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029章 第 29 章
吳銘吓了一大跳。
秦烽言——霖雨道君入玄門之前的名字。估計整個昊天都沒有幾個人知曉。
他對那些仙長尊者, 并沒有等閑修士那樣的崇拜和仰慕。即便面對着這個昊天第一的劍尊,也不覺得有多敬畏。
只是基本的禮節還是懂的。
何況只呼名,不喊姓, 不覺得比叫“師尊”更顯親密嗎?
除非是關系很好的朋友,否則實在喊不出來。
他只行禮:“是,道君。”
他喊不出來師尊, 更喊不出來烽言, 還是稱呼道君最順口。
霖雨道君聽到後, 表情并沒什麽變化,也未再多言。
但他那種看似風輕雲淡的笑容下,真實的喜怒卻很難分辨,着實令人悚然心驚。
二人之間沉默了片刻,洞府裏陰氣重,明明沒風, 卻仍感一陣涼意。
半晌後,霖雨道君又說:“我觀你修為,早就煉氣圓滿,只差天時, 便可築基。”
吳銘:“是。”
築基是由凡轉仙的第一道坎, 築成何種道體, 對于往後的修行至關重要。
而所謂“天時”, 則是月相圓滿, 天地間靈氣最盛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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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修士寧願等上個幾年, 也要等個好天時, 為往後的修行之路築下更好的基礎。
“一個月後, 恰逢月相圓滿,是這兩年難得的天時。”霖雨道, “你可那在日築基。”
“這段時間,你就用我洞中的幽蘭泉和寒玉床淬煉筋骨,為渡劫做準備。”
幽蘭泉!寒玉床!
這可是昊天鼎鼎有名的兩件至寶。
修士用它們淬煉筋骨,輔助修行,可使根骨更強韌,經脈更通達。
且不會像洗筋伐髓丹之類的丹藥,服用後留下丹毒,給身體造成傷害。
曾有修士出百萬靈石,只求一滴幽蘭泉水,霖雨道君都沒給。
而今吳銘一入天權峰,他就願意把這兩件寶物拿給他用。
這份情義,價值難以估量。
須知九成的修士即便拜了半輩子師,都沒機會見一次這樣的天下至寶。
吳銘得到霖雨道君的許可,繞過屏風,進入洞府裏間。
蘭泉和玉床都在此處。
寒玉床靠近石壁,是一整塊巨大的,由天地精華凝凍而成的寒金玉石。
玉面光滑平整,可直接将其當做床榻。石體光華自生,散發出明亮但并不刺眼的瑩潤光芒,将整個石洞都照的透亮。
玉床的對面,便是幽蘭泉。
這是石洞中一泓連接着地脈的活水池。地脈中的巨大靈氣流入山泉中,在這洞裏形成一個天然的水池。
池水微微蕩漾幽熒的光輝,一層淡薄的水氣在空中缭繞,仙象缥缈。
何謂鬼斧神工,天地造化,此處便是。
這一處乾坤造就的洞天福地,比之那些人工建造的瓊樓玉宇,才是真正的仙境。
吳銘迫不及待褪去外袍,只穿了一層單薄裏衣就進入蘭泉之中。
一下水,臉色突變,心道:糟糕,失算了。
他自醒來,在蕭家老宅修行三年,煉成十裏坡劍聖(*)。一出山,贏了三個築基,力抗一個金丹,無往不利志得意滿,覺得自己已經天下無敵。
誰知在這幽蘭泉水面前,那點微末道行,即刻現了原形。
幽蘭泉水之所以稱為“至寶”,因為它品階極高,對元嬰尊者那樣堅韌的道體都有淬煉的效用——
這是為元嬰大能們而生的高階寶物。
對于低階修士,正确的使用方法,是取一滴,放入浴桶,用千倍萬倍的普通水稀釋之後再行浸泡。
他這樣的凡胎,縱使運轉全部修為,也根本無法抵禦泉水中蘊含的冷冽靈氣。
一入水,只覺寒氣刺骨,泉水冷得如同銳利的冰刀,無情割裂皮膚,刺入骨血。連人的三魂七魄都能凍住。
躊躇滿志地下水,沒想到自己作了個大死。
想要逃,四肢卻已被泉水凍的僵硬麻木,無力動彈,沒法爬出泉池。再過一息,寒氣沖上靈臺,連意識都被凍的模糊。
剛入仙門,就要被這幽蘭泉水凍成冰雕?他算不算死的最莫名其妙,最沒有價值的主角?
吳銘被凍得完全失去神志,忽然間,一團柔和的溫暖包裹住了他。
意識模糊中,他不知這是什麽東西,但求生的本能讓他緊緊抓住這根救命稻草,讓他竭盡全力朝這熱源貼近,汲取這團熱源的溫度。
不知過了多久,模糊的神志才漸漸轉醒,凍僵的四肢也緩慢恢複知覺。
意識清醒後,吳銘好不容易有了力氣睜開眼,一看——
“……”
他明白了那團救他狗命的熱源是什麽。
霖雨道君。
霖雨道君進入了水池,将身體的溫度傳遞給他。
而他在無意識中死命朝對方身上緊靠。
這一刻,他感同身受的明白了,為何蕭遙睡覺時會牢牢将他纏住。
這真的是人在毫無意識之時,身體最本能的反應。
只是,此刻他和霖雨道君在冷泉中緊緊相擁……
畫面細思極恐。
他應該即刻放手,然而求生欲告訴他,一放手就會被凍死。
凍得發顫的一顆心,在生死一線之間徘徊不定。
這時耳邊傳來喜怒難猜,心思難測的平淡嗓音:“運轉心法,抵禦寒氣,勿要分心。我在你旁邊為你護法。”
緊實流暢的峻瘦手臂環着他的腰,二人濕衣相貼,緊的密不透風。
生死一線上的那顆心一下就不搖擺了。
命要緊。
而且,這姿勢只是“護法”而已……
護法而已,旁的不用多想。
吳銘運轉心法,有了熱氣幫忙抵禦冰寒,他很快就感受到一絲強大靈氣伴着寒氣進入血脈,沿着血脈在周身流動,沖刷筋骨,洗髓閥體。
這就是幽蘭泉水的鍛體功效。
吳銘即刻入了定,靈臺一片空明。
入定修行時,無法感知周圍的一切。護法的霖雨道君卻算着時間,一個時辰一過,不多一分一秒,立即将人從寒泉中撈起。
吳銘的入定自然中斷,睜眼見到霖雨道君将自己打橫抱着,朝外間走。
“你還未築道體,一次最多只能在蘭泉裏浸泡一個時辰。”
霖雨道君目不斜視,只有聲音落在耳邊,“多一分鐘都不行,寒氣一旦入骨,會對筋脈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傷。”
“這一點,一定牢牢記在心上。時間可短不可長,切記勿要貪多,反受其害。”
霖雨邊說邊走,出到外間,将吳銘放在蒲團上,又把預先搭在旁邊的沐巾披到他頭上,幫他擦拭殘留的冰冷泉水。
吳銘急忙從對方手中接過沐巾——這種事他自己來做。
可好巧不巧,二人指尖撞在一起。
霖雨道君的手指明顯頓了一下。
但很快,他若無其事收回手,繼續道:“你出了蘭泉,仍舊打坐煉氣,等到體內寒氣全部消失,身體回複狀态,方可再次進入泉中。”
如此循環往複,如打鐵鍛金一般,方可達成淬煉筋骨的功效。
吳銘半垂眼眸:“多謝道君指點。”
霖雨道君沒再多言,轉身離開洞府。
吳銘獨自一人在洞中,再次運轉心法,進入入定狀态。
骨髓中的寒氣在沖刷過筋脈之後,緩慢通過靈臺,散出體外。天地中的靈氣在這一過程中,又從四肢百骸進入身體,沉于丹田。
過程雖緩慢,但修士就是憑着這樣的煉氣功法,一絲一絲,日積月累,最終脫胎換骨,成就
道體仙軀。
再次從入定中醒來,隐有悉悉索索的清脆蟲鳴傳入洞中。
洞府靠着蘭泉和玉床的熒光照明,光線永遠恒定,洞中分辨不出黑夜白晝。
但看洞口之外的天幕,吳銘知曉,此時已是晚上。
他一醒,原本不知在何處的霖雨道君緩步走入洞中,走到他身邊,遞出一顆辟谷丹。
“天權峰暫時沒有膳堂,這段時日,你且将就用着。”
天權峰上就一個早已辟谷的峰主,若有一個做飯給鬼吃的膳堂才奇怪。
吳銘謝過,從對方手心中拈起丹藥,張嘴服下。
他第一次嘗到了玄門中無人不知的“辟谷丹”的味道。
真如蠟丸一般,雖不至于難吃,但和那些美味的人間煙火比起來,一點嚼頭都沒有。
縱使能夠讓人免于饑餓,髒腑裏沒有食物,嘴裏沒有滋味,就沒有那種酒足飯飽後,心滿意足的喜悅。
難怪許多修士即便能夠辟谷,照樣不離煙火美食。
修為地位越高的大能,反而越如人間帝王一般,吃的奢靡精致。
吳銘覺得以自己的生活态度,往後辟了谷,也照吃不誤。
畢竟辟谷的感覺,時間一長真能讓人生無可戀。
服下辟谷丹後,霖雨道君又朝他道:“你且起來,活動一下筋骨。等筋骨通暢了,就去寒玉床上躺着入睡。你是煉氣,仍需和凡人一樣睡眠。”
這一點,吳銘當然知道。
霖雨道君接着說:“即使築基以後,我建議你依舊保持睡眠習慣。人只有在深度睡眠的時候,身體才能真正自我修複和調整。”
“許多修士用打坐代替睡眠,看似抓緊一分一秒修行,實則徒勞無益,效果反而不如放松心神好好睡上一覺。”
霖雨道君的觀點,和吳銘腦中的功法所述,完全相同。
大抵高深的功法,都參悟同樣的本質,講究張弛有度,不盲目勤勉。
吳銘說了一句“受教”,從蒲團上起身,出到洞外活動起盤坐多時的腿腳。
等到四肢微微發熱,血脈通暢,便又入洞,走到裏間的寒玉床前。
他這回不作死了。褪去外袍後運轉真氣護住全身,做足了充分準備,才朝床上躺。
寒金玉石接觸到肌膚,充沛的靈氣即刻湧入,明顯能感覺到靈氣在經脈中流淌。
可惜這樣完美的修煉狀态僅維持了一秒。吳銘微微上翹的嘴角,又凍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