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緊張什麽
第21章 緊張什麽
極致奢華的龐然大物停在夜下港口,流金璀璨、燈火通明。
這艘天星號巨輪已經在海上航行了十三天,前天傍晚抵達這裏,停船兩日,今夜啓行,将繼續前往下一站拉羅湯加島。
上船時梁瑾擔憂問:“你來這裏,是找什麽人解決麻煩?”
傅逢朝卷起一截襯衣袖子,任由海風吹鼓衣衫,眼神有幾分散漫:“我爸。”
梁瑾:“……”
傅逢朝“嗯”了聲:“走吧。”
侍者将他們送上房間,梁瑾雖是臨時決定來的,套房還有,他跟傅逢朝的房間就在對門。
進門後梁瑾一路躁動的心跳才逐漸平複,放下行李,他自落地大窗走去外側陽臺。
拂面的海風讓他發熱的腦子慢慢冷靜,雜亂思緒牽動心神,理不清便只能作罷。
巨輪啓航,海島夜火逐漸遠去。
梁瑾靠着扶欄放空片刻,拿出手機,點開聊天軟天。
剛加上的傅逢朝的賬號就在對話框第一,他順手點進去,朋友圈裏果然是一片空白。
梁瑾失神須臾,退出時鬼使神差地點開了設置裏的切換賬號。
十年沒有登錄過的賬號他依然記得,登上去的時候反複驗證費了不少工夫,他按捺着複起的焦躁,一步步按照提示進行。
最後的人臉驗證時,梁瑾看着視頻框裏自己的臉,驀然湧起的陌生感甚至讓他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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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十年,他第一次以梁玦的身份試圖找回一點曾經的記憶,這樣小心翼翼,不敢叫任何人知曉。
終于成功登錄,無數新消息一起湧入。
他快速掃過去,從前的同學朋友發來的消息最多只到他“去世”半年後,唯獨傅逢朝的最新一條進來的時間是今天下午。
【我在帕皮提的教堂聽神父做禱告,這裏很安靜。如果人死真的還能複生,你會不會回來?】
梁瑾的指尖微微發顫,忍住眼眶酸澀,将對話框滑上去,一條一條,全是傅逢朝這些年堅持發給他的消息。
有時是一兩句或文字或語音的自說自話,有時是傅逢朝拍下的那些照片和視頻。
十年,三千六百多天,近萬條消息,從未間斷過。
【在Orohena山頂看日落,當地人說這裏是人間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如果是真的,我能不能在這裏再見到你?】
【當年我們一起合照過的那個郵筒倒了,我扶不起來,我是不是挺沒用的?可惜那張照片你當時忘了發給我。】
【雲琴島的項目拿下了,雖然中間出現了一點波折,結果還算好。等音樂廳建成,我再拍照片給你看,很快的。】
【今天來淺灣碼頭看你,對不起這麽多年一直沒回來,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為什麽我總覺得在這個地方感覺不到你的氣息?】
【我打算回國了,你再等等我吧。】
疼痛和澀意如山呼海嘯席卷而至,全在這些跨越時空而來的只言片語中。
梁瑾幾乎站不住,他想起傍晚自己走進教堂的那一刻,傅逢朝看過來的那個眼神,終于明了。
這麽多年傅逢朝一直抱着無望的期望在等待,他自私地想再靠近那個人,卻又懦弱地不敢承認自己是誰,他何其卑劣。
落地玻璃窗上映出這一刻梁瑾模糊的臉,在夜色昏冥裏支離破碎。
痛徹心扉的滋味,真正嘗到透徹。
門鈴聲響起時,梁瑾站在洗手臺前正不斷往臉上澆着涼水。
近似自虐式的窒息感勉強壓下那種撕心裂肺的疼,他撐着大理石臺面艱難擡頭,看向鏡中自己黯淡無光的眼,在渾噩間聽到外頭傳來的聲音。
傅逢朝等了好幾分鐘,房門才從裏頭拉開。
梁瑾額發濕亂,神情有些遲滞,眼眶略紅,嗓子也啞:“有事嗎?”
傅逢朝的目光一頓,問他:“去不去吃飯?”
梁瑾盡量平靜地點了點頭。
傅逢朝轉身先走,他也稍稍平複心神,跟上去。
他們去頂層餐廳,傅逢朝點餐時,梁瑾始終一副魂不守舍的狀态。
傅逢朝此刻就坐在他身前,一舉一動都牽扯住他的神經,他卻不敢表露太多。
對面座的人忽然将餐單推過來:“你看看。”
梁瑾沒有翻開,回神直接和旁邊侍者說:“跟他一樣就行。”
傅逢朝盯着他兩秒,将餐單拿回去,翻到最後掃了眼,示意侍者:“再加一份草莓慕斯。”
梁瑾慢慢抿了一口杯中薄荷水,沒有接腔。
這裏是一間很有情調的法式餐廳,只有他們倆共進晚餐,仿若一場約會。
傅逢朝慢條斯理地切着牛排,說起他來這裏的目的。
“我爸是華揚最大股東,想要從我二叔手裏拿回公司,必須先拿住我爸,逼迫他站在我這邊,只能用點非常手段。”
這樣的話題讓梁瑾放松了些許,他不解問:“你們是父子,你爸當初還是被你二叔趕出公司的,他難道會幫你二叔?”
“你挺了解華揚內部的事。”傅逢朝觑他一眼,頗有些意味深長。
梁瑾強作鎮定說:“這些事情也不是什麽秘密,社交場合随便誰都能八卦幾句。”
傅逢朝點點頭,實則根本不在意:“是這麽回事,不過趕他出公司的不只我二叔,還有我,當初是我跟二叔聯手,我們倆加起來的股份占比超過我爸,才能成功讓他離開。”
梁瑾聞言有些意外:“為什麽?”
“爛泥扶不上牆,華揚在他手裏遲早要敗幹淨。”傅逢朝輕蔑道,他本沒打算回來,董事長的位置給他二叔也就給了,只是眼下形勢不同,他也改了主意。
“他跟我媽早年離了婚,我跟他不睦,又聯合外人對付他,比起我二叔,他可能确實更不想我如願。”
梁瑾好奇問:“所以你說的非常手段是……?”
傅逢朝淡定解釋:“他手上除了無法轉讓的華揚股份,沒幾個錢了,這條船上的賭場才是真正讓人趨之若鹜來這裏的原因,也差不多了,先讓他贏幾場,等到身家押上都賠不上的時候,我再出手,到時候想讓他做什麽都行。”
梁瑾默了默:“你用這種手段,不怕我說出去?”
傅逢朝卻問他:“你會嗎?”
不會。
梁瑾的神情已經給出了答案。
傅逢朝微微颔首,始終是氣定神閑的:“嗯。”
梁瑾看着這樣傅逢朝,又想起之前登錄賬號時收到的那些未讀消息。
他其實很難将面前這個有幾分自矜的傅逢朝,跟聊天記錄裏的那個人聯系在一起。但傅逢朝就是傅逢朝,這麽多年再沒有別的人,這樣心心念念、一心一意地記着他。
先前強壓下去的難受再次湧起,梁瑾頗有些食不知味。
這一頓飯快結束時,侍者送上傅逢朝點的甜品——賣相精致的草莓慕斯,是梁瑾早已遺忘了的味道。
他從前喜歡吃甜食,後來卻習慣了靠咖啡和香煙續命,苦澀更能刺激他的味蕾,也更能讓他在日複一日的疲憊麻木裏勉強保持清醒,以至于甜的滋味如今在他這裏,都成為了一種奢侈。
傅逢朝問:“吃嗎?”
梁瑾察覺出他的試探,低聲道:“算了,我不吃了。”
傅逢朝沉眼看着他,也沒有動那份蛋糕,片刻後起身:“那走吧。”
他已經先一步轉身,梁瑾怔了怔,跟着站起來。
出餐廳走下樓梯便是下一層的甲板,傅逢朝停步駐足,凝目望向前方。
黑夜下的海上起了風浪,摧枯拉朽如能吞噬一切的巨獸,正露出猙獰獠牙。
寒意侵蝕皮膚,再一點一點擠入骨縫間,梁瑾感受到那樣蝕骨的寒,出聲打破了那一點微妙僵持:“你剛說的,先讓你爸贏幾場是什麽意思?你有把握?”
“天星號的運營公司背後金主是那位阿拉伯王子,之前跟他提過一次,麻煩他幫忙打了聲招呼。”傅逢朝淡淡說。
梁瑾明白過來,所以他特地來這邊,除了談生意順便解決麻煩,都是計劃好的。
傅逢朝忽然側過頭,瞥見前方走道上過來的人,眯起眼。
他動作極快地帶着身邊梁瑾往扶欄上一按,傾身往前,将人虛抱住。
梁瑾一愣,傅逢朝的氣息已經欺近過來,環住了他。
“幫個忙。”
略低的嗓音落在耳邊,梁瑾擡起的手一頓,沒有推開他。
傅彭來搭着懷中女人的肩膀,渾濁雙眼遲疑看向前方,見是一對交頸鴛鴦在甲板上纏綿,便以為是剛自己喝多了看花眼,又有些不确定。
被他摟着的女人嬌嗔:“來哥,幹嘛停在這裏啊?”
傅彭來笑着一捏女人下巴,收回視線:“走,今晚我們再去賭兩把,我給你贏一艘游艇回來。”
女人的嬌笑聲随着腳步聲上樓遠去,傅逢朝稍稍退開。
梁瑾緊繃的身體這才放松:“……他們走了,回去吧。”
傅逢朝沒動,就這麽定定看着他,目光自下而上慢慢描摹過他的眼。
梁瑾皺眉,傅逢朝忽地擡手,手指輕碰了碰他面頰。
梁瑾像被燙着一般後退,差點朝後栽下,被傅逢朝拉住。
傅逢朝緊盯着他臉上細微的神情變化,開口的聲音低沉——
“你在緊張什麽?”
作者有話說:
微信三天沒登錄消息就沒了,十年沒用賬號也肯定沒了,為了戲劇效果,文裏的聊天軟件就當比微信高級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