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路歸衍腦子裏一片混沌,只有鮮花指引着他的思緒。
花在移動,他也跟着移動。
他整個人都壓了過去,因為角度變化,杯子裏半數水都潑到人臉上。
晶瑩的水珠沿着下颌滑到頸項,潤濕鎖骨,又淌進衣服裏,一條細長的水線彎彎扭扭往下,滑過隆起的肌肉,似有生命般跳動。
他渴極了,追着流動的水想去喝一口。
“咳咳!”
路歸衍驚醒。
“路少俠怎麽這麽着急。”說話的人被嗆得淚眼漣漣,“好多人看着呢。”
他看着人羞紅的臉,扒開的衣服,整個人如遭晴天霹靂。
白珞晟抽空瞄了眼路師弟的方向,路師弟跟宗主似乎相談甚歡。他撓了撓頭感覺哪裏有些奇怪,又被拾樾趕着跳舞去了。
彥青霜在喝水時就給二人四周布下陣,其他人能看到的,都是兩人友好交流的尋常景象。
而這一切路歸衍都不知曉。他只知道,自己竟然當着大庭廣衆,輕薄了宗主!
路歸衍慌裏慌張給人把衣服穿好,起來的時候踩到自己衣擺,撞上桌沿撞暈了過去。
彥青霜:“……”
明知愛徒面子薄,就不該逗他。但這場合也确實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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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輕微的“咚”一聲,衆人看見路少俠頭一垂,撞上桌子昏睡了過去。
嘈雜的宴會廳驟然安靜,無數雙眼睛齊刷刷看過來。
“看什麽”彥青霜衣着周正,冷冷掃視一圈,全然不見對着路歸衍的柔情蜜意,“沒見過人喝醉”
“哈哈哈,宗主莫介意,大家也喝多了。”亓沅劍爽朗大笑。
“你們繼續,本座送他回去休息。”
再一個呼吸之間,兩人都消失不見。
亓沅劍笑着的臉瞬間黑下來,揮揮手讓旁邊的侍從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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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歸衍本就醉得不輕,撞得也有點狠,被搓好幾下臉都沒醒。
彥青霜哭笑不得:“你個小沒良心的,就這麽喜歡合歡宗宗主早知道喝醉能讓你獸性大發,下次多灌你一些。”
餘光掃過毫無動靜的某處,搖搖頭:“也不行,真喝醉可什麽都幹不了。”
他只能揉揉愛徒磕紅的額頭,遺憾退場。
門口拾樾端着碟子,正大快朵頤啃着糕點,嘴裏嘟囔不清:“宗主,看樣子他并沒有發覺您的身份。”
彥青霜胸有成竹:“不,他知道。”
“屬下還是不明白,宗主這樣做,想要的禁忌之戀豈不是不可能了。”
“非也,”彥青霜捋了捋耳墜,搖頭晃腦,“試想一下,你是個尊師重道的好弟子,你心儀之人的真實身份卻是你師尊。你會怎麽辦”
拾樾嚼着嚼着,恍然道:“一邊是情難自抑,一邊是克己複禮!”
彥青霜微笑點頭:“這不就對上了。”
“可是——”拾樾詫異,“宗主您現在一點也不清冷。”
彥青霜收起笑容:“……”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宗主喜歡他,這也沒有克制呀。”
彥青霜抿住嘴角:“……”
“他喝醉了還坐懷不亂,這也太尊師重道了。”
彥青霜嘴角下壓:“……”
“屬下知道了。烈女怕纏郎!”
“吃你的吧!”彥青霜把剩下的糕點塞進拾樾嘴裏,憤然拂袖離去。
誰纏了,誰饞了!
拾樾哐哐一頓咽,跟在他後面賤兮兮說:“要不要屬下整點秘藥助助興宗裏的藥您是知道的,沒有副作用。”
彥青霜站定,周身寒氣逼人,眼神如墨:“本座是不是太縱容你了。”
“屬下說的是給您用。他心疼您,自然也會幫您。”拾樾戰戰兢兢,“其實也不是要真的用,宗主假裝中毒也行。”
彥青霜眨了眨眼,有點心動。不行不行,這也是趁人之危。
他按住眉心,打發人離開。
拾樾走幾步又回頭:“宗主要不要考慮一下”
“趕緊滾!”
盡出馊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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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歸衍以前不怎麽喝酒,第一次喝醉,睡得天昏地暗。彥青霜中間來過許多次,都不見人轉醒。要不是呼吸平順,他都以為要準備後事了。
天又黑了,路歸衍終于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滿屋子找水喝。他尋半天在桌前發現一水壺,掀了蓋子就往嘴裏灌。
他一邊喝一邊思考這裏是什麽地方,似乎不久前還在喝酒吃飯,還幹了什麽
好像渴了要喝水來着,結果沒喝上。
昏暗的燈光下突然冒出來個人影,水壺随手一扔,他拔劍而出。
來人穿了身寬松的杏色長袍,淺色系的衣服顯得人皮膚白皙。整個人纖塵不染,與他敬愛的師尊如出一轍。
路歸衍:“……”
但這并不是在秋傾山。
死去的記憶突然湧現,他想起來自己做過什麽,即刻收劍道歉:“冒犯宗主了。宗主有任何責罰,晚輩絕無怨言。”
彥青霜置若罔聞,拎起剛剛砸到他跟前的水壺走過來:“還喝嗎”
哪裏還有心情喝水,但讓人舉着總歸不是辦法,路歸衍硬着頭皮接過來:“宗主不責罰我嗎”
“罰什麽罰你喝水喝到吐”
路歸衍:“宗主說笑了,這哪算懲罰。”
“嗯,怎麽不算呢”
意味深長的聲音引人遐想,路歸衍經歷過,自然能理解所謂“懲罰”指的是哪方面。
他想求一個确切的答案,鄭重問道:“宗主,晚輩唐突,想問您是否認識彥青霜彥宗師”
彥青霜難以置信,狹長的眼睛張大看着路歸衍,單純又無辜,仿佛在說:你居然問這樣的問題!
路歸衍想起什麽,掏出浮圖盤,師尊很早之前便回過來一條消息,上面寫的話和面前人顫抖的聲音重疊。
“你難道不相信我們是同一人”
[你難道不相信那是同一人]
路歸衍:“……”
舒服了,懸着的心終于落下來。但還是好尴尬,心情更複雜了。
彥青霜:“……”
路歸衍:“……”
兩人對着沉默很久。
“師尊——”
“阿衍——”
路歸衍閉上嘴。
彥青霜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緩緩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麽,這不是才找到機會與你解釋。為師原本不想讓你知道這個身份,因為含羞洞的陷阱,不得已暴露。而後也不是故意隐瞞。”
“愛徒先以宗主相稱,我還以為你不想認我這個師尊。”
嘤。
彥青霜近乎聲淚俱下,挂在眼角的淚珠在燈光下閃着微光,我見猶憐。
路歸衍被丢好大一個鍋,氣打到了棉花上:“……”
可心裏想的卻是:師尊紅着眼睛的樣子真好看,能不能哭得再慘一點。
路歸衍閉閉眼,把腦中大逆不道的想法驅逐出去。
“為師知道不該隐瞞,但為師這樣做都是有原因的。瓊瑤派乃名門正派,合歡宗卻是人人口中的邪.教——”
路歸衍義正言辭:“師尊這話不對。合歡宗又如何,瓊瑤派又如何所謂邪.教正教不過是大多數人的從衆看法罷了,不該聽人說了什麽,而要看人做了什麽。弟子游歷曾遇見過合歡宗弟子,他們溫柔有禮,樂于助人。宗主也不是傳聞中那般——”
“那般什麽”
路歸衍掂量半天,說:“那般可怖。”
彥青霜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道:“為師也不妨告訴你一些絕密,近幾十年來,合歡宗江河日下。”
前兩天合歡宗剛在一座大城裏開了家藥店,專治不孕不育,生意好得不行。
“人員凋零。”
去年招生報考實際人數遠超瓊瑤派,但都不好意思主動錄入到公開的統計人數裏。宗門為保質保量,只招了不到十人。
“內部人士也不甚團結。”
主要是劈腿嚴重,但他們也不介意。只是有時候時間分配不均會打架,結果打着打着最後都會打到一間房裏。
“你也見了,連內奸都這麽猖獗。敢打着宗主的旗號。”
這倒是真的。
彥青霜醞釀的淚快幹了。
他抹抹眼角,聲音依舊凄凄慘慘:“我只能不停賺錢,然後加入瓊瑤派,以瓊瑤派宗師的身份講學,能給宗門多賺點錢補貼家用。
畢竟我也是一宗之主,有維護和壯大宗門的義務。如今我也不盼着宗門強大,能夠茍延殘喘便好。”
說老實話,彥青霜當時就是沖着瓊瑤派去的,精心挑選瓊瑤派失敗過的懸賞任務,完美完成以引起他們高層的注意。也就順理成章以名譽宗師的名義加入瓊瑤派,且享有自由選擇徒弟的權力。
只不過加入瓊瑤派幾十年,都沒有遇到合眼緣的弟子。就在他準備放棄回歸合歡宗宗主身份的時候,偶然路過一個村子,遇到個一看眼神就不好惹的小朋友,便帶回瓊瑤派按部就班教養。
只是……養歪了。
但這個實驗也不算失敗,畢竟徒弟很合眼緣。
吐完一堆話,彥青霜一汪春水的眼睛眨巴眨巴望着路歸衍。
路歸衍忍住想幫師尊擦眼淚的沖動,心裏百感交集,原本被欺瞞的怨怼盡數化作不知所措的愧疚。
他查閱過師尊完成的懸賞任務,高額賞金也符合師尊的說法。
也就是說,這次的賠罪禮都有可能趕上合歡宗全部家當。
真該死啊!
怎麽能讓師尊獨自承受這麽多!
怎麽可以懷疑師尊,沒能及時認出師尊,讓師尊寒心!
路歸衍表情肅然:“辛苦師尊了。”
彥青霜嘴角拉得更低,起身道:“也罷,明日便送你回瓊瑤派。風言風語合歡宗見得多了,也不在乎這謠言,但路少俠前途無量。念在師徒一場,我會幫你修複受損的經脈。瓊瑤派資源豐富,即使沒有我,你還是瓊瑤派人人羨慕的天之驕子。”
路歸衍不解:“師尊這是什麽意思要逐弟子出師門”
“不,你還是瓊瑤派弟子。我的身份不日将會暴露,倒不如先發制人,離開瓊瑤派。”
路歸衍着急上前一步,與彥青霜面對面。
相距甚近的距離都能聞到彼此身上的味道。
路歸衍身上是經過靈力消解後的純粹酒香,惹人發醉。
彥青霜則是剛沐浴後的花香,夾着熟悉的檀香,将路歸衍拉回到師徒的關系中。
路歸衍誠懇:“弟子絕對不會背叛師尊。”
彥青霜苦笑道:“本座自然是信的,不然也不會放任你回去了。只是作為合歡宗弟子,會受到很多誤解,這樣你也無所謂嗎”
“弟子曾說過,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不管師尊是何身份,都改變不了你我的師徒關系。師尊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師尊若是合歡宗宗主,那我便是合歡宗弟子。”
“可你心儀之人便是合歡宗宗主。為師不該讓你幻想破滅,讓你礙于師徒關系,無法追求真愛。”
“我……”
路歸衍張張嘴,想反駁卻不知從何解釋,只想回頭給口不擇言的自己一劍。
“而合歡宗人都見了,你心儀于本座,本座亦沒有拒絕,謠言算是坐實了。”
路歸衍瞠目。
就不該喝酒!
但宴會廳發生的事,若不是宗主默許,又怎麽能發展成那樣。
他回過味來,猶猶豫豫問道:“宗主為何不拒絕”
彥青霜倚着一只胳膊撐在桌邊,直勾勾地看着他:“阿衍,你真的不懂嗎”
燈光越過垂下的眼睫落在鼻尖,陰影正好打在唇珠,路歸衍眼神不由控制落在那上面,悶悶說了句:“不懂。”
彥青霜莞爾一笑,指尖輕點桌面:“你過來一點,為師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