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尋書名、關鍵詞

第87章 雨水(四)

雨水(四)

今日細雨綿綿, 紫鱗山上水霧潮濕。

柏憐青從外面領回來一個老翁,他雖年老,那副身骨看起來卻依舊孔武有力, 長滿颌骨的霜白胡須很長, 幾乎到了胸膛底下。

中山殿裏不見人,柏憐青在階上截住一個女弟子:“小山主做什麽去了?”

那女弟子俯身:“山主在龍像洞第十二層祭拜先祖。”

老翁本在打量這洞府,聽見這女弟子發出聲音,他視線驟然落到她身上,那女弟子無端被這樣銳利的目光一刺, 一時竟有些戰戰兢兢。

“行了,你去吧。”

柏憐青朝她擺了擺手。

女弟子如蒙大赦,趕緊走了,而那老翁擡起來一雙眼,站在階上看向那些在這洞府中來回的男女弟子, 這些人偶爾會相互低語幾句,雖然聲音不大, 但老翁眉心還是擰出來一個“川”字:“我記得紫鱗山中有個止語的規矩。”

“哎喲雍老, 那都是從前的老黃歷了。”

柏憐青一手叉着腰,捂嘴笑了一聲:“咱們這位小山主說了,咱們紫鱗山不是寺廟, 山中弟子也不是什麽和尚尼姑的, 用不着修什麽閉口禪。”

雍老臉色有些沉,換了一位不姓程的山主之後, 紫鱗山這幽深而陰暗的洞府便好似少了幾分從前的壓抑,陰冷, 那些護山弟子不再止語,因而這掏空了一整座山而建成的洞府裏竟然也不再像從前那樣充斥着死寂。

但這是不應該的。

“若無森嚴的規矩, 又何以樹立絕對的威嚴?”雍老想,這新任山主果然是個才只有十幾歲的娃娃,她還不懂程氏世代相傳的山規到底意味着什麽。

“不過是一個止語的規矩,小山主又沒把山規逐條廢止,雍老您何必……”

柏憐青本是笑吟吟的,但見雍老板着臉盯住她,她一下沒了聲音,幹脆收起來自己最熟練的那副勾欄式樣,挺胸擡頭,背着手轉身,清了清嗓子:“您跟我進來吧。”

中山殿後面就是龍像洞,雍老有很多年沒來過了,他在洞中站定,視線順着垂落的長幔往上,燭火點綴在山壁縫隙中,如盤旋的龍尾。

第十二層,是紫鱗山中人籍冊所在,亦是程氏歷代殉葬者的靈位所在。

洞中無風,而長幔忽動,雍老耳力敏銳,他目光往上一睃,一道紫衣身影從幽深而神秘的第十二層一躍而下,雙足擦過長幔,她身姿輕盈,飄然而落。

雍老最先看清的,是她腰間雪亮的銀色腰鏈,一雙短刀一左一右在她腰側,她烏黑的發髻間只有一根珍珠銀簪作飾,那副眉目有一種浸潤山雪的豔麗。

“小山主,您今日怎麽想起來去祭拜紫鱗山先祖了?”

柏憐青走過去,笑眯眯地問。

“改了他們的規矩,上兩炷香,就算跟他們說聲抱歉了。”細柳先瞥了她一眼,随後目光落在那須子很長的老翁身上。

“紫鱗山的規矩,卻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雍老對上她的目光。

這一刻,龍像洞中死一般的寂靜,柏憐青動了一下眼珠,幹笑起來:“小山主,這位便是雍老,他之前在……”

“在汀州。”

細柳接過她的話,仍盯着雍老:“汀州分堂的堂主楊雍。”

四目相視,又是死一般的寂靜。

柏憐青的臉快木了,她正絞盡腦汁想着自己該說點什麽才能改變這詭異的氛圍,卻不想,楊雍先俯身抱拳,打破死寂:“楊雍拜見山主。”

柏憐青愣了。

“我改了止語的規矩,你似乎很不滿?”

細柳冷不丁地問他。

楊雍面不改色:“屬下不敢,但山主今日改止語,難說将來又會不會再改其它什麽規矩,紫鱗山立身于世,傳承下來的何止是這個山主的位子?規矩,也是傳承的一部分,程氏的規矩,不能改。”

細柳聽了,點點頭:“你說得對。”

楊雍沒料想到這位小山主竟然這麽聽勸,他緊繃的面皮一松,卻又聽見她說道:“我的确不止想改止語這麽一個規矩,只是這多少對程氏祖宗們t有點不敬,他們在九泉之下有多生氣我不知道,但我多上幾炷香,慢慢來,他們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柏憐青很難形容在聽到小山主這番話後的楊雍的那副臉色,那松弛褶皺的面皮一抽一抽的,活像是老樹皮要掉下來了似的。

楊雍一個眼風掃過來,柏憐青立即領會他是在問她怎麽連一句規勸也沒有,她眼觀鼻鼻觀心,一雙眼睛這看看那看看,總之就是不看楊雍那張僵硬的老臉。

從龍像洞中出來,細柳回到了她住的那間石室裏,柏憐青跟了過來:“小山主,您真的沒忘吧?”

細柳在梳妝臺坐下,聞言一頓,但很快,她擡起眼簾:“什麽?”

“雍老啊,您在這間石室裏醒過來的那日我就跟您說過了,前山主令我升任左護法,那雍老則是右護法,他是紫鱗山的老人了……”

說到這兒,柏憐青故作神秘地放低聲音:“他從前雖是汀州分堂的堂主,卻也是在先帝那兒做過事的,所以他才有這樣的派頭,我都不敢得罪他。”

細柳用帕子擦拭着發尾沾到的香灰,好似漫不經心:“這些我都記得,今日我好像把他鼻子氣歪了。”

柏憐青想了想方才的情形:“若論他的脾性,他若不服您,是不會好好施禮承認您是山主的,他明明并不贊同您改了山規,但剛剛還是叫您山主了。”

若依照柏憐青所言,楊雍應該是個高傲的老頭,細柳今日也看到了他表露出的不滿,但他卻又很知道克制自己的言行:“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說過,他武功雖然不怎麽樣,但做事卻從沒出過錯,紫鱗山給叛徒下的追殺令一般都會到他手裏,哪怕天涯海角,他亦能循着蛛絲馬跡找出人來斬草除根。”

“的确如此啊小山主,他那雙眼睛啊,毒得很!”

柏憐青在旁感嘆道:“只要是他想找的人,誰也別想逃過他的眼睛。”

“你還說過,他對先帝很忠心。”

“是啊,他在汀州多年,好些事連前山主都不知道,那些事是前山主都不可以碰的,只有先帝直接命令,前山主才不會過問。”

“那也就是說,”

細柳垂眼看着發尾,上面一點香灰也沒有了,“他對如今這位陛下也本該同樣忠心才是。”

“那是自然。”

柏憐青不假思索:“咱們這位陛下不是總想着要那個姓陳的老家夥插手紫鱗山嗎?他不放心您,就想着要那個姓陳的來名正言順地監視您,您始終不松口,而今雍老一來,陛下想必會覺得雍老也算是一雙好眼睛,姓陳的插不插手,估計也不重要了。”

細柳扔下帕子,淡聲道,“忠心若能分兩半,便不叫忠心了,我不但弄丢一個姓花的準皇後,還暗地裏動用紫鱗山的勢力阻撓東廠知鑒司追查她的下落,在他看來,這已然違背紫鱗山拱衛皇室的忠心,他對此絕不會無動于衷。”

柏憐青怔了一下,神情陡變:“小山主,您是說雍老他也許知道您故意放走花小姐的事?不對啊,他如果知道的話,那陛下應該也知道了,怎麽還……”

“你不是說蛛絲馬跡都逃不過他的那雙眼睛嗎?”

細柳意味深長道:“他若真的有所察覺,那麽出于忠心,他一定會告訴陛下,而如今這位陛下若真的知道了什麽,他是絕不會錯過任何向我發難得機會的,也就是說,這楊雍有一份不可告人的私心。”

“……他能有什麽私心?他為什麽願意隐瞞花小姐的下落?”

柏憐青實在想不明白。

細柳神情淡漠:“他應該感謝自己的那份私心,否則他一定到不了燕京。”

柏憐青看向梳妝臺上那面銅鏡中,這一刻,她在鏡中細柳那雙眼中感受到了一分嚴寒殺意,柏憐青心神一凜,她忽然恍悟,楊雍去年在雍州遇襲,受了重傷,若非如此,楊雍不會到此時才來燕京。

那原來是細柳的警告,楊雍可以忠于先帝,而今紫鱗山一朝換了主人,他則必須要學會先忠于紫鱗山。

若楊雍心有猶疑,細柳絕不會留着這個禍患。

柏憐青知道,細柳其實在任何事上都從不兒戲,無論是止語的山規,還是對楊雍的殺心,她始終保有自己的那份敏銳與冷靜,她沉默地擔起來紫鱗山主的責任,不動聲色地收攏楊雍在汀州的勢力,花了一整年的時間敲打各地分堂堂主,厘清他們的實力,掌控他們的命脈,逼着他們臣服于她這位新任山主,按滅那些浮動的人心。

楊雍因為先帝的器重而有了很多依附他的根須,他算是一個亟待解決的重要難題,這一年時間細柳與他的博弈都被其他各部分堂看在眼裏,而今楊雍身至紫鱗山,便是他在向新任山主低頭。

柏憐青沒有想到,原來一開始這位小山主便是對楊雍動了殺心的,一顆忠心不能分成兩半花,楊雍要麽只能忠于她,要麽只能死。

“我還總擔心您把底下分堂的事給忘了,”

柏憐青嘆了口氣,“我還琢磨着要不要給您準備一個小冊子在身上,就像您以前那樣……”

柏憐青驚覺失言,驟然收聲。

細柳擡起來一雙眼睛,在鏡中凝視她:“小冊子?”

“……啊。”

柏憐青硬着頭皮應了一聲。

細柳端起來一旁的那碗冷茶,那雙清冷的眸子裏帶了幾分審視:“我以前有随身帶一個小冊子的習慣?”

“……啊。”

柏憐青幹巴巴地應。

細柳看着她:“那我以前那個小冊子呢?我怎麽從沒看到過它?”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柏憐青額頭隐有細汗:“您自己的東西,我……哪敢碰呢?”

這話說來,她實在心虛得很,但前山主的交代她又不能不聽。

“是嗎?”

細柳仿佛只是随口問一聲,她并不在這件事上糾結太多,柏憐青見此終于暗自松了一口氣,很快找了個借口退出去。

石室中靜了下來,細柳松了發髻,長發如瀑垂落,打開桌面上的匣子,将簪子随手扔了進去,融融燭火照得銅鏡泛光。

細柳臨鏡而坐,面無表情地直視鏡子中的那個自己。

銅鏡裏映着近前那只打開的匣子,朱紅襯布映照其中一塊晶瑩剔透的玉石,燭火的光影在玉石上閃爍,隐約照見它一雙耷拉着的長耳。

天色徹底黑透了,夜風還算涼爽,宮中四處早就燃起來宮燈,萬極殿中,姜寰沉着臉坐在禦案後,幾步階梯底下,身為首輔的鄭鹜站在那裏,拱手說道:“陛下,眼下最重要的已不是韋添裕所犯之罪。”

姜寰看着他:“你說,還有什麽更重要?”

“民憤。”

鄭鹜輕吐兩字,随即擡起來一雙眼睛:“陛下可還記得江州蝗災一事?天災被當地鄉紳做成了人禍,以至于江州淪為死城,剩下多少餓狠了的百姓因此而憎恨朝廷,成為反賊?如今我大燕已是內憂外患,大将軍譚應鲲還在邊境抵禦達塔人的進犯,而我大燕境內又有多少地方因為這樣的天災或者人禍而催生出造反的百姓……”

“那些暴民真是膽大包天!”

姜寰一手拍在案上:“他們難,朝廷就不難嗎?”

鄭鹜拱手:“陛下,江州一事才過去多久,羅州又出了這樣的事,如今百姓都稱那韋添裕是怙惡不悛的屠夫,韋添裕對上蒙蔽君父,對下屠戮百姓,而他又是您親自任命的平叛欽差,而今民憤已起,若不加以安撫,恐怕只會讓更多百姓對朝廷失望。”

“怎麽?你想說朕識人不清嗎?”

姜寰冷笑。

鄭鹜面色不改,沉穩道:“臣不敢,您對韋添裕其人寄予厚望,讓他去羅州本為平叛,誰知此人欺上瞞下,有負聖恩,招致羅州禍患根深,他韋添裕一手造成如此惡果,連累朝廷,甚至陛下您為民憤所擾,實在罪無可恕!”

最初平叛羅州的人選經內閣議定後由吏部侍郎馮玉典呈上最終結果,但姜寰當時并不滿意,與其說是不滿意,不如說,逆賊姜變的逃脫,以及花氏的神秘失蹤都在這位年輕的永嘉皇帝心中紮下了深刺,他始終懷疑朝廷裏或有人存有異心,為此,他登基至今已将朝堂清洗過兩回,但這顯然還不夠,他還要親手培植自己的親信,在閣臣面前真正樹立自己這位新帝的威嚴,韋添裕便是姜寰選中的第一個人。

哪知道這第一個人就出了這樣大的亂子。

鄭鹜避開姜寰的話鋒,只談韋添裕其人辜負朝廷,辜負聖恩,的确令姜寰的面色稍稍緩和了一點,他道:“韋添裕那個窩囊廢該如何治t罪,都由你去辦。”

“陛下,這恐怕還不夠。”

鄭鹜俯身說道。

姜寰擡起眼皮:“什麽不夠?”

“既然有罰,那必然也要有賞,陸雨梧在密光州戳穿了達塔人繞後火燒我軍糧草的詭計,又領着密光州人在丹岩天險附近與達塔人對峙九日,此事如今已是沸沸揚揚。”

鄭鹜說道。

姜寰語氣看似平淡:“你果然是來為你那個好學生求情的。”

“陛下。”

鄭鹜擡起臉來,神情肅正:“臣若要為他求情,當初他流放密光州之前,臣便該在此跪求聖恩,臣今日不為任何人求情,輔佐您,是先帝臨終囑托,臣未有一日敢忘懷,而今大燕內外不安,若羅州一案賞罰不明,恐難平民憤,何況前首輔陸證生前無罪,死後亦得先帝欽賜碑文,準以王侯之禮厚葬,而今修內令仍在,其孫卻身負流放之罪。”

“即便陸雨梧有罪,他亦在密光州服罪滿一年半,天下悠悠衆口如洪流,堵不如疏,如今他防備達塔人是功,揭露韋添裕殺良冒功亦是功,陛下若要治罪韋添裕,則必賞陸雨梧,如此恩威并施,方能彰顯陛下仁德之本。”

鄭鹜提及先帝,姜寰面上神情便有了些變化,他沒忘記過父皇臨終之前,他跪在龍床前發過什麽誓,即便他心中不悅,卻也無法否認鄭鹜說的是實話,修內令早就與陸證綁在一塊兒了,哪怕陸證死了,修內令也長滿了他的骨與血。

作為皇帝,他不能不罰韋添裕,而若要罰韋添裕,他便不能不賞陸雨梧。

姜寰一手撐在禦案之上,殿中燭火明亮,而他神色陰沉,半晌,他開口道:“既然如此,那朕便免了他的流放之罪,就讓他在密光州做個知縣吧。”

他擡起下颌,宛若恩賜。

密光州那樣的地方,數年都沒有一個人肯去補那兒的缺,哪怕他免了陸雨梧的流放之罪,換了官身,他也依舊只能在密光州。

“這恐怕不行。”

鄭鹜垂着眼簾:“陛下有所不知,上個月已經有人補上了這個缺。”

姜寰擰起眉頭:“什麽?”

“那人雖只是個舉人出身,但我朝舉人入官的例子也是有的,何況他補的還是密光州那個不毛之地的缺,所以吏部的文書早就發了下去。”

殿外天色漆黑,而宮燈漫如繁星,夜風掠入敞開的殿門,吹動鄭鹜緋紅的官服衣擺:“此人名為喬意誠,出身蓮湖洞書院,是今年鄉試的解元。”

“此時,他應該已經在去密光州的路上了。”

密光州連一座像樣的城池都沒有,密光州人如風沙散落在常年苦寒的平原之上,茹毛飲血催生了他們野蠻的天性。

一面靠着丹岩天險,另一面便是連綿沙漠,整個密光州連州縣的劃分都不清不楚,線兒在輿圖上看了半天,密光州那塊地方光禿禿的,什麽縣名都沒有。

“四哥,你是去做縣令的,可是咱們都找不到你是去哪個縣當縣官。”天一黑,驢子就偷懶,只知道吃幹豆子,驢蹄子走得很慢,線兒後仰躺在驢背上,借着天上月光眯着眼睛看輿圖。

“管他哪個縣做什麽?四哥不是說了嗎?陸公子在哪兒我們就去哪兒!”

大武如今高大多了,也騎着一只驢子,說話間還抽空給驢喂了一把豆子吃。

“唉。”

興子在驢背上嘆了口氣:“可是我聽說密光州的那些人可兇了,他們是真吃人哪,那裏是什麽來着,呃……毛都沒有的地。”

“什麽毛都沒有?”

四只驢子并辔而行,說話的人拍開大武那只驢子來搶豆子的嘴,他身量不算太高,身上穿着粗布短衣,頭上仍帶一頂瓜皮帽,在驢背上晃晃悠悠地說:“那叫不毛之地,是貧瘠荒涼之地。”

他正是喬四兒,大名喬意誠,如今身上雖沾了些書卷氣,但那點文氣根本沖不散他身上自小在市井裏養出來的吊兒郎當。

“倒貼銀子到那樣一個根本沒人肯去的地方上任,四哥你也是第一個了,”興子轉頭看他,“咱們去了不會飯都吃不飽吧?”

喬四兒卻頃刻收起來吊兒郎當,問他:“咱們在桂平蓮湖洞吃的飯都是誰給的?”

“陸公子給的!”

線兒毫不猶豫地回答。

喬四兒“嗯”了一聲,擡起頭,夜路昏黑,他說:“無論密光州是一個怎樣的地方,陸公子去得,我喬意誠也去得。”

“四哥說得對,咱們幾個兄弟這輩子就是要追随陸公子!”

大武揪了一把驢屁股,驢子怪叫一聲,竟不偷懶了,一溜煙兒往前狂奔起來。

“哎大武哥!”

線兒也學着他揪一把驢屁股,跟了上去:“你等等我!”

興子索性也抓了一把驢屁股,哪知道他這只烈性大,他險些被這麽個玩意甩下去,哇哇大叫着被迫撞開前面兩頭驢,一下摔進泥坑裏。

線兒和大武在前面哈哈大笑,喬四兒騎驢過去,見興子那副狼狽樣也忍不住笑:“都說了你這頭脾氣不好,老爺我又只買得起驢子,你将就一下,忍忍它算了。”

驢子雖然脾氣不太好,但耐性卻很好,喬四兒他們一行四個人風塵仆仆抵達密光州,時值十二月,密光州冷極了。

這日黃昏,夕陽看似熾烈,但那樣的光線落到人的身上卻沒有丁點暖意,康祿拍開一道房門,他走了進去,果然見陸雨梧還在案前習字,桌腿底下又是一堆紙團,陸青山正将它們撿起來扔到火盆裏去。

“陸雨梧,底下人來報,說藤石那邊抓住了幾個外鄉人,他們應該是餓了好幾天,偷羊被發現,差點被打死,但是當中有一個自稱是朝廷派來咱這地方做縣官的,他還在藤石那塊地方逮着人就問你。”

康祿走過去說道。

陸雨梧聽見“外鄉人”三字便擡起來眼簾:“問我?”

康祿點點頭:“是啊,他說他來上任,也來找你。”

“他叫什麽?”

陸雨梧問他。

“他說他姓喬。”

姓喬?

陸雨梧筆尖一頓。

“在藤石的弟兄怕他們幾個真是你的舊相識,就将他們送了過來,路上那姓喬的還真換了身官服,他們就在外面……”

康祿話還沒說完,便見陸雨梧擱下筆,很快從書案後出來,繞過他往門外去。

寨子中的空地上,紫金盟的弟兄們正在圍觀那四個外鄉人,他們只剩下一頭驢子了,行囊都在驢背上。

中間那個人嘴唇因缺水而幹裂,一張臉髒兮兮的,渾身上下只有那身青色的官服很幹淨,還是簇新的,戴着一頂烏紗官帽,手抓着驢子身上的缰繩,警惕地盯着這些密光州人。

忽然間,紫金盟的人讓開了一條道。

喬四兒順着那條道望去,不遠處一行侍者簇擁着那個衣衫雪白的年輕公子近了,夕陽餘晖漫漫,風沙飛揚。

整座密光州都是粗犷的,灰塵彌漫的。

除了那年輕公子的衣擺。

他像一捧雪,不合時宜地存在此間,不化不融。

喬四兒一雙眼睛亮起來,他扔掉缰繩,很快奔過去,一撩官服衣擺跪下:“恩公!意誠來找您了!”

堯縣一別,陸雨梧不是沒有想過也許有一日他會再見喬四兒,但他從未料到,這一日會是在偏遠的密光州。

陸雨梧看着他:“你來此地做官?”

“是。”

喬四兒低首:“今年鄉試過後,我以舉人的身份入官。”

夕陽如火焰般熾盛,鋪了一層在喬四兒的身上,陸雨梧想了想,說:“我在堯縣之時便知道以你的才智,若假以時日,必能有所成,也許你再等一等,等到春闱,你會有更好的路走。”

喬四兒搖了搖頭:“我在桂平得知恩公被流放于此,心中便晝夜難安,此生若不能報答恩公,意誠也要緊随恩公。”

他擡起臉來,望着陸雨梧:

“君賜光明道,然此身雖至,亦不敢袖手獨行。”

+A -A

同類推薦

  1.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古代言情 已完結 514.3萬字
  2.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古代言情 已完結 262.0萬字
  3.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古代言情 已完結 303.8萬字
  4.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古代言情 已完結 388.1萬字
  5.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古代言情 已完結 276.9萬字
  6.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

    古代言情 已完結 206.1萬字
  7. 女奸臣杠上假太監

    女奸臣杠上假太監

    她是女扮男裝的“小丞相”,游刃朝堂,臭名遠揚;他是把持朝野的東廠督主,前朝後宮,一言九鼎。“朝堂玩夠了,留下給我暖床?”他抓住她,肆意寵愛,滿朝盛傳東廠死太監喜歡男人,他樂了:“你也算男人?”“我不是男人,你也不是!”他挑眉,呵呵,這丫頭自己撩火,可別怪他辣手摧花!

    古代言情 已完結 230.0萬字
  8. 傲嬌小萌妃:殿下太腹黑

    傲嬌小萌妃:殿下太腹黑

    “公子,一起洗澡吧!”時年五歲的葉七七拖着墨寒卿進了浴桶中,并且……帶着驚奇的目光毫不客氣地拽了他的小蘿蔔。
    墨寒卿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奈何技不如人,居人籬下,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八年後,他是殺伐決斷、冷酷無情,號稱墨國第一公子的靖安王,世人都說,他極度厭惡女人,且有斷袖之癖,殊不知,他的眼裏心裏滿滿的都只有一個人。

  9. 盛唐小炒

    盛唐小炒

    穿越唐朝當廚子會是一件倒黴事嗎?白錦兒回答——絕對是的。什麽,你說自帶系統還能成天下第一,還附贈一個俊俏上進溫柔體貼的竹馬?好吧,那就值得好好斟酌斟酌了。

    古代言情 已完結 217.5萬字
  10. 啓禀陛下:愛妻又跑跑跑路了

    啓禀陛下:愛妻又跑跑跑路了

    他是手握重兵,權傾天下,令無數女兒家朝思暮想的大晏攝政王容翎。她是生性涼薄,睚眦必報的21世紀天才醫生鳳卿,當她和他相遇一一一“憑你也配嫁給本王,癡心枉想。”“沒事離得本王遠點,”後來,他成了新帝一一“卿卿,從此後,你就是我的皇後了。”“不敢癡心枉想。”“卿卿,我帶你出宮玩,”“沒興趣。”嗯,我的皇後真香!

    古代言情 已完結 179.5萬字
  11. 戮凰劫之嫡女狂後

    戮凰劫之嫡女狂後

    殺手藍墨靈穿越在了倒黴女身上。 替她出嫁也就算了,卻沒有想到竟然被退婚? 哎喲我去,我這暴脾氣! 做人太厚道是不是不行! 那我就不厚道給你們看!

    古代言情 已完結 501.8萬字
  12. 一胎二寶,腹黑邪王賴上門

    一胎二寶,腹黑邪王賴上門

    作為海城人民醫院外科二把手,雲若夕一直覺得,自己救人無數,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誰曾想,一朝穿越,家徒四壁,左臉毀容,還吃了上頓沒下頓?
    最關鍵,腳邊還有兩只嗷嗷待哺的小包子?


    雲若夕有些偏頭疼!
    好在上天可憐見,讓她一出門,就撿到個免費勞動力。
    只是這免費勞動力有毒,自打她說,他是她弟後,這十裏八鄉的女人都發了瘋,成天往她破屋鑽。
    被弄得不厭其煩的雲若夕後悔了,早知道就說是相公了……

    古代言情 已完結 363.0萬字
  13. 君寵不休:夫人要爬牆

    君寵不休:夫人要爬牆

    夫君,我有身孕了。”
    某女摸着小皮球一樣的圓肚子,笑眯眯道。
    “……誰的!”某男咬牙切齒,臉黑成了夜。
    “……君子修,我要跟你和離,敢質疑我!”
    “不可能,我都三年沒碰你了!”
    “好巧,我正好也懷了三年了……”
    标簽:寵文、君主、專情、寶寶、權謀

    古代言情 已完結 192.7萬字
  14. 上邪

    上邪

    傅九卿心裏藏着一個大秘密,自家的媳婦,是他悄悄撿來的……
    她為他雙手染血,為他心中的白月光,做了一回解毒的藥罐子。
    可是那日匪寇圍城,他說:你去引開他們,我去救她。
    後來,他悔了,她卻再也沒回來……
    再後來,她遇見了他。
    靳月不願意嫁入傅家的,可父親下獄,她一個弱女子又能如何?
    只是嫁過去之後,傳說中的病秧子,好似病得沒那麽嚴重。
    尤其是折磨人的手段,怎麽就……這麽狠?
    某日,靳月大徹大悟,夫君是只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
    ————————————————————————
    我心三分:日、月與你。日月贈你,卿盡(靳)天下!——傅九卿。
    ★鑽石每200加一更!
    ★鹹吃蘿蔔淡操心,架得很空莫考據。
    ★男主是大尾巴狼,女主原是母老虎!
    更新準時準點,麽麽噠!!

    古代言情 已完結 290.7萬字
  15. 養狐成妃:邪魅冷王甜甜寵

    養狐成妃:邪魅冷王甜甜寵

    傳聞,軒阆帝國四王爺,俊美無雙,功績赫赫,得恩聖寵,當朝無兩。傳聞,四王爺手段兇殘,殺人只在眨眼間,令人聞之喪膽!傳聞,四王爺冷酷無情,從不将任何人放在眼裏,然而,事實卻是——
    “不好了四爺,火狐跟十九爺打架,将藏書閣給毀了!”
    “無妨,收拾收拾就好!”
    “不好了四爺,火狐偷吃了皇上賜的千年七色果了!”
    “無妨,它喜歡吃就好!”
    四王府人盡皆知,火狐乃是他們四爺心頭寶,然而,當火狐化身成人……
    天哪!看着眼前這一雙芊芊玉手,蘇酒酒徹底雷得外焦裏嫩的。她不是穿越成狐了嗎!?怎麽如今化身成人了!?那麽,她現在到底是人,還是妖!?仰或是……人妖!?

    古代言情 已完結 405.7萬字
  16. 重生燃情年代

    重生燃情年代

    再次睜開眼睛,梁一飛回到了似曾相識的90年代。然後,一飛沖天!新書已發,書名《逆流驚濤》‘網上每年各種挂法穿越的小夥伴,手拉手可以組成一個中等規模的城市;而他們創立的偉大事業,加起來可以買下整個銀河系!其實吧,才穿越那幾天,陸岳濤滿心憤懑,恨不得和這個世界同歸于盡。很快的,他釋然了。算了吧,又不是不能過。雖然大學落榜在複讀,爹媽鬧離婚,家裏還欠了一屁股債……’

    古代言情 已完結 180.9萬字
  17. 替嫁王妃天天想和離

    替嫁王妃天天想和離

    蘇邀一遭穿越,成了替嫁小可憐,無才無德,奇醜無比!
    夫君還是個廢了雙腿的病嬌王爺!
    廢柴小姐嫁給了殘疾王爺,天下再也找不出比他們更配的了。
    婚後,蘇邀與趙霁約法三章:“我治好你的病,你與我和離!”誰知治好這戲精王爺後,蘇邀卻被一把抱起,丢到軟塌之上。
    某個扮豬吃老虎的王爺眼神纏綿:“這兩年委屈夫人了,有些事也該辦了...”蘇邀瞪眼,怒吼:“辦你二大爺!
    和離!”趙霁一臉受傷:“如今夫人把為夫該看的都看了,該碰都也都碰了,難道要不負責任、始亂終棄嗎?”蘇邀:“......”原來這兩年她被這戲精給騙婚了?

    古代言情 已完結 181.5萬字
  18. 掌家福運小嬌娘

    掌家福運小嬌娘

    現代醫生蔣勝男死後穿越到異域時空,立志不婚的她睜眼便是人婦,入贅夫君又瞎又瘸,在她的努力下,改善了生存環境,也融入了這個家,并且收獲了愛情
    天有不測風雲,當日子越來越紅火時,災禍悄悄降臨,她又帶領全村走上了逃難之路,為了救治百姓,重新撿起前世的專業,成為一方名醫,幫助百姓度過災情
    就在重振家業之時,仇家又來了,為了自保,只好拿起武器,加入戰鬥,經過艱苦卓絕的鬥争,最後取得了勝利

    古代言情 已完結 133.5萬字
  19. 盛寵之嫡妻歸來

    盛寵之嫡妻歸來

    青磚綠瓦,陌上花開香染衣;朱門紫殿,素手摘星霓作裳。

    古代言情 已完結 867.2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