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營業第三十六天
營業第三十六天
與一號住院樓不同，秦方好所住的二號樓更加清淨，沒有走廊裏的加床和八人間的喧鬧，來來往往的病人家屬們即使面上難掩憔悴，卻仍然能夠看得出他們身上的斯文和體面。
尤其秦方好所住的十二層，清一水的單人間，不僅有獨立衛生間，空調電視也一應俱全，而且私密性也很好。
來的路上聽張媽說，是她的“朋友”幫忙聯系的病房，秦挽筝起初還有些訝異，沒想到高佳雨還有這手本事，現在看來，這究竟是誰的安排也不言而喻了。
兩人并肩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秦挽筝垂着眼睛看着地磚縫隙，輕聲開口：“今天的事謝謝你了。”
“嗯。”林翊燃也并未推辭，靠在椅背上閉着眼睛應了聲。
“我沒來的時候，我媽，沒說什麽吧？”
秦方好向來對娛樂圈裏的彎彎繞繞嗤之以鼻，對她和林翊燃之前的事情也有所了解，秦挽筝擔心以秦方好會在林翊燃面前說出些什麽不好聽的話。
“怎麽？你在擔心些什麽？”林翊燃敏銳地從她的話中找到了關鍵點，“擔心你母親看了那些新聞，真把我當成你的男朋友？”
不等秦挽筝解釋，林翊燃嗤笑一聲：“放心，就算阿姨這麽認為了，我也會澄清的。”
秦挽筝垂着的眼睫顫了一下，牙關不自覺地咬住了自己口腔內側的軟肉。
明明這就是她想要的結果，但為什麽聽見林翊燃這麽說了，她心底卻沒有松了口氣的暢快感呢？
“畢竟現在，我還正在追你。”
明明醫院裏到處充斥着消毒水的苦澀味道，秦挽筝偏能從這種難言的苦澀中分辨出淡淡的海鹽與木質調交織的氣息。
林翊燃的聲音将她神游的思緒拽了回來，秦挽筝驚詫地偏過頭去看向他的側臉。
就像高佳雨說的，林翊燃已經在劇組連軸轉了好幾天了。
但由于拍戲時有妝容能夠遮掩一二，又加上剛好他的角色在最近的劇情中一直處于為了查案四處奔波卻遲遲沒有進展的低谷時期，劇組的工作人員這才沒有發現他本人有些萎靡的狀态。
此時，秦挽筝坐在他身邊，細看他卸掉妝容後的模樣，便不難發現林翊燃眼下浮起的青色和眉眼中纏繞着的倦怠。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感覺林翊燃似乎比上次見面時瘦了幾分，下颌的線條都變得更加淩厲了些。
身後的天色漸漸暗下去，醫院走廊上慘白的燈光自上而下将他們籠罩起來，林翊燃聲音中帶着不易察覺地困頓。
先是拍了一個通宵的重場戲，然後又按照高佳雨給的地址趕來了醫院，他來時，秦方好被安排在一號樓的八人間裏，林翊燃擔心自己進去會過于引人注意，也為了讓秦挽筝照顧起家人更方便些，就讓明銳出面，給秦方好換了一間單人病房。
一下午又是幫忙換病房，又是推着秦方好去做各項檢查，秦挽筝之所以會在電梯裏碰見他拎着袋子出現，是因為林翊燃在安頓好一切之後，又親自去街對面的水果店給秦方好買水果去了。
終于得空坐下休息，林翊燃閉着眼睛實在懶得睜開：
“在追到你之前，我肯定不會在阿姨面前冒領‘秦挽筝的男朋友’的身份，你放心吧。”
“……”
謝謝，這種話并不會讓她因此而感到“放心”的好吧。
秦挽筝無聲吐槽。
“時間不早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秦挽筝擔心這樣的轉折過于生硬，便又補充了句，“等我這邊忙完了，請你和佳雨吃飯。”
“來的是我又不是高佳雨，你帶上她幹什麽。”
林翊燃一直閉着的眼睛忽然睜開，秦挽筝躲避不急，直直撞進她幽深的眸色裏。
“怕我？”
秦挽筝別開目光：“怕你幹什麽。”
“那就有空請我吃飯，說好了。”林翊燃起身。
他知道秦挽筝這陣子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忙，也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耽誤她的時間，散漫地拽了拽有些褶皺的外套下擺，揮了揮手：“走了，你回去吧不用送，有事叫我。”
目送着林翊燃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秦挽筝坐在長椅上兀自出了會神。
雖然她沒有告訴任何人，但當她收到她母親暈倒後被送醫的消息時，她第一時間想要電話求助的人，其實是林翊燃。
盡管對方比她還要小上三歲，但莫名的，他總是給秦挽筝一種十分可靠的印象，讓她下意識地想要傾訴和依靠。
而這種下意識讓秦挽筝感到危險。
收拾好自己複雜的心情，秦挽筝推門走進病房。
秦方好斜靠在床上，見她進來，睨她一眼：“人都追到醫院來了？”
“媽。”
秦挽筝在床邊坐下，幫她拉了拉被子，張姐十分有眼色的退出了房間。
“這不是我過來還需要時間嗎，就找朋友先幫我照顧一下你而已，你想到哪兒去了。”
“你當人家是朋友，我看那小子未必吧？”秦方好挑眉，老神在在的，“你媽我是過來人，你們現在玩兒的那都是我當年剩下的，你們可诓不了我。”
秦挽筝還要辯解，卻被秦方好擡手打斷：“行了啊，你的事情你自己解決，反正你這妮子從小到大主意正得不行咯，我可管不了你。”
“好好好，我自己解決，”秦挽筝哭笑不得，“你也趕緊休息吧，醫生不是說了嗎，術前要保證充足的休息。”
她扶着秦方好躺下，将病床搖平：“早睡早起，身體才好得快。”
“晚晚。”
秦方好閉上眼，忽然喚了她一聲。
秦挽筝一愣。
這個小名據說是那個人給她起的，小時候那個人将她抱在膝上，講起這個小名的由來，說她是他們盼望許久、相見恨晚的寶貝。而自從那個人離開家後，秦方好便再也沒有叫過她的小名。
連她自己都快忘記，小時候被父母環繞，親昵地稱呼“晚晚”的時光了。
“媽媽說的話，你要記在心上。”秦方好的語氣淡淡的。
秦挽筝斂下眉眼：“我知道的，媽。”
*
嚴淮的工作效率很高，加之秦方好的手術确實不是什麽複雜的大手術，第二天一大早查房時，嚴淮便讓秦挽筝等他查完房後去一趟他的辦公室：“雖然只是個常規的小手術，但該通知到家屬的事宜還是要提前通知到位的。”
秦挽筝點點頭：“好的，那您有空的時候給我發個消息，我就過去找您。”
嚴淮被她的語氣逗笑，擡手用筆輕敲了一下她的發頂，高中時兩人交集不少，秦挽筝還向嚴淮請教過很多次數學題，有時候嚴淮講題時發現秦挽筝跑神，便會用筆這樣敲一下她的頭頂。
“‘您’什麽‘您’啊？都給我叫老了，直接叫我嚴淮吧，或者還像以前一樣叫我學長也行，昨天不就叫得挺順口嗎？”
畢竟人家現在是自己親媽的主治醫生，直呼姓名似乎有些不夠尊重。
秦挽筝咬了下唇，從善如流：“好的學長。”
一旁将兩人的對話盡收耳底的周夏，瞪大了雙眼，看了看儀表堂堂氣質沉穩的嚴醫生，又看了看未施粉黛卻依然明豔動人的秦挽筝，腦海裏像是跑過了好幾百只尖叫雞。
這個嚴醫生，肯定不簡單！
“叩叩叩”，門板傳來三聲響。
“請進。”秦挽筝揚聲。
一回頭，就看見林翊燃單手插兜推開了門。
“這麽早，都在呢？”
林翊燃把手裏的幾個袋子放在桌上，拿出一堆粥、豆漿、油條、蟹黃包，琳琅滿目擺了一排，頓時整個房間裏都充斥着早餐的香氣。
“醫院的食堂估計不怎麽好吃，就從外面給阿姨帶了粥，”林翊燃又看向周夏，“還買了點其他的，想吃什麽自己拿。”
“哦哦，謝謝林老師，”周夏點頭如搗蒜，順口一問，“林老師怎麽知道我們還沒吃早餐的。”
“認識這麽久了，我們秦老師什麽作息我還不知道嗎。”
林翊燃輕笑一聲，将另一個牛皮紙袋裏的東西拿出來：“按你的習慣準備的早餐，看看合不合秦老師的胃口？”
“你怎麽來了？沒去片場？”秦挽筝有些驚訝地看着出現在病房裏的林翊燃。
之前佳雨不是還說他就像個無情的拍戲機器嗎？怎麽今天有空一大早跑來醫院送溫暖了？
“我的戲份前幾天一口氣拍得差不多了，今天休息。”
林翊燃這話倒是不假，前陣子沒白天沒黑夜的拍戲，确實是把他大部分的重點戲份都拍得差不多了。
以至于今天他向梁永明導演表示自己今天想要休息時，梁導都松了口氣，趕忙大手一揮把這個前陣子加班加到連他這個導演都害怕的大少爺送走，免得到時候累倒了這位祖宗驚動了林大導演：“好，可以，好好休息。”
“畢竟是醫院食堂，衛生程度和營養搭配這方面肯定還是值得信任的，況且，一大早空腹喝咖啡對胃不好。”
站在秦挽筝身側，帶着口罩的嚴淮忽然出聲，目光掃過桌面上那杯美式，而後垂眸看着秦挽筝：“阿姨就是胃部的毛病，你個做女兒的還不引以為戒可不行。總不能讓阿姨替自己的胃操完心之後還要替你的胃擔心吧？”
“這邊還有牛奶，熱的。”
林翊燃勾唇：“知道秦老師不愛聞豆漿味兒，專程去便利店熱的奶。”
坐在茶幾後面的小沙發上，一手豆漿一手奶黃包的周夏，津津有味地吃着早餐，眼神卻一錯不錯地觀察着面前的幾個人。
好家夥，電視劇都找不到這麽精彩的場面。
cp小雷達滴溜溜地響起來——
這不是情敵相見分外眼紅還能是什麽！
一大早起來空腹一杯美式是秦挽筝的習慣，其實也是很多藝人的習慣，抑制食欲提高代謝的同時還能夠消水腫。
但嚴淮都拿秦方好的胃病出來說事了，秦挽筝也不好在這時候拂了人家的面子，只好繞過這個話題：“我這會兒還不餓，等一下再吃。”
“學長不是還要查房嗎？你先去忙，等你有空了我去辦公室找你。”
嚴淮合上病歷簿，朝秦方好道別，眼神不經意掃過林翊燃，好脾氣地說道：“行，那我先去忙了，過會見。”
送走了嚴淮，秦挽筝覺得這屋裏的氣氛也沒有緩和多少。
秦方好沒有喝林翊燃帶來的粥，只是禮貌地朝林翊燃笑了笑：“昨天的事多謝你了啊小林。你們這行都是忙起來沒日沒夜的，有點休息的時間不容易，現在挽筝回來了，我們也不好一直打擾你的，你就早點回去好好休息吧。”
笑容和煦語氣柔婉，活脫脫一副替人着想的長輩模樣。
但這話裏藏着的逐客令倒也是一點都沒含糊。
“媽。”秦挽筝輕聲叫道。
林翊燃卻像是絲毫沒聽出秦方好話裏的含義，爽快地點點頭：“行，那我就先走了，阿姨您好好休息，下次有空了我再來看您。”
“我去送一下。”秦挽筝拿上手機轉身追出去。
林翊燃今天看起來比昨天要精神許多，或許是昨晚終于好好休息了一夜，幾天穿了一件寬松的駝色衛衣，牛仔褲恰到好處地将那兩條大長腿勾勒出來，褲腳被包進腳下踩着的那雙馬丁靴裏，整個人顯得随性又利落。
要不怎麽混娛樂圈呢？這樣一套随處可見的日常穿搭都能被他穿出一副馬上要去時裝周上走秀的架勢。
秦挽筝三兩步就追到了他身側，同他并肩：“不好意思啊，我媽不是那個意思。還有，謝謝你的早餐。”
林翊燃偏頭看了秦挽筝一眼，一字一頓要笑不笑地：“學、長、啊？”
“？”秦挽筝擡頭莫名其妙地瞅他一眼。
好端端地突然提起嚴淮做什麽。
但人家一大早好心來送早餐，還挨了她媽一個軟釘子，這會兒她總不好再落人家的面子，于是就順着林翊燃的話題：“嚴淮，我們高中一個學校的，他比我大兩級。”
“哦，青梅竹馬。”林翊燃淡淡點了點頭，舌尖抵住虎牙的尖尖，勾了個不達眼底的薄笑。
“……”她怎麽覺得這個人說話陰陽怪氣的呢？
秦挽筝送林翊燃到電梯口，看着電子屏幕上的數字從十樓逐漸減少，又在降至一層後緩緩增加。
“我這邊現在忙得過來，你好好拍戲，不用總往我這邊跑。”
林翊燃瞥她一眼：“你媽對我有意見？”
從小到大和各式各樣的人打過交道，他不是什麽初出茅廬清澈愚蠢的男大學生，秦方好話裏未盡的意思他并非聽不出來。
“倒不是針對你……”秦挽筝讪讪一笑，“她平等地不喜歡這個圈子裏的所有男人。”
“哦，不喜歡這個圈子裏的。”
林翊燃點點頭，轉頭睖着她：“喜歡醫學界的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