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62】
【62】
第六十二章
酒店房間變得安靜, 就像一個被世界遺忘的空間。
姜引墨開口道,“姜頌薇,跟你身邊的于茵說一聲。”憑姜頌薇的腦子, 根本想不到這麽多, 很大概率是于茵在旁邊給她遞話。
“你們為什麽還是覺得我會看重姜途、看重錢啊。我明明是更重視你們啊。”她的聲音, 一字一句, 十分清晰,“姜途在誰的手裏不重要, 只要不在你們手裏就行。顧涉洲到底是因為什麽娶我,我也、沒那麽在乎,只要能讓你們萬劫不複就行。”
“姜途也好、顧涉洲也好,甚至是我的命, 都不如你們重要。你們小看了我對你們一家人的恨。我恨不得将你們一家人啖肉食骨。你們到底懂不懂這種恨啊!!!”
……
一屋寂靜,她最後一句歇斯底裏發洩的話湮滅在流逝的時間中。
亓琪進門, “姐,我來跟你對臺詞了。”她話音才落,然後看到一張幾近慘白的臉。
“姐。你怎麽了?”亓琪吓了一跳,慌張去察看姜引墨。“哪裏不舒服嗎?”
姜引墨回神, 看到了關心她的亓琪。“……亓琪?你什麽時候來的?”
亓琪有些害怕了,“姐,我就剛才進門啊。你、你怎麽了?”
她沒怎麽,只是感覺自己很累,有些沒有氣力的看着亓琪,但耳邊卻是姜頌薇的話。
——顧涉洲要是真的看重婚約,他為什麽不在你跟顧廷聿訂婚的時候出來阻止。
……
——顧涉洲娶你, 到底有幾分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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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安靜的房間裏響起手機鈴聲。
亓琪匆忙拿過手機, “姐,是顧總的電話。”
姜引墨眼神有些木然,低頭看到來電顯示——【涉洲】
——
此時是紐約的早上九點。顧涉洲已經被顧廷靏叫到書房訓了一番話了。
顧廷靏最後道,“廷聿的事,你要出面。”
顧涉洲冷冷淡淡的應,“嗯。”
跟顧廷靏聊完,顧涉洲走出書房。等在書房外的助理遞上手機,“顧董,夫人打了好幾個電話。”
顧涉洲接過來,邁步走向外面,将電話撥了回去。電話響了許久,才被對面接起。他知道姜引墨此時打來電話是為了什麽。但比起之前的心态,已經沒有那麽所謂了。
紐約都會區的天氣還可以,窗外是大片茂密的綠植,與天際連成片。這座莊園最可惜的地方就是,北岸細軟的沙灘和高聳的海岸燈塔,只有站在三樓以上才能看到。
對面接起了電話,卻是一陣沉默。
顧涉洲先開口道,“太太,想我了嗎?”
默了片刻,聽筒那邊傳來輕微的呼吸聲。“……涉洲。”
即便他已經準備好了姜引墨會問她什麽,但沒有氣力、隐忍着的聲音還是有些刺痛他。
他身形略略一頓,眼尾薄垂。“你是想問顧廷聿嗎?別擔心,我和律師一會兒去警察局。顧廷聿很快出來。”
又是片刻的沉默,輕柔的聲音混着細微的電流聲,回應他,“……嗯。”
相隔十三個時區,紐約的天空一片澄亮,而隴城的天空隐進黑暗。姜引墨握着手機,“你、”
——你想讓我問顧廷聿嗎?
她停頓後,問,“你什麽時候回國?”
顧涉洲氣息很輕的笑了聲,“我争取按原計劃回去。”
那就還有半個月。
“嗯。好。”姜引墨淺聲道,“我等你回來。”
挂斷電話,顧涉洲看着手機,隐約覺出一絲違和感。
張泾走了過來,“顧總。材料都準備好了,我們現在要出發嗎?”
顧涉洲:“嗯。”
***
紐約州某jail(拘留所)會見室。
會見室四周牆壁是灰黑色,頭頂的燈光很強,卻是沒什麽溫度、發着白森森的冷光。
坐在長桌後的男人穿着藍色襯衣,黑色短發,下巴上有輕微胡茬,看上去似乎有些潦倒。即便如此,也掩飾不了其儒雅英挺的眉眼,溫柔俊朗的長相。
他看着對面的人,莞爾一笑,“涉洲,好久不見。”
顧涉洲眉眼鋒銳昳麗,凝墨般瞳眸看着他,薄唇輕啓,無不嘲諷道,“久違了,小叔叔。”
會見室裏的空氣沉蒙蒙的,有種染着鐵鏽的冷峻沉悶的氣息。
張泾将一份合同和筆推到顧廷聿面前。“顧總,這邊是合同。”
顧廷聿略低眼,标題的三號字體無比清晰。他拿筆,翻到最後一頁,簽上自己的名字。
顧涉洲淡漠提醒,“還是看一下好。”
顧廷聿簽完名字,将筆帽扣上,筆身擺正,擡起頭看他,“挺奇怪的,有時候,我還挺信你的。”
桌旁的張泾上前将合同收起來,跟顧涉洲說道,“顧董,我先出去了。”
鐵門被關上,會見室變得安靜,只有通風扇葉發出輕微咔嚓聲。
顧廷聿目光去巡了眼對面交扣的大手,修長幹淨的指骨間空空如也。顧廷聿先開口說,“你沒跟她求婚嗎?”
顧涉洲語氣平平,“不勞你操心。”
“我只是想告訴你,對她好一點。”顧廷聿探向顧涉洲的眉眼移開,嗓音幹澀道,“我當年對她的承諾沒有做到,你、”
顧涉洲眼尾染上一道涼意,聲音冰冷地打斷,“顧廷聿。無恥也要有限度。”
顧廷聿聲音靜下。顧涉洲這句評價很對,他的确很無恥。
若不是當年,他趁人之危,姜引墨只會拿他當哥哥,也不會被強行跟他綁在一起。
他還記得,當年提出這個條件時,那雙純粹幹淨眉眼裏閃過的訝然。其中應該也有失望吧……
他明明知道她孤身一人、毫無依仗,狀态還那麽差。他要幫她只是舉手之勞,卻偏偏要她拿僅剩的自己做交易。
他當時存的心思雖然是給自己個機會,期待慢慢相處,日久生情。但那個孤身一人的小姑娘準備交出的是整個人生。
他的确沒有任何立場去為姜引墨說什麽,也不配說。
手铐和桌面發出輕微的碰撞聲。顧廷聿靜了片刻,最後說,“她有很嚴重的自毀傾向。姜叔去世後,她就放棄自己了。後來僥幸讓她從自己的世界裏出來,姜承應那家人又一直刺激她,還把她送進了精神病醫院。”
清厲的眸子瞬間森寒,一寸寸地移向顧廷聿。
“她在那呆了一周。我帶律師和警察朋友,才把她救了出來。”顧廷聿還記得,姜引墨從醫院出來一直昏昏沉沉,是汽車開到隴城後,她才慢慢的醒過來。
姜引墨知道自己在車上,瞬間變得應激,亂喊亂叫,抓人打人,還用頭去撞玻璃窗。哪怕警察已經表明身份了,她也不信。
“雖然沒有達到精神病的程度,但醫生并沒有誤診。她的精神世界很脆弱。好好待她,別再讓她受刺激了。”
顧涉洲已經起身,青筋暴起的手還在緊握着。他沒再看顧廷聿,直接走出會見室的門。
出警察局時,已經是下午三點鐘。明明陽光正好,男人周身卻是徹骨的寒冷。他打開手機,視線在對話頁面上微停。
姜引墨的頭像是一束手繪小花。嫩黃色的花朵,有點可愛。
那年盛夏,他從開滿風車茉莉的籬笆牆跳下,是想看爺爺給他定的‘未婚妻’長什麽樣。雖然他心底既不認同,也不屑。畢竟,什麽婚約、協議都禁锢不住他。
盛滿夏花的院子,滿園馥郁芬芳。少女抱着小貓坐在窗前,皮膚雪白,眉目間皆是憂郁。
爺爺果然是世界上最睿智、最懂他的人。
少年一瞬動心便是永遠動心。
他邁步走向她,向來口齒伶俐的他在那天說了一句手足無措、十分蹩腳的話。
“我聽說,這裏住着一個很漂亮的妹妹。”
***
唐導講完戲後,示意再來一遍。
雲來擡手輕拍了一下姜引墨的肩膀,“沒理解唐導的意思嗎?”
姜引墨視線從劇本上擡起,“…理解了。”
又來了兩次,唐導都有些不滿意。
雲來擡手示意唐導,“先休息一下吧。”
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鐘了。大家也都累了,唐導同意休息。
雲來微笑道,“怎麽了?情緒這麽緊繃。”
姜引墨視線輕擡,“…可能沒睡好。”
雲來:“這裏的條件有些差。不行,就讓家裏人寄點東西來吧。”
姜引墨點點頭。
她的房間幾乎被顧涉洲換了一遍,滿房間都是顧涉洲的痕跡。
她才睡不好……
——
晚上十一點收工。
亓琪把東西放下後,看到回到酒店房間的姜引墨坐在沙發上發呆。她走過去,拍了拍姜引墨,“姐、姐。”
姜引墨回神,“……嗯。你回去吧。”
亓琪在一旁坐下,“墨姐。你怎麽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們明天要不去趟醫院吧。”
“……不、不用。”姜引墨勾了勾唇,“最近拍戲有點累。你回去休息吧。”
最近拍戲時間确實很緊張,每天6點就要做頭發,一直拍到晚上。十一點收工是常态。
“那好吧。你早點休息。”亓琪剛起身,突然想到,“姐。今天顧總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你有回他嗎?”
姜引墨:“一直在拍戲,沒空出時間。”
“這邊和紐約距離着十三個時區,時間上還不合适。”亓琪微笑道,“不過姐,你還是快給顧總回電話吧。他肯定在等你回電話。”
姜引墨扯唇,“好。”
亓琪離開後,姜引墨坐在沙發上沒動。手機上的時間從23點22分跳到0點,她最終還是關上了手機。
姜引墨起身走去浴室。
浴室熱氣氤氲,流水在她白皙的皮膚上濺起水花。
——當初顧涉洲跟她提結婚,說的是婚約,引導她答應的條件是姜途公司;
——顧家的綁架案,顧涉洲作為第一嫌疑人被調查了兩年;
——還有顧廷霖一家,也的确是在這場綁架案中唯一獲利方。
姜頌薇并不是在胡扯亂編,而是一個很大的可能,十分迫近真相的可能。
可如果這些是真相,她不應該難過生氣嗎?
但為什麽她現在只有害怕……
她的腦子被‘顧涉洲娶你,有幾分真心’填滿。她也停下了問自己,顧涉洲喜歡她嗎?但好像他從未跟她說過這句話。
她反複被這些話折磨。
她甚至一遍遍拷問自己,為什麽要接姜頌薇的電話?
她明明那麽讨厭姜頌薇,為什麽要糾結姜頌薇說的話?
……
她明明才剛有一個家。
她明明才适應了這一切。
她慢慢蹲下身子,緊緊的抱着自己的膝蓋。
以前,姜承明給她講《賣火柴的小女孩》的時候,她很不明白為什麽小女孩明知道是假的,還要一根一根地去劃亮火柴,去乞求那一點的溫暖,微弱的光亮。
她現在知道了。因為她們都沒有別的選擇。
即便很渺小、很虛幻的溫暖,她也期待更久一點。
即便顧涉洲帶來的一切都是編織的謊言、是虛幻的夢境,她也不在乎,也不想醒過來。
要是顧涉洲真的在騙她,她只期待顧涉洲能騙她再久一點,讓她的夢再久一點。
即便是在溫暖的虛幻中死去,也好過再被抛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