是那晚徐家的婚宴,他在漫天雨霧中看到傅逢朝,那是時隔十年後他和傅逢朝的再次重逢。
今日仿佛有某種同樣的預兆,隐約牽引着他,雖然他還不是很明白。
看車流一時半會動不了,梁瑾平複住心神,打開筆記本電腦,索性在車上辦公。
車載音箱裏在放着歌,司機見他開始工作本想關閉,他随口說:“放着吧,聲音調小點就行。”
傅逢朝的車在二十分鐘後開上了高架,雪越下越大,高架上正堵得厲害。
他今天也是讓司機開的車,上車後一直靠坐在後座裏閉目養神,神情十分倦怠。
“這路堵的,估計很久都不能動了。”司機抱怨了一句。
傅逢朝偏過頭,睜眼看向車窗外,大雪紛飛,漫天徹地。
這十年每一個寒徹骨的嚴冬裏,他在世界各個角落看過無數場這樣的暴雪,從不奢望雪化之後春日還能到來,卻在這時這刻真正生出了對春天的祈盼。
雪化之後,或許春日終會到。
片刻他拿起手機,重新發出消息。
【現在在哪?】
半分鐘後梁瑾回複:【環城高架上。】
傅逢朝繼續打字:【具體哪一段?】
梁瑾有些不明所以,看了看前方路牌,回複過去:【快到永興路的出口。】
傅逢朝的目光落回車窗外。
永興路的出口就在前方,離他所在的位置最多幾百米。
這樣的車流擁擠裏,卻像咫尺天涯。
他閉眼又睜開,給司機丢下句“我下去一下,你直接往前開”,推開車門。
司機吓了一跳:“外面還在下雪……”
傅逢朝已經下車帶上車門,朝前跑去。
車流遲滞,一輛一輛的車燈相連,明明滅滅,在雪霧裏暈散一片。
傅逢朝在其中穿梭奔跑,腦子裏唯有一個念頭,想快一點見到那個人。
幾百米的距離,即使下着雪的高架路上濕滑難行,跑過去也不過兩三分鐘。
他快速掃視過前方一輛一輛的車,終于在其中找到了那倆黑色賓利。
車就停在他左手前側,随車流緩慢前行,幾步一停。
而車裏坐着的,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個人。
在車中盯着電腦屏幕看了許久,梁瑾有些眼暈,擡手輕按了一下額頭,靠進座椅裏阖目片刻。
音箱裏的傳出歌聲似曾相識,他分了一點心神聽,也是那次在車上聽過的那首英文歌。
司機看着後視鏡忽然說:“後面怎麽有人大雪天的在高架上跑?”
梁瑾心頭一動。
【When I meet you again.】
同樣是播到這一句,他在歌聲裏回頭,看到披着風霜冷雪奔他而來的人,是傅逢朝。
梁瑾的呼吸幾乎停滞,心髒卻随之瘋跳。
回神他立刻推開車門下車。
傅逢朝已經來到他身前,氣息有些喘,藏了複雜的雙眼緊鎖住他。
或許是風雪太大叫梁瑾生出了錯覺,傅逢朝的眼睛似乎有些紅,也失了平常的冷靜和風度,一只手按上他肩膀時,力道大得讓梁瑾直覺自己會被他捏碎。
“你怎麽了……”他心顫不已,連聲音也在微微發顫。
傅逢朝用力收緊手指,手背青筋凸顯,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慶幸,但對上梁瑾近似茫然無辜的眼,這種慶幸之下又生出另一種名為憤怒的情緒,愈演愈烈。
他的梁玦真真切切站在這裏,站在他眼前,卻不肯與他相認。
他被這個人騙了十年、瞞了十年,這麽多年所有的輾轉反側、痛徹心扉都像是一場笑話,天人兩隔的深情不過是他單方面的獨角戲,梁玦根本不在意。
從頭至尾不過是梁玦抛棄了他。
“傅……”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去了哪裏?”傅逢朝開口,嗓音極致沉啞。
梁瑾的目光閃爍,他從沒見過這副模樣的傅逢朝——風霜在他眼中凝結成深冰,熔漿流火翻湧其下,極力克制亟欲爆發。
梁瑾答不上來,他本能地感到心慌,不顧一切地想逃。
落在睫毛上的雪化進他眼裏,如要落淚一般。
傅逢朝看着他臉上纖毫畢現的神情,終按捺下心間狂浪。
不行。
不能就這麽放過他,不能就這樣輕飄飄地原諒他。
他要梁玦親口說出來,真正在他面前坦白承認自己是誰。
前方的車流逐漸動了,背後有人按下喇叭催促。
傅逢朝松開手,後退了一步。
“你要去公司去吧。”
梁瑾愈覺不安:“……你到底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上車。”傅逢朝沒多少起伏的聲音道。
司機也伸頭提醒:“小梁總,車要往前開了。”
梁瑾只惴惴看着眼前的傅逢朝:“你要不要坐我的車?”
“不必,我自己的車在後面,一會兒司機會開過來。”
傅逢朝看似已恢複正常,卻分外冷淡。
他再一次道:“你先上車。”
後方的車輛不斷催促,梁瑾只能拉開車門上去,視線一直跟随還在車外的傅逢朝。
傅逢朝退去護欄邊,目送他的車慢慢開出去。
車中梁瑾回頭,凝視那逐漸遠去猶在風雪中的身影,直至再看不見。
雪還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