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冒犯(上)
第18章 冒犯(上)
未央宮中,父女和諧、君臣和睦,未央宮外,劉陵處,此時卻是另一番摸樣。
白天裝暈遁逃後,馬車還未到府邸,劉陵便收到消息,霍去病派人将“歹徒”人頭送去了張湯處!
“張湯!”
劉陵大驚失色。
張湯因調查陳廢後巫蠱之事成名,是長安城內有名的酷吏,最擅長嚴刑逼供,連石頭落在他手上都會張嘴招供,何況——
“翁主,現在該怎麽辦?”
門客問劉陵。
劉陵扶着額頭想了很久,緩緩道:“抵死不認!”
“可負責查辦此事的是張湯……萬一他查出那些人和淮南王府有關……”
“和淮南王府有關就一定是淮南王府的人?”
劉陵冷笑。
門客們恍然大悟:“翁主所言極是。”
劉陵又道:“館陶這條路看樣子是走不通的,雷被那邊又立場不确定,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厚着臉皮進宮找我的皇帝堂弟敘舊了!”
“翁主,您該不會是——”
“政治鬥争從來只分生死不分對錯,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麽都沒了!”
劉陵擡眸,恨意滿滿地看着遠處逐漸沉入黃昏的未央宮:“憑什麽他能繼位成皇帝,我父王才華橫溢舉世無雙卻只能偏安淮南,擔驚受怕!”
……
……
淮南王之女劉陵翁主請求觐見,劉徹對此不屑一顧。
事實上,如果劉陵的父王不是近年來一直蠢蠢欲動的淮南王,他甚至想不起劉陵是誰,更不必說發現這位翁主的長相酷似在他與陳阿嬌大婚前夜與他歡好的那位無名宮女了。
“不見!朕日理萬機,沒空聽她狡辯!”
“可是陛下,翁主就在外面,已經等了很長時間——”
“那就帶她去偏殿繼續等!等朕什麽時候有空!”
說完,劉徹轉身就走。
中常侍無奈,苦笑着向劉陵複命:“陛下正忙碌,請翁主去偏殿等待。”
“要等多久?”
“國事繁雜紛亂,誰都說不準。”
中常侍非常婉轉地暗示:“若翁主有急事,不妨改日再來。”
“我能有什麽急事?”
劉陵故作鎮定。
當下最要緊的事情就是在皇帝跟前把昨天的事和自己撇幹淨,以及探聽劉徹對父王的态度。
中常侍見劉陵堅持,只能搖着頭領劉陵去一處偏殿等待。
穿過廣場時,他們遇上了四公主。
女孩此時正在數十名宮人的伺候下玩蹴鞠,表面有精美繡花的皮革圓球随着女孩的動作紛飛亂舞,眼花缭亂的動作惹得宮人們發自內心地為小公主吶喊叫好。
“公主剛才那下太漂亮了!”
“公主的蹴鞠技藝,便是男子也少有人及!”
“公主好厲害!”
……
甚至,連給劉陵領路的中常侍也情不自禁地說道:“小公主真有高祖風範。”
“呵——”
劉陵幹笑。
在仇恨與劉徹有關的一切的她眼中,不論是小公主表現出的精湛球藝還是衆人圍觀發出的陣陣誇贊,都只讓她覺得惡心!
何況這人小鬼大的死丫頭昨天還與霍去病一唱一和擠兌自己,害自己下不了臺!
可惡!
該殺的可惡!
劉陵越想越氣,肩膀止不住發抖。
然後就——
咚!
蹴鞠球突然朝着她的臉飛過來!
“翁主小心!”
中常侍急忙高呼。
“啊!”
嘭!
劉陵避開蹴鞠球,球擊中紅漆廊柱,彈掉在地上。
小公主一臉歉意地跑到劉陵跟前:“翁主姑姑,嬌兒剛才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
“沒……沒事……”
劉陵咬牙切齒地說道。
她在千鈞一發之際被中常侍推開,避免被蹴鞠球擊中臉部,但也因此身體趔趄,衣角染上污跡、頭發亂了好幾縷。
若是尋常人,衣角弄髒、頭發亂了自然無關大雅,找個僻靜處整理一番就是,然而劉陵素來自視甚高,不屑旁人,何況害她衣角染污、頭發淩亂的還是她最讨厭的四公主劉嬌!
要不是顧忌對方身份,她早一巴掌打女孩臉上!
“真的沒事嗎?”
李令月不信。
她看劉陵分明氣得眼睛都噴火。
劉陵強顏歡笑:“沒事!沒事!”
“可是……”
小公主歪着腦袋。
劉陵見狀,心念一動:“如果小公主堅持,可否帶我去公主處小坐?”
“好啊!”
女孩爽快地答應了,蹦蹦跳跳在前面帶路。
劉陵心中暗爽:小孩果然好騙!
……
劉陵随小公主來到她住的偏殿,殿內擺滿各式有趣玩意,其中最引人注意的當屬養在金絲籠子裏的鹦鹉。
一見小公主,鹦鹉立刻撲棱翅膀大喊:“公主好漂亮!公主好漂亮!”
“賞!”
小公主随口道。
伺候鹦鹉的閹人上前給鹦鹉喂獎勵,鹦鹉吃飽喝足後,叫得越加賣力:“公主好漂亮!公主好漂亮!”
“公主好漂亮,翁主漂亮嗎?”
李令月故意發問。
鹦鹉需要長期學習才能說出完整的話,聽到“翁主”,頓時歪着腦袋一臉懵懂,清澈愚蠢的眼睛呆呆地看着李令月身邊的劉陵。
劉陵面色大窘:“這是——”
“翁主殿下,此物乃是南越國上供的珍禽,名叫鹦鹉,擅長學人口舌。”
女官代公主向劉陵解釋。
“原來這就是鹦鹉……”
劉陵故作和氣地笑着,心情越發不悅。
此時,女官注意到劉陵的頭發有幾縷錯亂、衣角染有污跡,于是小聲道:“翁主殿下,您的頭發……衣服……可是……”
“翁主姑姑的衣服髒了,來我這邊換掉。”
小孩童言無忌,當場說出口。
“原來如此,翁主殿下,請——”
女官領劉陵下去。
劉陵忍氣吞聲地退到專為小公主制作的比常規矮了一尺有餘的描金紅木屏風後,脫掉弄髒的外袍,換上不合身的衣裳,亂掉的頭發也用象牙梳理好,正要走出——
外間傳來女孩脆生生的撒嬌。
“父皇!”
劉徹來了?!
劉陵又驚又喜,屏息凝神地躲在屏風後。
然而,來人并非只有劉徹。
近來非常得寵的王夫人也陪在劉徹身邊。
她心事重重地看着小公主,芊芊十指不自覺撫摸小腹,思考如何恰到好處地将懷孕的事情告訴皇帝。
劉徹沒有注意到王夫人的心不在焉,他的心思全在女孩身上。
“昨天晚上睡得好嗎?有沒有哭鼻子?”
“嬌兒是大孩子,才不會哭鼻子!”
女孩順勢靠在父親懷中撒嬌,眼角餘光落在王夫人的小腹處:她此刻肚子裏懷的莫非就是齊懷王劉闳?
劉徹發現女兒盯着愛妃看,跟着轉頭,對王夫人道:“愛妃,嬌兒盯着你看,定是你的美貌讓朕的小月亮也移不開眼睛!”
“陛下,您又開妾身的玩笑了。”
王夫人受寵若驚地答道:“妾容顏平庸,只比常人稍微好看一點。”
李令月聞言,看了眼屏風,笑道:“夫人如此美貌都是只比常人稍微好看點,那天底下不如夫人年輕貌美的女子豈不都成了醜八怪?!”
“哈哈哈!嬌兒果然伶牙俐齒!”
劉徹哈哈大笑。
“公主謬贊,妾受之有愧。”
王夫人低頭得意。
唯獨屏風後的劉陵又氣又惱。
若是普通小孩,這番話縱然刺耳她也只當童言無忌,但是劉嬌——
劉嬌這丫頭絕對是在諷刺自己即便駐容有術,終究比不上王夫人的青春美貌。
要知道她已經三十多歲,尋常人家的女子在這個年紀甚至做了奶奶。
可惡的劉嬌!
早晚——
吱——嘎——
情緒激動的劉陵忘記此處屏風比常規的屏風矮一尺有餘,一時用力過度,竟把屏風推——
轟隆!
屏風倒下!
王夫人受驚,小鳥依人地躲進劉徹懷中:“陛下!妾身害怕!”
“愛妃不怕!這裏是皇宮!”
安撫着,劉徹怒目聲源:“怎麽回事?”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宮人們大驚失色,跪在地上一個勁地磕頭。
劉陵也跪地叩拜:“淮南王之女劉陵,拜見陛下!”
“劉陵?”
劉徹挑眉,眉宇間滿是不悅:“朕不是讓人帶你去偏殿等着嗎!”
“回陛下,奴婢确實奉命帶翁主去偏殿等候,但翁主經過廣場時發生了一點事情,差點被蹴鞠球傷到……”
中常侍哆哆嗦嗦地解釋着。
劉陵也戰戰兢兢地看着劉徹:“陛下,我來此處是因為小公主的邀請,絕沒有冒犯您的意思!”
“諒你也不敢有。”
劉徹冷哼一聲,随即一臉慈愛地對女兒道:“嬌兒,她說的是真的嗎?”
“嗯?”
“她真的差點被你的蹴鞠球踢中?”
“這個……嗯……”
李令月心領神會,故作閃爍其詞。
劉徹趁機包庇女兒:“嬌兒才多大年紀,怎麽可能把蹴鞠球踢到劉陵你的臉上,除非是朕親眼所見。”
“……”
瞬間悟出言外之意的劉陵氣得心裏直罵娘。
更可惡的是,劉徹再混蛋也是皇帝,他的話就是聖旨!
她現在只有兩個選擇:
要麽順着劉徹的意思表示小公主并沒有沖自己的臉踢蹴鞠球,所謂的險些被蹴鞠球踢中不過是自己試圖攀附小公主的借口;
要麽直挺挺站在原處挨小公主的球踢,直到蹴鞠球踢中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