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10.
C10.
栗清圓第一時間掐斷了通話。即刻收拾東西,一面騰出自己,一面實在地抱歉,“對不起,我不知道……”
“嗯,你用吧。”門口的人,緩緩松開門鎖,随即,擡起左手的食指來,點她,像是回憶什麽,又像着實不知道怎麽稱呼她。“栗,我姓栗,栗子的栗。”栗清圓自證道。
“知道。”他說着,迎面朝她這邊走了幾步,栗清圓沒有動站在原地。看着他逐漸伸過來的手,最後,打開了妝前鏡的鏡門,門後有他的洗漱用品和剃須刀。
他說的沒錯,這确實是他的更衣室,裏間是幹濕分離隔斷的盥洗間。
主人拿出了他的東西,于鏡中看她一眼,“你和你父親這個姓并不多見。”
栗清圓瞥一眼鏡裏,随即收回目光,她想問什麽的,馮鏡衡沒有給她機會——
他交代完,轉身就走。最後只留阖上門的動靜。
栗清圓補完妝出來的時候,這間行政休息室裏別無他人。廳裏沙發上,馮鏡衡正在拿他的剃須刀淨面,茶幾上擺着的巧克力蛋糕和美式曲奇,栗清圓記得祝希悅走前,并沒有将食物的防塵蓋蓋上。此刻,亞克力防塵蓋罩在西點上,而栗清圓遲遲沒喝的那杯熱美式則是用印着酒店logo的銅版紙杯蓋覆在上頭。
她略微謹慎地走過去,即便硬着頭皮也得自我介紹一下。最後,她四下環顧了下沙發。
開着電動剃須刀的人,關掉那輕微的震動聲 ,問她,“有什麽問題?”
栗清圓指指他坐的地方,“馮先生,或許我的平板在你後頭。”
馮鏡衡這才歪歪身,當真從腰後掏出了電子産品。
栗清圓拿回自己的東西,當即就要出去,嘴裏的措辭很客觀,“那我先暫時不打擾馮先生了。七點,我在會議廳那裏等您。”
“現在幾點?”
栗清圓看腕表,報時刻給他,“六點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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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早這麽多。”
“……”栗清圓并不覺得客戶這樣的話有什麽值得附和的必要。
“你不用去了,待會跟我一起上去。”甲方訴求的口吻。
栗清圓點點頭,在偏廳一處,找了個空位坐下來。離甲方不遠不近的禮貌距離。
他的兩位助理是得了正主的應允才進來了。祝希悅口中的一助老板,是個三十歲上下的年輕男士,穿得比他老板還正式的晚裝。倒是這位馮先生本人,很閑散松弛的休閑裝扮。
杭天自報姓名,過來與栗清圓握手。一面說着,一面要她的微信,說經朋友介紹知道栗小姐,今後或許還有很多商務合作,方便聯絡。
栗清圓因為工作需要,确實準備着個公號。這幾年,這樣的擴列也不在少數。
杭天識人很準,“這是栗小姐的工作號吧?”
“……”
“哦,沒有別的意思。因為這個號也是我老板的工作號。”
那頭,祝希悅在給老板彙報今晚的流程及參會名單。
迎賓酒上該誰誰次序的祝詞,誰誰要去聯絡,誰誰又給大馮先生送的愈後問候禮……
最後才是宴席。祝希悅人老實話還密,她殷勤提醒老板,“您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墊墊?”
“這誰的?”馮總指指茶幾上的吃食。
祝希悅如實道:“是招待栗小姐的,不過她乳糖不耐,說會前不能吃這些。我叫人打包。”
馮鏡衡掀開一只防塵蓋,信手拈了塊美式曲奇,那曲奇大得比男人手掌都寬,且黑巧用料紮實,剛才祝希悅已經吃了一塊,感覺能頂到明天中午。
豈料老板咬了一口就擱置了,好像很不合他口味,拿餐巾抹嘴的時候,很理所當然的VIP口吻,“這東西沒什麽值得打包的。把這一餐折現報酬吧。”
馮鏡衡交代完,即刻起身,揚聲吆喝杭天,“你還要聊多久?”
杭天立馬過來,手裏是給馮鏡衡準備好的演講稿和應酬的煙及火機。
馮鏡衡踢踢腳下幾處禮盒,要杭天略微清點下,不合規矩的就不要給老大那頭送了,直接打回頭。
杭天點頭會意。
馮鏡衡要上去了,杭天便來喊栗小姐。
她輕裝上陣,手上只有她的手機及一支筆和可以握在手心裏的一塊便簽。
杭天幹脆管家口吻地要栗小姐幫他們老板拿東西,不等馮鏡衡冷眼落下來,他即刻嬉皮笑臉,“我怕您自己拿這演講稿,沒一會兒就當廢紙撕了。栗小姐今晚就受累,當幾個小時秘書吧。”
栗清圓沒什麽不能答應。即刻接過那份演講稿,和一盒綠底的荷花煙。
到了會場,一路圓舞曲般地應酬下來,栗清圓這個随行譯員才算逐漸佳境。即便馮鏡衡今日身邊高調地帶着個女伴,也沒人往男女問題上想。因為這個女譯員再熟練再履職不過的界限感,不需要她作伴的檔口,她極為隐形的自覺。
碰上幾個父輩的調侃馮二,她也權當聽不見。由着馮先生去解釋。馮鏡衡也确實解釋了,“這不是老頭子的死命令麽,我得認真對待。”
至于對待什麽,栗清圓便不懂了,她也不想懂。
期間,馮鏡衡上臺致辭了番。在栗清圓聽來,這個文稿寫得文采斐然、人情練達,但好像和發言人不太搭。文稿情詞懇切,愛己愛親甚至愛民,臺上紅絲絨話筒布前的人,仿佛并不這麽覺悟,因為他在掌聲連綿之際下臺後,第一時間便把這文稿揉成了團,塞回了栗清圓手裏。
她看他一眼,馮鏡衡便側過目光來問她,“你覺得怎麽樣?”
“很好。”
“好在哪裏?”
“各司其職,各得其所。”
她在諷刺他和他的槍手。馮鏡衡笑出了聲,臺上繼而有人發言,他這笑過于不收斂。栗清圓把頭低下來,免于兩旁的目光來錯認了是她。
“你英文不錯,在哪裏留學的?”
栗清圓搖搖頭,她把這樣的問答也歸于今晚的報酬範圍,自然得認真回應甲方,“沒有出去。不過确實比同期、同學多學了六七年。”
“嗯,因為什麽?”
“因為我舅舅,他是做外事秘書的,早年也在大學教英文。”
“嗯,早年的意思是現在退休了?”
“是如果他還在的話。”
馮鏡衡偏頭來,栗清圓始終看着臺前,像說今晚可能要下大雨一般地尋常、沉靜,“他因為突發心髒病,死在下課回去的路上。”
馮鏡衡沒來得及再說什麽,臨時有人晚到,一屁股坐在馮二邊上,随即又把他拉走了,去前排會個領導。他起身來,沒要栗清圓陪,只是他的雇傭還沒結束,正式的晚宴商會還沒開始,他交代她,“你在這坐會兒,等我回來。”
栗清圓領命地點點頭。
等馮鏡衡和莫翌鵬正式坐到宴席上時,後者才發現馮二今天帶了個尾巴來。一問,才知道是個宴會翻譯。
“怎麽,你老頭子最近又接什麽大宗了?”
馮鏡衡和莫翌鵬打哈哈,嗯他。
這趟對公規格的宴會攜行翻譯是不上桌的,然而馮鏡衡卻指指他右手邊的椅子,示意栗清圓坐上來。
莫翌鵬爽朗,他今天和馮二一個命,也是替老爹來的。只是席上有外商和區領導,他那點臭棋簍子英文,咧咧兩句就露餡了。有個宴請翻譯上桌也好,起碼他能聽個囫囵個。
豈料這位翻譯小妹是個死腦筋,她死活堅持坐馮鏡衡耳後那張椅子。
馮二沒有言聲。莫翌鵬這個老司機,即刻看明白點名堂,他打圓場,說他來坐,“我挨你近一點。”
馮鏡衡沒所謂,只是嘴裏刻薄,“你別挨着我了,你他媽坐我腿上吧,更近!”
兩個臭簍子碰一塊兒去了。莫翌鵬這人比老沈他們損多了,他見馮二脾氣不好,更招他,“今天不行,有領導在。哪天我真坐,我看你吃不吃得消!馮老二,別不服氣,論幹仗沒準你真不是我對手!”
“腦子不行的人才老想着揮拳頭。”
“哼,腦子太行的人往往生氣起來自己氣自己。”莫翌鵬說着,轉臉問翻譯小妹,“自己氣自己怎麽翻譯啊,告訴我們馮二。”
栗清圓沒有理會,但是她手裏一直替客戶拿着那盒荷花煙和火機,出于準備工作,她無聲地把煙和火機擱到了馮鏡衡手邊。
他瞥到,半回首來看她,栗清圓再自若不過的神情,看他t一眼,随即沒事人地再移開了。
宴席正式開始,凡是外方開口的任何話題,她都及時翻譯給到雇主聽。期間,馮鏡衡幾次跌靠在椅背上,懶懶散散聽她翻譯,也看她手裏那只筆偶爾速記。
再有莫翌鵬偶然來打岔,他起身端分酒器繞過栗清圓要去敬酒的,不小心胳膊肘摁在了她肩膀上,害她朝前傾、說話的身子微微往前一栽,氣息幾乎貼到了馮鏡衡耳際。她撐在前面椅子的搭腦上,才勉強穩住身型。語境都沒切換得過來,英文朝馮鏡衡抱歉。
馮鏡衡罵了句莫翌鵬,不行就挺屍去吧!
說完這句,他再轉頭來看栗清圓的時候,她還在語境裏,如數翻譯剛才外方的那句給他聽。
馮鏡衡靜默了幾秒,“你這麽冷靜的性格,怎麽會跌倒游泳池裏的?”
事隔這麽久,栗清圓的第一反應還是為自己正名。疏離克制的談吐到教養,“我沒有跌,那晚我說的很清楚,是下水救貓。”
“哦。我以為你不記得的呢。”
身後人不解,也因為他和她說話,席上一句,她沒聽清,眉間本能地蹙眉。
馮鏡衡繼續幹涉她,“我以為你喝酒後斷篇了,去你家才那麽沒反應。”
栗清圓客觀陳述,“因為您和您太太來謝我爸,我覺得沒有必要說些有的沒的。那晚,我也确實謝過沈先生和您了。”
“你謝過沈羅衆,可沒謝我。”
會話到此,栗清圓的情緒微微有點起皺了。她如實告知,“馮先生再說些別的,我恐怕今晚真的得開天窗了。”
馮鏡衡酒後松散之态。随即,言歸正傳。
今晚宴席的最後一道菜是石頭魚。分餐到客人各自手邊時,席上已經有領導出去抽煙談事了,那頭有人作主在喊馮鏡衡。他卻不緊不慢地把那碗黃貢椒生焖石頭魚遞給了栗清圓,耳後的人擡頭看他,聽馮鏡衡道:“我出去抽根煙,還有會兒。你吃點魚肉,這東西不至于乳糖不耐。”
栗清圓并沒有接他的好意,而是仰首看他,憋了一晚的話也終究憋不住了,“我能問您個問題嗎?”
“問。”
“馮先生這是想還我爸人情,才給我介紹活幹的?”
馮鏡衡好像早料到她會這麽問,“這麽想也可以。”他把手裏冒着熱鮮氣的魚肉依舊遞給她。
栗清圓再次表示不餓,她在工作,工作前是會妥善準備好自己的。
馮鏡衡這才把湯碗擱回桌面,“好。或者你想想工作結束後想吃點什麽。”
栗清圓是個耿直的,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是客套什麽是殷勤乃至逾距,她覺得她有着很清醒客觀的判斷。
她最後一點職業道德掣肘着才沒有即刻發作起身就走,只是她眼裏揉不得沙子。馮鏡衡站着的工夫,點燃一支煙,再把煙盒和火機玩趣意味地交到她手上暫時保管,好脾氣的人忍不住了,“您這樣,馮太太知道嗎?”
“你是不是和你爸媽關系不大好?”煙點着了,馮鏡衡并沒吸。只是夾在指間燃。
栗清圓覺得這個人壞透了,酒品也差。酒後原形畢露,輕佻浪蕩道德敗壞都不夠形容了。
她滿眼怒意地盯着他,想罵他,說的什麽鬼話。
馮鏡衡趕在那怒意火光四濺前,有的放矢,“不然,怎麽到現在還不知道那是我大嫂。”
“……”
“鄙人未婚。別瞎給我配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