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節
從此之後,除非輪回投胎,你再也不能在人間與他相見。若見,他便死無全屍。”
皇上緊緊握着拳:“朕……心意已決,哪怕日後再無相見之機,朕也不能讓皓塵在陰牢中永世受煎熬苦楚。”
維延淡淡道:“第二,蕭皓塵的魂魄,需要一個活人親自去陰牢中引出來,此人必須心意極誠,稍有動搖,蕭皓塵頃刻魂飛魄散。而出入過陰牢的活人,必然會沾染上極寒陰氣,壽數不剩三年。”
皇上說:“朕會親自帶皓塵離開陰牢。”
維延輕輕撫摸着懷中紅狐柔軟的皮毛,漫不經心地說:“這兩件事,是我給你的警告,可不是我的條件。”
皇上堅定地問:“你想要什麽?”
維延擡頭,如畫的眉眼間浮着一層涼薄的寒意,淡淡地說:“我要,葉朝國運。”
皇上僵硬在原地:“你……”
維延說:“我要葉朝國運葬于你手,七百年基業一朝湮滅,我要你的子孫後代五十年內死傷殆盡,不留一人。陛下,你肯嗎?”
皇上擡頭看着那副仙人姿容,冷冷地說:“你是要朕,拿葉家七百年基業,換皓塵重活人世?”
維延懷中的紅狐醒了,眼中閃過狡黠的光。
維延淡淡道:“是,你自己選。”
皇上說:“朕不會,讓天下萬民為朕陪葬。朕要皓塵堂堂真正地活在世上,做他想做的事,活出他想活的模樣。若朕葬送了這片江山百姓,皓塵此生,只會永遠活在痛苦之中。”
維延漫不經心地說:“我可以抹去他的記憶,甚至讓他重回少年時,重新選擇是去沙場,還是後宮。”
皇上輕輕地吐出一口濁氣,說:“皓塵深愛我。”
他用了十年去試探,試探他的妻子,是否依然愛他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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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耍盡花招,用盡了手段,可直到彼此都已鮮血淋漓生死不知,他才恍然明白,皓塵,究竟愛他到了何等地步。
一個人愛你,愛到只能殺了自己。
那無論重來多少遍,他的心,都不會做出第二種選擇。
皇上說:“若抹去記憶真的有用,我三年前就該給皓塵服下洗塵丹,俗人不比仙君心胸寬廣,總有些俗世苦楚,要自己去煎熬。”
皇上離開了山洞。
尋不得黃泉入口,鬼醫也不肯成全,他卻仍有他自己的辦法。
他回了一趟京城,立了一個他幾乎沒怎麽見過的皇子為儲君,封秦湛文為皇後,卻讓皇儲認了戚無行的妹妹戚貴妃為母親。
東西兩軍彼此牽制,若他的兒子足夠聰明,自能在兩方掣肘中尋出自己的生機來。
秦湛文拿着皇後的冊封直皺眉:“陛下,不可。”
皇上正在看一排兵刃,漫不經心地說:“你不想做皇後嗎?”
秦湛文說:“皇後是帝王正妻,我一個情分不厚的棋子,不合适。”
皇上說:“朕雖對你沒什麽情誼可言,但你比皓塵适合做太後。若當初朕不曾受蕭家扶持,你恐怕已入太子府了吧。”
秦湛文輕輕笑了:“陛下去意已決了?”
皇上挑了一把劍,走向鳳儀宮的祭壇:“不會回來了。”
秦湛文笑道:“陛下,我是真的鐘情于你才入宮,不是為了後位和秦家鴨。”
皇上低笑一聲:“情意綿綿的話,留着對你的鳳印說吧。”
皇上遙望着鳳儀宮外的招魂幡,提着劍,走上了祭壇。
此去,再無歸路。
皓塵曾嘲笑他,何必到處尋鬼神之法,橫劍在脖子上一抹,黃泉之下何人見不得。
那時他還不明白,他坐在一國之君權傾天下的龍椅之上,怎會為了一縷真假不知的執念了結性命。
可現在,除了皓塵,他心中已再無其他念想。
只身入黃泉下,最簡單的辦法,可不就是橫劍一刎,天地茫茫一片白嗎?
景昶十年,敬德皇後逝世。
十二年,景昶皇帝因皇後故去思念成疾,最終病逝于鳳儀宮舊殿。
這些話都說秦湛文指揮史官記下來的。
皇上養了這些神棍兩年,可不是白養的。
無論真假有用與否,他都讓這些神棍,在他的魂魄中注入了無數鬼力,又以神器加持,護他的魂魄提劍入黃泉,去尋陰牢中的蕭皓塵。
在皇後自盡前,皇上從不信鬼神之說。
他生于皇室之中,為了争權奪利,也為了活下去,手下不知有多少亡魂。
若是信鬼神有靈,豈不是夜夜不得安眠。
可現在,他卻橫劍自刎,親自踏入了黃泉之中。
忘川河邊開滿曼珠沙華,三生石立在奈何橋邊,走過奈何橋,便可看見前世崖與望鄉臺。
孟婆還在哼着歌兒煮着一鍋湯,随手遞給他一碗:“喝嗎?”
皇上說:“謝了,我還沒想去投胎,”他問,“陰牢在何處?”
孟婆說:“往前走,一直走,順着鬼火走到陰曹盡頭,左邊是銷魂殿,右邊是陰牢。”
皇上說了聲:“謝了。”
說完就沿着鬼火擠開派對投胎的擁擠鬼魂,往陰曹盡頭走。
銷魂殿是盛放破碎無主之魂的地方,而陰牢,則是關押那些生前犯下大惡的鬼魂。
孟婆在他身後桀桀地笑:“陰牢可不是一般人能進去的地方,你犯過大惡,有過大罪嗎?”
皇上回頭看着那個佝偻的老婦人,說:“我是剛死的那個皇帝,夠不夠格進陰牢?”
孟婆呆滞了一下,驚嘆搖頭:“你……你前面左拐,去功德殿……找判官……看看吧。歷代帝王死後,個個都惡貫滿盈直接打入陰牢,你一定行的。”
皇上去了功德殿。
判官翻着陳舊的功德簿,念道:“葉翃昌,陽間生年二十八,四歲殺……”
判官擡頭看着這個年輕的帝王一眼,嘆了口氣:“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們葉家皇室,就沒個能幹幹淨淨下來的。你這輩子所殺所害之人,夠你在陰牢住上千秋萬載了。走吧,去陰牢。”
陰牢并無大大小,只是一片空洞虛無的黑暗之地,裏面住滿了各種惡貫滿盈或違反陰規的魂魄。
皇上穿過那片虛無時,還見到了葉朝開國皇帝。
老祖宗對他點點頭,算是打了聲招呼。
皇上深吸一口氣,繼續往裏走。
陰牢之中也分強弱。
像他這般一身咒法入黃泉的,滿地陰魂都不敢靠近。
皇上手中握着那把名曰“癡兒”的舊劍,一步一步往陰牢深處走。
他看到了自己夢中人。
皇後就站在陰牢中一處斷崖旁,沉默着看向遠方的鬼火。
皇上不敢上前,生怕在這陰曹地府中,皓塵也會被隔世花的詛咒折磨。
皇後回頭,眉眼間無愛亦無恨,平靜溫柔,一如初見,輕聲說:“你為何來這裏?”
皇上說:“皓塵,我送你回人間。”
皇後搖搖頭:“我本就是已死之人,當年服下隔世花,我便沒有再想活下去。”
皇上緩緩伸手,想要握住皇後的衣角,卻也只碰到了一片虛無:“皓塵……這些年,是朕負了你……朕想通了,朕……朕真的想通了……”
皇後說:“我與你夫妻十年,陛下,人生在世,再也沒有那麽好的十年了。我怨你,亦愛你,苦苦煎熬,不肯解脫。後來,我才明白,或許是我錯了,是國子監的薔薇開錯了時候。少年情誼,一眼一生。可我們那時候那麽小,誰能明白什麽才是一生呢?”
皇上搖頭:“不……不是,皓塵,錯的是朕,朕待你……大錯特錯……”
皇後說:“你沒得選,陛下,”飄渺的魂魄在陰曹地府中溫柔地笑着,“我愛你時,你便是個胸懷天下的英雄,怎麽能一生做我父親手中的傀儡?那時候,我不明白,後來……後來,當父親把隔世花交給我,要我在崇吾弑君的時候,我才知道,十年光陰,我到底懷着一份多麽可笑的妄念,妄想和你厮守一生。陛下,我不是為你而死的,我只是……活得累了。”
皇上語無倫次地急忙說:“你不管蕭景瀾了嗎?朕……朕不知那是你,從來未和你提過,蕭景瀾還活着,朕把他安頓在了歷州府,他……他還活着,他還活着……”
皇後說:“我入黃泉後,便知道了。”
此音落下,他們再也無話可說。
或許從很多年前開始,帝王與皇後,便已無話可說了。
陰牢之中無日無月,只是時不時有天火寒冰從頭落下,折磨着這些遭罪的亡魂。
皇上正呆立着遭罪,皇後一把将他拽到了石洞之下:“你傻嗎?不知道躲?”
皇上心裏委屈:“又沒人告訴我陰牢還能躲……”
身後響起一聲嗤笑。
皇上回頭,看見自己的老祖宗正蹲在天火燒不到地方懶洋洋地打哈欠。
葉朝開國皇帝一臉鄙夷地看着自己的曾曾曾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