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25.
C25.
挑水果的時候, 老板娘徑直拿過來一籃她包裝好的。
馮鏡衡卻搖搖頭,車鑰匙還捏在手裏,張羅老板娘來個空籃子, 他們自己挑。
檔鋪裏吊挂着好幾盞那種鮮亮打光的吊燈。映得水果一個個都水靈、豔麗得很。
老板娘瞥一眼這對客人門口泊停的車子,再看眼前這身高腿長的男人, 長相到個頭都很體面, 腔調嘛一看就不是那種假把勢,倒是比他身邊的女生精明實幹多了。
老板娘一口一個嚴選過的樣子, 挑水果的男人也擺出一副:嗯,你說你的。但是, 我花錢就得聽我的傲慢。
馮鏡衡都挑好一陣了, 見遲遲袖手旁觀的栗清圓,怨怼她, “你不幫我啊?”
栗清圓客觀中立, “你明明比我勝任。”
馮鏡衡當她是贊美,“那麽你得告訴我,你的好閨蜜吃什麽,不吃什麽。”
“她都行。”
“你呢?你不吃什麽?”
栗清圓決計不順着他,走過來,好奇也是主動話語權,“你會挑嗎?”
“不會。”有人也不慚愧, “但是, 總歸自己挑的放心點。”
栗清圓忍俊不禁,“看不出來,開勞斯萊斯的二代目也會精打細算。”
馮鏡衡聞言朝她面上狠狠投一眼, “精打細算什麽時候是個貶義詞了?”
随即,他告訴她, 他父母都是苦出身,別看如今他老頭進出呼風喚雨的架勢,老頭在家,一件老頭衫能穿到那肩帶,用馮母的話來說,恨不得掉到腳後跟,都不肯換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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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钊明至今用人穿衣的态度都是,半舊的最好。
“老頭至今還攆着我媽那頭的姨媽給他做布鞋穿呢。”
栗清圓啞口了會兒,有種上學那會兒班主任給他們上政治課的肅靜。
馮鏡衡見她呆呆的,笑話她,“也覺得你剛才的話說得過于刻板了?”
“嗯。”栗清圓從善如流,如他所願,“那你挑水果也是你父母教你的?”
“因為我們家收過太多表面光鮮,拆開來,爛在裏頭的果籃了。”馮鏡衡就這麽侃侃而談,傾訴着他家的吃虧經驗。邊上不遠收銀臺那邊的老板娘全聽到了,不免白一眼。
栗清圓示意他輕聲些。
馮鏡衡輕笑卻不改的模樣,繼續挑挑揀揀,最後問她,“這些怎麽樣?”
栗清圓點點頭,“足夠了。孔穎收到你的伴手禮,估計得供到菩薩面上去。”
“為什麽?”
“因為她想不到你這麽接地氣啊。”
“是你朋友想不到,還是你想不到?”
栗清圓站在那裏被将了一軍。她手裏無意抓起一個青皮橘,才要放回去的,馮鏡衡又促狹她,“你給人家捏壞了,還放回去?”
栗清圓正名,“我哪裏捏了!”她還沒找他呢,你給我捏得胳膊上一塊青斑,你那才是捏!
馮鏡衡走過來,抓過她手裏的青橘,像逛超市的家長因為孩子淘氣弄壞一件他并不打算采買的商品,然而已經定損,他必須賠償的原則。馮鏡衡把手裏一籃水果與那個青橘一道拿到收銀臺去,老板娘笑呵呵地說這個青皮橘別看着生啊,裏頭甜着呢。又覺得這位光鮮體面的先生在同她玩笑,一個橘子算什麽錢,“送給你女朋友吃吧。”
買單的人好像很滿意這樣的市井生意法則,順手接過橘子拿給了栗清圓。最後一籃子水果倒是一分錢沒還價。
栗清圓很想說,聰明反被聰明誤,說的就是眼前人。
直到回到車上,去往孔穎家的路上,栗清圓也遲遲沒吃這個橘子,她順手把這個原則上并不算免費的橘子擱在了他車子的中控臺上。
來孔家,栗清圓是提前打過招呼的。
他們把車子還像上次那樣,停在外面的馬路邊,走路進的窄巷。
正值暑假,巷子裏好些個孩子聚在門樓裏一塊玩,歡聲笑語的,童真且爛漫;有阿婆在準備明天擔子裏拿去街上賣的酒釀;有人家提着井水在澆曬了一天的西邊門樓,用這種土著的法子降溫;有三輪車忙着送貨,擔在上面有那種幾米長的貫通水管。稍不注意,或者來個急剎,能戳到人臉上來。
栗清圓一直走在前頭帶路,那輛三輪車開過的時候,馮鏡衡伸手把她往邊上別了別。
她回頭看他一眼,馮鏡衡也淡漠地提醒她,“看路。”
孔穎接到清圓的微信,就出來接他們了。
兩廂照面,孔穎積極朝他們揮手。
如栗清圓所料,孔穎見到大名鼎鼎的馮鏡衡還特地給她買了份伴手禮,故作受寵若驚狀,謝過本尊後,偷偷在清圓耳邊揶揄,“這算不算愛屋及烏,還是攻略女友先攻略她的閨蜜啊!”
栗清圓熱得直冒汗,掐一下孔穎,也警告她,閉死你的嘴。
孔媽聽說今天圓圓和她的朋友來接貓,還特地收拾了屋子裏。因為孔穎說,對方闊氣得能買下這條街。
等真見到真章的時候,倒沒有那種所謂有錢人的擺闊感。
因為這位馮先生很随和很沉穩的樣子,由着小穎和圓t圓兩個挽着手在邊上嘀嘀咕咕。他接過孔媽的茶,細心且耐心地等着,順道參觀了下孔家的房子。
後面一條枕水臨街,恰好便是市立醫院本部。孔家樓上幾間房間全租出去了,老人留下的一間市面房也在做些小生意。
孔媽總歸有些市井人民的漂亮話,說家裏小,馮先生不要笑話啊。
馮鏡衡一本正經地搖搖頭,“收拾得很好。有市有價的地方,總歸都是緊俏的。”
孔媽很樂意聽這些話。再和馮先生說起圓圓,說她們算得上打小就一塊的,圓圓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心地還好。小穎爸爸那年得了癌症走的時候,圓圓更是拿出了她手頭上兼職的積蓄幫着小穎陪着小穎。
馮鏡衡細聽這些茶餘飯後,才得知,她和閨蜜小學同學,真正知交的就這麽一個。從小到大的生活軌跡也簡單明朗。
生活富足,精神獨立。即便一些人情世故的不擅長,也是她父母寵慣出來的。栗清圓媽媽自己就是個老小姐,舅舅那頭走了,留下的遺産也全是承繼到姐姐這頭。
按道理她日子好過得不行,但圓圓依舊天天忙得起早貪黑。有時候灰頭土臉的,孔媽看着都心疼。說圓圓就是心氣高,她總想着自己掙到的才是真。要麽說現在這個經濟塊塊吓人的,競争這麽大,全靠她們年輕人自個兒打拼,想買得起圓圓相中的那樣的房子也是難。
馮鏡衡平心靜氣地聽且問,“哪裏的房子?”
孔媽絮叨慣了,一時禿嚕出嘴,“就她原先想着買的婚……”話到半路上,才想起來轉彎了,“總歸是現在的房價吓人的。馮先生,您喝茶呢!”
栗清圓拎着裝着七七的航空箱,另外便是一些貓糧和小魚幹,孔穎老母親般地提點,先把必需品顧好,進階的慢慢來。換環境得耐心點,給貓一個過渡時間,免得它應激。
馮鏡衡把手裏紙杯裏的綠茶原封不動地擱回桌面,走到栗清圓身邊,幫她提手裏的東西,她還在跟閨蜜聽課模樣的認真,而從她手裏接過東西的人已然明白孔母剛才沒說完的話:原來都到計劃買婚房的地步了啊。
閨蜜間一一交代完畢,孔母廚房裏也燒完晚飯了,熱情要留客吃飯。
栗清圓搖搖頭,說他們還有事,今天就不吃了。“孔媽,這段時間因為七七,我麻煩小穎和您許多,您不要嫌我煩啊。”
這是馮鏡衡頭回聽她如此親昵嬌慣的口吻,也只有親而不疏的人面前,她才會流露些許孩子氣。最後還跟孔媽絮叨,“我們先走了,我下回再來看您啊。”
孔穎母女送客人出門,都到大門外了,栗清圓想起什麽,問閨蜜,“你要不跟我一起去吧,啊!”
孔穎這個人精,瞥一眼馮鏡衡,連忙拖沓起來,“啊,我不去了。我明天公司還有早會,我晚上還得再看一遍早報內容。你就自己應付吧,啊。有事電聯,新手媽咪,全憑愛發電,我相信你!阿門!”
栗清圓算是吃了個關門羹。
從孔家一路折返,她的話還沒手裏箱子裏的貓多。
馮鏡衡落後她幾步,夜幕已經四合,他懶懶淡淡的口吻問前頭的人,“孔穎的爸爸去世了?”
“嗯。肝癌,發現的時候已經中後期了,惡化得特別快。”
“你和她很要好?”
“嗯。小學同學開始的。”
“我看她們家上頭還有租戶,她媽媽說臨街還有個鋪子……”
這回栗清圓沒等他說完,扭頭過來,也慢等了他一步,接上馮鏡衡的話頭,二人并肩走着,她說話沉而靜,總讓人有聽故事的耐心,“孔穎爸爸原先是汽配模具廠裏的一個鉗工,以前家裏家外兩頭收入還好些,孔爸走了後,孔媽也就靠家裏這些收租經濟,她自己也有糖尿病。臨街那鋪子也沒多少錢,還是那時候孔爸住院,孔媽服侍照顧期間才真正感受到外地人來省城求醫處處不方便,屬于淋過雨後想給人打傘的那種積極心,弄了個可以供家屬生火炖湯的地方,賺個火費。其實掙不到多少錢,還老被鄰裏投訴舉報。”
“有沒有試着跟相關部門備個案?”
栗清圓聞言,猶如靈感一閃,仰頭來看馮鏡衡。
馮鏡衡繼續點撥她,“消防,民政社區部門。這種惠民且基層的營生,你得請個有公信力的媒體來背書啊,報道一下,消防預防整改到位,時常查點,我就不信了,還不讓人活了。”
栗清圓心想,你說得輕巧。
下一秒,馮鏡衡又發作他想到做到的性情瘋了。“我幫你想辦法。”
栗清圓有點懵,她說了什麽,他做了什麽,“你認真的啊?我、我可沒有……”求你啊。
半明半昧裏,有人聲音聽起來輕描淡寫,但勢必要她相信的堅定,“認真的啊。這樣的事難道不算為人民服務嗎?我即便從中牽線搭橋,也是一種積德,對不對?”
栗清圓才要說什麽,馮鏡衡截住了她,“先別謝,空頭支票毫無意義。辦妥了你再謝不遲。”
“我謝什麽,要謝也是孔穎謝你。”
“我要她謝了幹嘛?”
栗清圓還沒懂他的陷阱,“那你幫人家幹嘛?”
“她不是你有且僅有的好友麽?”
炎炎夏日的夜晚,星羅密布的天是藍墨水色,昭示着明天必是晴朗。
栗清圓最近在讀一本書,書裏第一篇故事裏的主人公用他夜晚想象中的潛水艇救了在珊瑚叢林卡住幾乎要失事的另一艘潛水艇,裏面被困住的正是他那個身為海洋專家,受邀去參加海洋考察且永遠沒再回來的,主人公的爺爺。
栗清圓很喜歡作者的闡述與想象力,更喜歡他的那句:只要将幻想營造得足夠結實,足夠細致,就有可能和現實世界交融……所以,他幻想在叢林中被老虎吃掉,也許現實裏的他也會自動消失。(注1)
栗清圓在現實裏的這一秒裏,就有點期待被那只老虎吃掉,她便能從眼前消失了。
一直到走出這條巷子,她都沒說話。背影纖瘦,步伐輕快,有着介于年輕與成熟之間的沉思調。
回小紅樓的路上,車裏後座上,七七一直叫喚着。
馮鏡衡出聲,“它餓了?”
“應該是害怕。”
“說真的,貓應激會怎麽樣?”
“嚴重的會死。”
“……”
不一會兒,馮鏡衡接了通時間不短的電話,全程車載藍牙通話的,大多數是對方在報備,到了節點上,馮鏡衡拿主意或者提要求。最後這通電話的大致結果就是,一周後的船塢合攏儀式不得更改,屆時生産與質量兩頭負責人到場,“老馮會親自參加船檢,你那些牢騷話留着跟他倒吧。我這今天簍子裏已經滿了,概不接待了,聽到沒!”
對方聽起來就是老臣子那種,連吵吵帶嚷嚷的,最後甚至危言聳聽,我給你們爺倆幹完這一單就散夥了,我到哪不能吃碗清淨飯啊。
馮鏡衡一聽這才恩威并施地笑了笑,對方罵他笑個姥姥,他也不氣,還反過來喊人家叔,最後才勉強答應最多再延遲三天。“三天你還給我交不了差,咱都別幹了,一起去老馮那吃斷頭飯吧。他罵起人來,你比我知道的!”
對方:“我知道個屁。我光知道你小子比你爹不是玩意多了。回回給我玩心眼是吧,二子,你就是屬哪吒的,渾身上下都是藕,全是眼!”
馮鏡衡聽後笑樂了,原本單手扶方向盤的,看了眼身邊人,雙手掌舵了。樂完又端起他少東家的架子,寬慰員工,“行了,你氣也撒了,滿意了吧。就三天,多三天餘量。十天後,我過去。”
挂了電話,栗清圓好像等好久了,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她今天生理期,下午又喝了點冰飲,有點輕微的急。
原本不是什麽大事,她和師兄他們拍檔的時候,人有三急,一齊搭車也不分個男女。說要去找洗手間就去找,上學那會兒他們給一家工廠做産品圖紙翻譯,郊區那塊,臨時找了個公廁還是那種不分男女依次上的那種。栗清圓那回,還被鎖在裏頭,師兄給她砸門,最後他們報了警,還賠了個門鎖錢。
就那樣子,栗清圓也好像沒有局促過。
今天對着馮鏡衡這個人,她愣是沒講得出口,你要麽快點,我有點急。
最後車子泊停在裏仁路公館樓門口了,栗清圓好像小時候在游泳館裏和孔穎他們一起比憋氣,她沉在水裏t聽不清倒計時,直到有人拉她胳膊了,她知道她贏了,那種終點沖線的儀式感一旦揭破,人就會松懈下來,仿佛一口氣到頭了。
沒等馮鏡衡車子停穩,栗清圓也不管什麽面子裏子了,“我想上一下洗手間。”
馮鏡衡這才恍然大悟,“就為這事?我以為你怎麽了呢!”
“可不可以先開門!”她不想聽他凡事都愛取笑一下。
馮鏡衡報門禁密碼給她。
栗清圓匆匆下車去,順利地開了門,她上回就用的是二樓的客用洗手間,進了門,自然本能地順着熟路往樓上跑。
馮鏡衡在後面扽住她的包鏈條,見有人已然沒頭蒼蠅了,幹脆拖她的手,一路塞一般地把她塞到了一樓的洗手間裏頭。
送佛送到西了,有人臨了還不忘調侃一下,“栗清圓,你急起來的樣子真醜。”
裏頭的人扶着門,狠狠地關他一鼻子灰。
馮鏡衡摸着鼻梁骨笑了笑,他覺得,今天是他過過的最有意思的周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