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節
勸告。
他不知道,他的夫君已經下定決心殺掉他們的孩子。
葉翃昌三魂七魄痛得絞成一團。
太晚了,他明白的太晚了。
當年嫁入皇宮的那個少年,明明純粹又熾烈地愛着他。
為他籌謀,為他費心,為他傾盡所有。
那樣的一顆心,到底有什麽值得他提防,值得他百般隐瞞,值得他痛下狠手?
蕭皓塵托着腮看他:“小七,你做鬼王不快活嗎?為什麽你看上去那麽傷心?”
葉翃昌慢慢俯身,無形的雙手緩緩摟住妻子消瘦的脊背,顫聲說:“我只是……我只是……再也不知道,該怎麽對你好,才能讓你覺得歡喜……皓塵……”
來不及了,全都來不及了。
上窮碧落下黃泉,他無懼生死,往來陰陽。
可那些過去的時候,那些烙下的錯誤,想彌補,卻再也來不及了。
他無法重活一回,他不能真正回到二十年前,讓一切都沒發生。
明日,明日開始,皓塵就要漸漸想起些痛楚了。
可他無能為力,除了摘更多的薔薇花,除了更緊地抱住他的妻子,除了百般讨好,呵護入微,他再也做不了其他的事。
蕭皓塵再一次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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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他仍然是個活在過去的人,驚慌失措地在痛苦中瘋狂尋找自己身在何處。
葉翃昌不願皓塵再痛苦,于是他用盡所有法力,在深山中織出一片幻境,讓蕭皓塵以為自己仍在宮中。
景昶三年,皇帝封了秦安之子秦湛文入宮。
蕭皓塵知道,他的丈夫,要開始反擊外戚權臣了。
他一個人坐在熟悉的鳳儀宮中,看着奏章,品着新茶。
侍女宮人們都站在黑暗中,蒼白的手指小心翼翼替他剪着燭花。
皇上在禦花園開瓊林宴,與新科舉子們把酒言歡。
蕭皓塵聽說,皇上看中今年的狀元郎,想要收入後宮中,卻被人不留情面地拒絕了。
那狀元郎一身傲骨,竟是連瓊林宴都不曾給過皇上半點好臉色。
禦花園中觥籌交錯把酒言歡,鳳儀宮只點着書房中這一盞幽幽燈火。
這是皇後的意思,他不願讓宮人看到他眼角眉梢有半點凄楚悲傷之情,所以就熄滅了其他所有燭火,只留一點微光,獨自一人在燈下看奏折。
被迫扮作宮人的小鬼耐不住性子,鬼鬼祟祟地看向窗外,呲牙咧嘴地做着鬼臉。
葉翃昌藏在月光的陰影中,狠狠瞪了小鬼一眼。
他不敢靠近,不敢出現,不敢讓皓塵看到他。
皓塵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做。
待秦湛文還算客氣,并不理睬段清涵,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只是從那之後,待他越發疏離客氣。
那段時間,葉翃昌曾頻頻前去鳳儀宮,想要說些什麽,或者做些什麽。
卻都被宮女擋在了門外。
他的妻子,不願見他。
到底是少年君王,三番五次被拒之門外,葉翃昌也委屈地鬧起了脾氣,變本加厲地納妃封嫔,提拔與蕭家有舊仇的戚無行為西北大将軍。
蕭皓塵不甘示弱,将刑吏二部越攥越緊,如鐵桶一般,再不許皇上近臣插手半分。
葉翃昌氣得肺裏起火,覺得蕭家放肆極了。
他忘了,他忘了皓塵有多愛他,他忘了皓塵本不願他做君王。
他忘了年少情濃時,他曾夜夜翻過相國府的牆頭,只為在天明前牽起心上人的指尖。
不過是被宮女攔了幾回,他為何轉身就早,不肯去看一眼,他的妻子,早已被他傷透真心的模樣。
葉翃昌在窗外鬼鬼祟祟的晃來晃去,偷看着蕭皓塵在燈下溫潤俊秀的臉。
蕭皓塵擡頭看去,正好撞上那張森森鬼臉。
夜色朦胧,蕭皓塵未曾看見葉翃昌臉上的死氣,只以為是他的夫君來了,于是面無表情地說:“關窗。”
葉翃昌深吸一口氣,急忙化出人形,推門而入:“皓塵,朕錯了,朕做錯了。”
蕭皓塵愣了一下,不理不睬地低頭繼續看奏折。
葉翃昌心中酸楚苦痛百般滋味,折磨得他幾乎要魂飛魄散而去。
他小心翼翼地半蹲在蕭皓塵面前,說:“皓塵,朕錯了。”
蕭皓塵仍是冷着臉不理他,卻有一行淚,緩緩滑下臉頰,落在了奏折上。
葉翃昌低喃:“皓塵,朕錯了……”
蕭皓塵悶悶地說:“嗯。”
葉翃昌輕輕攔住蕭皓塵的腰。
蕭皓塵輕輕推了他一把:“今晚的折子,你批。”
葉翃昌心中痛得幾乎要維持不住人形。
原來……原來那些讓他糾結十年撕扯心魂的難題,其實只要對他的妻子說一聲我錯了,那個深愛他的人,就能不顧一切地原諒所有。
原來只要一句話,只要他一句話,他們就能回到從前。
皓塵愛他啊,愛到不講道理,不問是非,不記苦痛。
只要他肯低頭,皓塵就回來。
可他沒有說,那句話被他拖延了十年光陰也未說出口,直到陰陽兩隔,說出來,卻再也沒有任何用處了。
蕭皓塵慢慢記起了更多事。
他想起深宮中那些漫長煎熬的時光,想起他的夫君接二連三地納妃封嫔,想起他獨坐在鳳儀宮的長明燈下,把自己熬成了一個心如枯木的苦行僧。
今年是景昶九年,皇上把十六歲的安尚書之子封為貴妃,百般寵愛,夜夜留宿阆玉宮。
蕭皓塵在鳳儀宮中調弄着琴弦,侍女端來了茉莉羹,溫聲勸他:“皇後,您已好幾天夜沒睡了,吃點東西吧。”
蕭皓塵輕輕搖頭,說:“我不餓,太醫院今日的藥湯送來了嗎?”
侍女說:“太醫院說,您要吃過東西,才能喝藥。”
蕭皓塵捏着琴弦,輕輕地笑出來聲,他低聲說:“藥……那樣的藥,還需要吃什麽東西?把藥湯端來吧,我喝了藥,他就放心了。”
皇上只當他什麽都不知道,日日派太醫院送藥過來,以防他再次懷上嫡子。
多可笑啊,給他喝着這樣的藥,還要拐外抹角地逼他吃東西。
蟠龍殿裏的那個人,明明已經無情到極致,卻總要給他留點溫存,時時刻刻牽扯着他的心。
侍女不敢違命,只好去把藥端來,放在了琴案上。
蕭皓塵修長的手指緩緩端起藥碗。
藥已經涼了,涼意透進骨頭裏,輕輕碰在已經凍成冰塊的心口上。
冷的,都是冷的。
藥是冷的,情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蕭皓塵低笑一聲,熟練地想要把藥一飲而盡。
藥碗卻被另一只手奪去了,蠻橫地潑在了地上。
蕭皓塵愣了愣,擡頭看去,竟是他的夫君面色陰沉地站在了他身邊。
葉翃昌深吸一口氣,努力把戲演得真一些:“藥涼了。”
這是假的。
歲月是假的,藥也是假的。
他哪怕再打翻十碗藥湯,也無法讓曾經發生過的事改編半分。
可他就是忍不住,他看着皓塵古井枯木般寧靜悲涼的眼睛,看着皓塵明知一切卻端起藥湯的樣子,他忍不住現身,打翻了藥碗。
他以為自己瞞得很好,他以為皓塵什麽都不知道。
這碗避免皓塵再次受孕的藥湯,是他自以為是保護皓塵的心意。
可原來……皓塵什麽都知道。
他聰明睿智的皇後,從來都把一切清清楚楚地看在眼中,清清楚楚地知道那碗藥,并不是什麽滋養溫補的藥湯。
可皓塵卻平靜地喝下了一次又一次,沉默着接受了他所有的安排,任由自己的心,慢慢死在日積月累的冰冷中。
蕭皓塵目光薄涼地看向地上的藥湯,淡淡道:“涼着熱着,又有什麽區別。”
葉翃昌心如刀絞地痛着,低喃着問:“你明知道……明知道藥是什麽,為什麽還要喝?”
蕭皓塵不曾想到葉翃昌會忽然向他攤牌,怔了怔,不敢置信地擡頭看着葉翃昌的眼睛。半晌後,涼涼地笑道:“陛下說笑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啊……”
葉翃昌胸中痛楚猛如驚浪炸裂,痛到指尖都在發抖。
他們曾是恩愛兩不疑的年少夫妻,曾是相攜相護的至親戀人。
可十年深宮算計,到最後,只剩一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他到底把那個肆意張揚的明豔少年折磨到了何等地步……他沒有想過,沒有問過。
他一心以為自己是個棋手,運籌帷幄,待到最後一子落下,江山穩固,情誼猶如少年時。
他從未問過他的妻子,累不累,痛不痛,是不是已經被傷透了心……
蕭皓塵冷冷清清地繼續撫琴:“陛下既然無事,就請回吧。”
葉翃昌慢慢坐在了蕭皓塵身邊,小心翼翼地擡手,緩緩攬住了妻子清瘦的肩膀,低喃:“皓塵,你恨朕,為什麽不來罵朕,把朕踹進水裏也好。為什麽要這樣折磨自己,皓塵……我以為,你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