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可以
不可以
“嗯, 沒什麽其他事的話，那我就先走了，楚小姐。”
“好。”
湯檸回去的一路都在想着剛才和楚羽菲的談話。
作為律師最重要的就是說話措辭必須嚴謹，她說的每一句話都代表律所, 容不得半點差池。
也不知道是不是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得太多, 她莫名有一種心裏沒底的感覺。
果然剛回去就被周宇叫到了辦公室。
他先是問剛才湯檸下去這麽久和楚羽菲聊了什麽。
湯檸心想楚羽菲雖然沒有特意關照, 但剛才的對話畢竟是兩個人的私密談話, 她并沒有說得太詳細，就說是簡單了解了一下她平日裏的一些工作。
周宇說本來楚羽菲是找了好幾個律所準備做一下比較最後決定和哪個律所合作的。
現在聽說她已經把後面全部的律所都拒絕了, 直接決定找周宇團隊合作。
而且點名要湯檸直接和她對接。
其實這個周宇不覺得意外，他一直相信湯檸的工作能力, 不過他還是挺好奇湯檸到底說了些什麽讓楚羽菲這麽堅定地做出決定的。
畢竟在娛樂圈摸爬滾打這麽多年的人，是不可能被一個小姑娘的花言巧語給說服的。
看來剛才兩個人應該是發生了一些比較戳中楚羽菲心的談話。
周宇也因此對湯檸越發贊賞：“那這個項目就你主要負責和跟進。”
湯檸瞪大了眼睛：“不是說是資深律師和孟燭微嗎？”
“但是客戶覺得你合适, 我們也不好拒絕, ”周宇說, “當然, 你自己跟案子的經驗還不足，我讓胡律師帶帶你, 你們兩個一起主要負責。”
“那……孟燭微呢？”湯檸的眼尾抽了抽。
“她？”周宇一臉不在意, “她就不跟這個項目了吧，項目多的是，不怕她沒活幹。”
湯檸并沒有為拿到了這個項目而覺得高興。
相反她從周宇辦公室走出來的時候, 看了一眼孟燭微的方向。
心裏很不是滋味。
雖然說她不是主動的有意的去搶了原本就是她的東西。
但是，總感覺有些不合适。
她覺得如果周宇告訴她的話會讓她更加不悅，于是湯檸決定自己先主動告訴她。
從辦公室出來的湯檸走到孟燭微身邊, 看到她的電腦屏幕上還是和楚羽菲項目有關的文件。
湯檸清了清嗓低聲說：“那個，剛剛周律師讓我跟一下楚羽菲那個項目。”
孟燭微單手支着下巴看向湯檸, 表情淡然：“是我們一起跟嗎？”
“我聽周律師的意思是……應該初級律師就我，”湯檸手握着拳頭垂在腿邊，加了句，“可能看你最近比較忙吧。”
孟燭微的眼睛緩緩眨了眨，動了動鼠标把屏幕上的文件關掉，不冷不熱地說了個“哦”字。
然後她就看着屏幕，沒再看湯檸。
湯檸在原地傻傻地站了幾秒後像犯了錯的孩子一樣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其實這件事情湯檸本身并沒有錯，她只是做了她分內的事情。
當然她聽說過合夥人之間是挺忌諱“搶生意”這件事情的，但話說回來，也是花香自來。
業務能力強的人，就是更能被青睐。
孟燭微雖然為這個項目付出了百分之百的努力，但使錯了力，那也不會解決問題。
大概過了沒幾分鐘，湯檸就看到孟燭微氣勢洶洶地去了周宇辦公室。
“周叔叔，”一進辦公室孟燭微就擺出一副要興師問罪的樣子，“為什麽那個項目給湯檸了呀，我都說過我想接這個項目了的。”
孟燭微的爸爸孟裴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板，每年也有幾百萬法律方面的業務和周宇合作。
因為有她爸這層關系，孟燭微從進律所開始就一路算是順風順水，她也只是想在紅圈所混幾年經驗以後去她爸公司做法務部主管，所以周宇一直給她的工作量也不大。
這也算是雙方的互利互助而已。
孟燭微每次叫周宇“周叔叔”的時候，就意思是在提醒和警告周宇別忽略了他和她爸爸的那層關系。
畢竟有那層關系在，一般周宇都還是比較照顧孟燭微的，他很客氣地說；“這我也沒辦法，人家點名了要湯檸跟這個項目。”
孟燭微手上的筆用力戳了戳桌子：“一定是湯檸在送她下電梯的時候說了點什麽。”
“好了，不就一個案子而已嗎，”周宇一堆事兒要忙，根本沒空給她做什麽情緒安撫，“你想做就跟着她一起做不就行了。”
“這怎麽行，我和她是同期，我怎麽能給她打下手，我只是氣不過，這個人居然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真被她的外表所迷惑了！”孟燭微說出來的話都還是比較客氣的，不客氣的後半句話憋在心裏沒說。
她心裏所想的是，湯檸這種人大概率就是仗着自己有一張看上去人畜無害的臉，其實是那種最有心機最茶的白蓮花，總喜歡在背後給人使絆子，然後有一臉“我什麽都不知道”的純真。
而孟燭微最讨厭的就是這樣子的人。
“好了好了，別再糾結這件事了，回去幹活吧。”周宇是完全不關心這種狗屁倒竈的破事兒的。
他覺得大家都是一個團隊的，項目案子誰做都一樣。
大家拿的工資都是一樣的，只要項目做的好，就是對團隊最大的幫助。
不過孟燭微可沒這麽容易妥協。
她從周宇辦公室出來經過湯檸工位的時候故意翻了個白眼。
回到座位上，也故意從鼻子裏發出一些非常明顯而清晰的氣音，聽上去就不t怎麽友善。
她看着湯檸的後腦勺，恨得牙癢癢。
以前大家都是同期，客客氣氣的，現在既然湯檸玩陰的，就別怪她不客氣了。
晚上孟燭微等大家都差不多下班的時候，故意拉着唐新洲走到湯檸身邊陰陽怪氣地說：“湯檸，今天你拿到了這個項目，是不是該請我們吃飯呀。”
湯檸文件寫到一半，腦子還有點懵，看着孟燭微愣了一下：“現在嗎？”
“是啊。”孟燭微雙手交叉在胸前，“不方便嗎？”
湯檸腦子裏過了一下今天的工作內容，抱歉地說：“今天估計是沒時間吃飯了。”
孟燭微撇了撇嘴：“哦，沒關系，那我和唐新洲去吃，回來找你報銷。”
湯檸雖然覺得聽上過去有點離譜，但覺得反正也不喜歡和他們去吃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們愛吃就讓他們自己去吃。
哪知道第二天，孟燭微給湯檸一張發票。
上面赫然寫着兩千二百元。
湯檸一開始還以為自己是看花眼了：“吃了兩千二？”
“是啊，我們去吃懷石料理了，”孟燭微想當然地說，“你接了這麽大個案子，不應該請一頓好的慶祝一下嗎？”
湯檸當場就要被氣得血壓上升了：“我們團隊好像并沒有接新項目就請客吃飯的規定吧，而且就算要請客吃飯，有必要吃這麽貴的嘛？”
孟燭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副鄙夷的嘴臉：“這點就算貴了？我和唐新洲兩個人吃的，一個人也就一千多，人均一千多的消費又不算什麽。”
湯檸接過發票說：“這個要我來買單我是不接受的，我會去找周律師可不可以報銷，如果不能報銷，那我也沒辦法。”
孟燭微往前走了一步，仗着自己穿高跟鞋有身高優勢，趾高氣昂地對湯檸說：“湯律師，眼界和格局都不要太小了，我知道你是小地方來的，沒見過什麽大世面，可能一輩子也沒吃過什麽懷石料理，但這頓飯的錢你必須給，也算是讓你長長記性，以後不要兩面三刀，任何地方都喜歡展露鋒芒，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價的，不會給你白白拿好處的，我今天只是讓你請吃一頓飯，我們就算一筆勾銷，如果這頓飯你不請，那以後在律所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也別怪我不講情面……”
湯檸平時其實是一個氣場比較弱的女孩子，她不喜歡跟別人争辯理論，大部分時候都是以和為貴，歲月靜好。
但她這只針對講理的人，如果真的遇到蠻不講理的，她也絕對不會懦弱妥協。
湯檸不管周圍還有其他團隊的同事在，直接氣場不減半分地對她說：“首先，楚羽菲那個案子我真的沒有在背後使什麽手段，我只是做了周律師安排的分內的工作，而且從一開始我們就不應該是競争關系而是合作關系，如果真如你所說的格局大，你完全可以加入這個項目，還有，我是從小地方來的，沒吃過這人均一千的懷石料理，但我也不是吃不起，你不用這麽看不起人，你也不要覺得高人一等，大家受過的教育都是一樣的，社會地位不僅僅用金錢來衡量，還要用一個人的眼界和心胸，如果我這次妥協了，那就表示我默認你的做法是對的，但對不起，我并不認可你。大家能做同事是緣分，能互相理解維持表面和睦是情分，但如果三觀不一致，也确實沒有必要委屈了彼此。”
孟燭微似乎是沒想到湯檸會這麽當着大家的面反抗自己。
一時間憤怒和難堪的情緒将她席卷。
她跺了跺腳轉身就走了。
一整天也沒有再回來。
傍晚時分湯檸被周宇叫到了辦公室。
一進去就看到周宇神色凝重地指了指門：“把門帶上，有話要和你說。”
湯檸其實已經猜到了周宇會找她談話，也多少猜到了會找她談什麽。
周宇先是深深地嘆了口氣：“湯檸啊，還記得最開始我為什麽會在所有實習生中選了你留下來嗎？”
湯檸搖了搖頭。
“因為我覺得你是一個很靠得住的人，你會很好的完成自己分內的所有工作，你努力上進，事實也證明了我沒有看錯人，但是……”周宇說到這裏突然眉頭緊鎖，放慢了語速，“但是你要知道，這個社會上，努力的人有很多很多，我今天沒了你，大不了就是我會讓我團隊其他幾個人暫時忙一點，接替你手上的工作，直到再找到一個和你相類似的新的職員，說句實話，對我來說，沒有太大的影響。”
湯檸沉着氣聽周宇說話。
“但是你知道孟燭微和唐新洲的背景嗎？他們的爸爸媽媽是我的客戶或者是我的朋友，其實從實習的時候你就應該看得出，他們兩個人根本不用費很多的功夫，就能很輕松的拿到offer，工作以後他們也是最早下班的，因為我給他們的項目都不多，一方面是因為他們的能力其實不如你，但另一方面，是因為他們爸媽跟我說了，不要讓他們工作量太大，太忙……”周宇語重心長道，“我雖然作為一個在圈內已經有點地位和聲譽的律師，但其實我們也是靠客戶吃飯的，所謂的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我得罪了他們，不是簡單的丢了一個客戶，很可能引起你無法想象的蝴蝶效應。”
湯檸其實聽到這裏的時候，已經大致明白了周宇的意思和立場。
周宇其實說出這番話也很艱難，有的時候他知道是非對錯，但是這個社會，是不一定是是，非不一定是非。
對于周宇這樣的商人來說，如果要講究絕對的客觀公平，他必然做不到現在的位置。
但是他也知道，讓湯檸低頭，是不公平的。
其實今天孟裴劈頭蓋臉打電話給周宇放話說讓周宇馬上辭退湯檸，要不然就結束合作關系的時候。
他也短暫的猶豫過。
在商人的眼裏，道德的審判永遠比不上貪婪的利益。
周宇沒有和孟裴抗争。
因為對他而言，為了一個湯檸，不值得。
但他還是為了湯檸争取了一線生機。
他用着半安撫的口吻對湯檸說：“那個吃飯的錢，我可以私底下幫你報銷，但整件事，你得跟孟燭微道個歉。”
湯檸全程都用指甲在用力掐着自己的肉。
即便是掐得已經深紅發紫，都感覺不到疼痛。
她覺得喉嚨口發澀，想說話，但好幾次話到嘴邊都堵住了。
湯檸只是用着最後的倔強說：“那請您給我一個理由，我為什麽要道歉？”
周宇被問倒了。
在他看來，這種事情不需要再争執什麽孰對孰錯，只要湯檸願意妥協道歉，這件事情就能解決了。
這是他最想看到的結果。
他本來覺得湯檸應該是識時務的，但被湯檸這麽一問，被問得有些心煩，語氣不好地說：“我真的不知道你們年輕人一個個哪裏來這麽多自尊心，你知道我當初為了要第一個客戶的時候經歷過什麽嗎，我頂着暴風雨在客戶樓下等了三天，見到他的第一面他嫌我身上太濕了，給了我個嫌棄的眼神就走了，但即使這樣，我第二天還是去求他了，因為我知道如果我拿不下這個客戶，我那個月都沒有一分錢的收入，就哪怕包括到現在，我已經有一定地位，但在遇到一些客戶的時候，我也只能卑微的賠笑，當你真正經歷過迫不得已，真正被生活毒打過之後，你就會知道那些面子啊、尊嚴啊，都根本不重要。”
湯檸聽着這些話的時候，眼裏沒有了光。
周宇搖了搖頭，似乎對湯檸有些失望地說：“要不就跟她道歉，要不收拾收拾下個月走人吧，我不想再為這些事情煩心了，我還有很多頭疼的事情。”
說完之後，周宇只是看着自己的電腦屏幕。
鼠标發出冷漠的聲音。
那頻率聽上去是在不耐煩地逐客。
湯檸知道自己再說什麽都是無濟于事，咬着下嘴唇從周宇的辦公室走了出去。
她的臉上非常冷靜，但她的內心如同呼嘯的海浪。
湯檸的手在微微發抖，牙齒在打顫。
她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有過這種感覺。
無助、無奈、無力。
對世界充滿了絕望和憎恨。
她本以為現在的她已經比當時的她要強大很多很多。
她再也不會讓自己陷入那樣的窘境之中。
但是她突然意識到，一切都沒有變。
這個社會也好，她也好。t
為了她那狗屁都不值一提的夢想，她只能選擇屈服。
不過，好在現在的她和以前的她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地方。
至少她有個可以分享的人。
其實湯檸平時還是挺少會和顧梨分享這種太負面的東西的。
她怕自己的情緒影響那個沒心沒肺無憂無慮的顧梨。
她不想讓顧梨去分擔她的難受。
但是今天，她是真的繃不住了。
她心平氣和地把這件事情用一個客觀的角度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對方果然馬上就憤憤不平地暴跳如雷。
梨子：【她是秋高嗎？我都被她氣爽了！】
梨子：【一個個有什麽了不起的，真的是給臉了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梨子：【還有你老板怎麽這麽是非不分，是客戶怎麽了，客戶了不起啊，為了那幾個臭錢，是非不分！】
梨子：【這種地方不待也罷！走就走！大不了我養你！！！！】
其實很多時候，在聽到朋友鼓勵的時候，心情已經被治愈一大半了。
有的時候不是真的在乎什麽是非對錯，道德正義，只要朋友堅定站在自己這一邊，讓自己看上去不是那麽孤立無援。
內心就已經得到了巨大的救贖。
就算全世界都與她為敵，至少她的身邊還有顧梨。
湯檸瞬間覺得心情也好了不少。
甚至她現在覺得就算道歉又算得了什麽。
其實有的時候人也就是為了争一口氣。
這件事情或許在幾年後回想起來，會覺得這是人生中非常非常小，小到都不能算是挫折的一件事。
只是在這個當下無法跨過這個坎而已。
湯檸深吸一口氣，瞬間覺得顧梨把她想罵的話都罵完了。
一下子有點神清氣爽。
她反倒是安慰起顧梨來了：【我已經沒事兒了，找你吐完苦水就覺得已經舒服了，嘻嘻。】
顧梨稍微又安慰了她幾句之後說：【明天晚上下班請你吃好吃的！】
湯檸：【好！】
梨子：【你先好好工作，別想這件事！明天晚上我們見面之後再說！】
湯檸：【嗯！】
第二天顧梨去湯檸公司樓下接她下班。
湯檸今天沒到點就走，史無前例的成為辦公室裏第一個下班的。
看到顧梨的一瞬間，湯檸就像個小孩子，一頭栽進了她的懷抱：“老公！好想你啊！！！”
“我也是！！”顧梨用力摟緊湯檸。
兩個人去了平時經常去的一家面店。
店裏人不多，老板也比較熟，東西比較幹淨，兩個人平時很喜歡去那兒。
顧梨一見面就一臉凝重地看着湯檸，似乎在察言觀色看她的表情和心情。
湯檸怕顧梨擔心，故作輕松地說：“其實我已經想通了，反正大家以後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不就是道個歉嗎，我也不想我老板為難……”
還不等湯檸話說完，顧梨猛地拍桌子：“你在想啥呢？！”
湯檸一臉費解：“嗯？”
顧梨雙手叉腰，氣勢洶湧地說：“我今天來不是來勸你的，我就是來給你撐腰的！”
湯檸被她的樣子笑道了：“謝謝你！有被感動到！”
“我沒和你開玩笑！”顧梨指了指自己說，“你放心，我，還有我哥，會給你撐腰的！有人給你做主呢！”
湯檸不解顧梨的意思。
此時此刻。
顧遇和淩厲在HW律所的前臺。
兩個人的身高和氣場太過強勢，下班經過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前臺餘光瞥見了兩個人，擡頭一眼就認出了顧遇：“你是上次那個！”
顧遇雖然看上去很禮貌，但語氣中卻透露着殺氣：“你好，我們約了周宇周律師，有事要和他……談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