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顧臻趕回長安時,已入臘月。果不其然,他剛在侯府坐定,那頭禦史臺便參了劍南節度使一本。
劍南道緊鄰強敵吐蕃,不可兒戲,龍椅上那位飛羽令箭急招劍南節度使進京述職。
晉王李元又提了酒過來找顧臻吃酒,聊及此事,李元問:“阿臻覺得太子這回突然參劍南節度使是何目的?”
不管背地裏兩人怎麽陰對方,但明面上,卻都是春風和煦的朋友。太子義氣用事,不懂得跟人周旋,愛憎分明得很,連表面文章都做不好,跟晉王相比,在人情世故上的确遜了一籌。
但太子畢竟是太子,是一國儲君,有絕對的號召力,李元想跟他争,有這心機和城府也是必須的。
顧臻撚盞淺酌,“晉王這個問題還真把我給難住了。”
李元看他一眼,笑眼彎彎,“我看是阿臻不肯跟我講實話。”
顧臻也彎眼淺笑,“總不能是因為知道我去蜀中溜達了一圈,便覺得劍南道有利可圖,想先下手為強?”
李元替他把酒滿上,笑道:“說不定真是如此。”
顧臻管轄的三鎮,河東、平盧、範陽,那是抵抗突厥的,劍南道則是抵禦吐蕃的關鍵要塞,若顧臻從三鎮節度使變成四鎮節度使,那相當于是将大唐河山盡數托付他手,這跟統領天下兵馬的大将軍有何差別?
太子害怕,他也害怕。
“我已向聖上提出解除三鎮節度使的職務,如今不過是賦閑在身,想到處走走罷了。”
“什麽?”
此話一出,連李元這樣沉着冷靜的都失了态。顯然這個結果是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顧臻這人是有能力也有野心的,他一直将他當成拉攏不成就必須毀掉的棋子,沒曾想他竟然想急流勇退。
莫非是真不想介入他與太子的權力之争?
李元喝了一杯酒壓驚,這才緩過神來,恢複了冷靜自持,“父親該是舍不得的吧?”
“聖上答應是遲早的事。”
李元又抿了一口酒,如果顧臻真的堅持,他也相信那個偏心眼的父親會同意。相對于當三鎮或者四鎮節度使,顧臻就算領個劍南道,那威脅也基本算解除了。
得知這個消息的李元心情是十分愉悅的。
不幾日,太子果然舉薦心腹去擔任劍南道節度使,龍椅上那位并沒有立刻同意,反而隔天召顧臻入宮。
兩人在禦花園下了半晌的棋,爐火将這個暖閣熏得熱乎乎的,皇帝一臉和藹慈祥,撩袖舉棋,笑道:“你若再不認真點,這一局可又要輸了。”
顧臻一臉嚴肅表情,“臣輸給皇上是應該的。”
皇帝擡眸看他,這孩子撅起來,脾氣跟他年輕時還真是像,可明明怨他怨得深,偏偏還能保持這樣的大方和平和,不越君臣之禮,硬叫人挑不出一絲錯兒來。
“北邊真不想回去了?”
顧臻離京的事兒,他兩個兒子都能查出來,他還能不知道。
“只要是這大唐江山,臣在哪裏效力又有何妨?”
“那阿臻想去哪裏?”這分明是明知故問。
顧臻道:“哪裏能教聖上教其他人放心,便去哪裏。”
只要是掌握了權利又哪裏能叫人絕對放心?不過有無實質性威脅罷了。
見顧臻不跟他坦白,皇帝只好說道:“前兒個太子那邊舉薦了一個不錯的武臣,老家便在益州,阿臻覺得,由他擔任劍南節度使可好?”
這種大事,顧臻是識得輕重的,起身拱手道:“臣愚鈍,哪裏敢對這等大事置喙?”
皇帝就喜歡他這份進退有度,從不逾越一分,可在他面前老是這般規矩懂事,總讓他覺得少了些什麽,就恨不得對他更好一些。
“別那麽嚴肅,坐下說話。”
顧臻重新跪坐棋盤前,皇帝又道:“這個武臣雖然耿直忠良,朕也放心讓他鎮守一方,只不過,他曾經受恩于太子,必定會湧泉相報,你若有什麽軟肋在蜀中,他去,便有些不合适了。”
軟肋?
這是任何一個弄權者都最怕的東西。一旦有軟肋便表示強敵有了可乘之機,有了致命的缺點。
顧臻捏棋子的手微微滞了滞,雖然只是稍縱即逝的反應,這位皇帝卻看得一清二楚,遂道:“你若不願意回北地,這劍南道也是不錯的,吐蕃近些年也與我朝相安無事,只需要适當的兵防調度。”
這就像是故意賞給他的甜棗,讓他不得不受。顧臻有些憋氣,起身拱手道:“若是聖上想臣去駐守劍南道,臣自是在所不辭。”
這孩子還真是別扭呢,難道讓他心安理得地受他一點恩寵有這麽麻煩嗎?
“那就這樣決定了。明日朕便發诏令。”
兩人又下了兩局棋,直到天黑,龍椅上那位才放顧臻出宮。離開前,顧臻終是沒有忍住,對他道:“母親這些年過得孤苦,我準備帶她一起去。”
這是家事,本不需要跟一國之君禀報,顧臻刻意說出來,自然是意有所指,更有不會因為他給的這個好處而放棄立場的意思。
龍椅上那位終于有點不淡定了,可看到這個嚴肅又認真的孩子,卻發作不得,只是等人走後,差點把自己的寝宮給砸了。
那頭,江英終于正式表示分家。而且将江陵城除了季掌櫃那家虧空得厲害的店鋪留下外,另外三家都給了江勉。至于茶莊子,江家除了阿璃的茶莊子外,還有兩個大的茶莊,在外地也有買山頭種茶樹,是以,江英将江陵城這兩個年産出最大,茶葉品質最好的茶莊也給了江勉這邊。
周姨娘自然是喜不自勝的,終于有一點翻身農奴把歌唱苦盡甘來的味道。但二房可不樂意了,這可是相當于将江家生意三分之二都給了大房。
柳氏原本以為為兒女着想,至少該對半分,結果……
柳氏往縣衙自己的大女兒那裏哭了一回。江瑤聽聞,也是恨得磨牙,晚上給縣令林文淵一翻枕頭風吹過去。
林明府最是疼愛這個寵妾,平素若江瑤與正妻有什麽争執,他明面上看似誰都不偏袒,但實際上暗裏都護着江瑤。
聽得此話,林明府略一思量,道:“璃娘的前夫是陸煥之對吧,我近日聽聞,那陸煥之因彈劾劉天昊有功被召回長安,上頭似有重用之意。璃娘跟他,到底關系如何?”
雖然是合離了,但是見過璃娘的人都很不能理解陸煥之那個癡兒為何會同意合離,很多人都認為定是璃娘自己提出來的,說不定只是她一時氣憤。萬一陸煥之吃回頭草,如今他正要得勢,誰知道會被委任個什麽職務,他日衣錦還鄉,重新迎娶璃娘進門,他們若此刻得罪了璃娘,反到不好。
江瑤一聽,“你這分明是托詞!陸煥之若能高升,哪裏需要等到此時?何況他被貶到苦寒之地,不正是因為阿璃得罪了清平公主麽?今日合離,說不定就是因為這個,也因為合離了,他才得到升遷機會,又怎會吃回頭草?”
林文淵聽得很是在理,點點江瑤的鼻頭,“我夫人果然聰明!”
一聽夫人這名號,江瑤不樂意了,“少撚酸我,這話若是被那頭聽了去,指不定給我怎麽穿小鞋呢。”
林文淵笑道:“嫉妒什麽,除了這個名頭,你哪點比她差了。京中傳來消息,有一位大人物要來劍南道任節度使,這位可是連妻室也無。你家不是還有個妹妹麽,雖然不及你樣貌出衆,卻也是個溫婉賢良的,你若讓婉娘跟他搭上幹系,別說我這衙門你可以當家作主,只怕以後整個江陵城都得仰仗你江家吃飯。”
江瑤一聽,眼睛頓時亮了。她從來不是個甘于屈居人下的主兒,若真有這等好事,近水樓臺先得月,怎麽也不能讓這肥水流了外人田。
“我江家女兒,從來沒有差的。此事便交給我,不過,你也不能讓我們這一房太拿不出手,否則豈不是被人看輕了去?”
“知了知了,明日我便去給岳丈拜年可好?”
江瑤嬌笑,“這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