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良禽必須牢牢握住
良禽必須牢牢握住
“此糖糕略顯油膩，口味略顯幹澀，不若這道羹湯來得鮮美。”月懸緩緩開口，聲音清亮如泉水。
她再次拿起勺子，動作卻微微停頓，補充道：“在我逗留于摘星堡的這幾日裏，煩請告知他們，不必再制作這道糖糕了。”
“……既如此，便依你所言。”尹雪心中焦慮，對于食物已然提不起絲毫興致。她試探性地問道：“明日，你何時能前來為我兄長醫治？”
“今晚便可開始。待尹殇兄長醒來後，你需讓侍童們勤于為他按摩手腕與小腿之處，手法不必過分拘謹，只需持續揉搓即可。除此之外，飲食需忌肉忌酒，其餘并無大礙。”
楚簫雲深知她已操持一夜，體力消耗甚大，便重新為她盛了一碗溫熱的羹湯，“先用膳吧，這些事宜待會兒再細談。”言畢，他還警告地瞥了尹雪一眼。
想起忙碌的整夜，她确實需要補充體力，幾人遂不再多言，專心致志地享用起早膳來。
＆
半個時辰後，尹雪步至木屋門前，謹慎地叩擊房門，待得父親允許，幾人按照輩分大小，依次進入屋內，恭敬地行禮作揖。
這木屋本就不甚寬廣，此刻齊聚一堂，更顯得擁擠不堪。
尹殘淵掃視着屋內的幾人，臉上浮現出和煦的笑容，感慨道：“人生如夢啊，轉眼之間，已過去如此漫長歲月。哎，這般熱鬧的歡聚之景，今日終于再次重現于眼前。”
百星竹身為兄長，慨然啓齒，“久別重逢，幸甚至哉！歲月荏苒，諸弟妹各于道途之中，艱辛修業，步履維艱，誠乃久未曾聚首。今日得此良機，共聚一堂，實受浴火重生的月懸妹妹福澤所賜！”
“星竹之言，甚是有理。”尹殘淵目視月懸，見她神色略顯疲憊，心中悵然，繼而道：“月懸辛勞，我深為感懷。我兒卧于病榻之上，已歷經數十載，今朝聞其有康複的機會，激動難抑，故急急歸來想要詳詢。未曾料及，你竟徹夜未眠為其診治，此皆我的過錯！”
“尹伯父言重了。”月懸盈盈上前，面帶微笑，“尹殇兄長昔日于我關懷備至，今其病厄纏身，我所學醫術恰逢其用，自當全力以赴，豈敢置身事外。況且，伯父與我父親昔日交情深厚，如手足般親密。危急之時，我救治尹殇兄長，實乃義不容辭，理所當然。”
聞此言辭，尹殘淵心內更添愧疚，悵然道：“人世浮沉，歷經滄桑，你竟能保持此等樂觀之心，實令我刮目相看，倍感欣慰。我那孩兒不過數十載歲月，便……”
他搖頭嘆息，繼而走至月懸身前，面色肅穆道：“百年前之事，我三大玄門聯手竟未能尋得兇手，實乃我等對不住你。非我為己開脫，摘星堡這些年，從未放棄尋找終南樓的遺孤及兇手，但他們實在藏匿之深，百年竟遍尋不得，足見其勢力之強。如今，我也只能吩咐弟子們暗中尋覓，此事尹雪亦有所知。言及此處，終究是我無能，伯父在此向你賠罪……”
言罷，他竟欲掀起下袍，行跪拜之禮。
月懸見狀，連忙上前扶住他，堅決阻止其下拜。
待他起身，她半是惋惜，半是鄭重地道：“尹伯父此言差矣，兇手之事與你何幹？你能顧念百年前交情，為終南樓做到如此地步，月懸心中感激不已。”
百星竹亦上前寬慰道：“伯父雖未查得兇手，但已傾盡全力，作出諸多貢獻。至于今日之局，皆是諸多因緣交織所致，非一人之過。月懸妹妹剛剛歸來，伯父此舉，恐驚擾了她。”
“唉……”尹殘淵環視衆人，最後目光落在月懸身上，“都是好孩子啊！玄界未來有你們，我等老朽方能安心。”
衆人或行禮，或客套，一番寒暄之後，月懸環視屋內，心生好奇，“怎不見夏染伯母？她尚在外除妖未歸？百年前，我聞她舊疾複發，不知如今情形如何？”
言語至此，月懸便覺屋內氣氛異常寧靜，心中有所預感，遂小心問道：“伯母……莫非……”
話未說完，尹雪的哭泣之聲已傳入她耳。她心內了然，嘆息一聲，便不再多言。
＆
晚霞漸隐，夜幕如綢緞般緩緩垂落，皎潔的月光如銀河傾瀉大地，使得小院之內的景致影影綽綽，朦胧而神秘。
躺卧在床榻之上的尹殇甫一瞥見月懸身影，心頭不由得湧起一陣不自在，遂匆匆移開視線，“你今夜，安寝如何？”
月懸逐一将醫治所用的珍稀藥粉和針灸囊擺放整齊，抽空答道：“甚好，此刻精神煥發，定能将針法施展得更為精準，絕不誤傷尹殇兄長的身體。”
“明日，還需如此嗎？”尹殇渾身光潔如玉，臉上再次浮現出一抹淡淡的薄紅，他微微側過頭去，避開那清澈如水的目光，輕聲問道。
月懸手持翡翠般晶瑩的銳針，由于昨夜的經歷，她此刻已能做到心如止水，波瀾不驚。
“明日亦然，後日、乃至大後日，皆需如此。你身上的素疾已積攢數十年之久，非一朝一夕所能根治。需以針法深入肌理，逐一疏通經絡，方能奏效。”
“如此……便勞煩月懸妹妹了。”尹殇心頭湧起一股暖流，澀聲道。
接下來，月懸便如昨日一般，手法娴熟、針法精準，每一針都深入肌理、恰到好處。尹殇雖感疼痛，但更多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舒暢之感。
施針結束之後，月懸并未就此離去，而是再次為他把了許久的脈，又以自身靈力包裹住他的全身，從外至內、從頭至尾、從上至下、從四肢到髒腑……
謹慎地梳理着尹殇體內的每一處經絡和穴位。
這一過程持續了接近三個時辰之久。
當晨曦再次從窗外灑進屋內時，月懸終于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東方破曉，天色已然大亮。
床榻之上的尹殇，猶如脫胎換骨。
他努力睜開困乏的眼睑，目光中充滿了尋常的感激之情，“月懸妹妹，連日來你勞心勞力，為我診治，我心中深感愧疚。今夜你便好生歇息，不必再來了。待明日晨時，你休整好了，再進行診治。夜深人靜，你亦需休息。”
月懸打了個呵欠，又佯裝嗔怒，“你這是在擔心我疲憊不堪，以至于紮錯穴脈，讓你的病情雪上加霜嗎？”
聞言，尹殇慌忙把頭轉向內側，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低聲辯解道：“妹妹誤會了，我并非此意。”
“你我自幼相識，情同手足，我為你診治乃是心甘情願，理所應當，并無絲毫抱怨。更何況，醫者仁心，為民除病乃是我的本分。即使你我素不相識，我也會如此做的。以後這種客套話，你便不要再說了，免得傷了我們幼時的情分。”
“妹妹此言，我銘記于心。此後我絕不會再提及此事。”尹殇閉上雙眼，一滴淚水順着臉頰滑落至玉枕之上，他鄭重其事，又平靜無比道。
月懸立于床畔，俯瞰那微微發顫的身軀，心中湧起釋然與沉抑。
她嘴角微微下抿，眼神游離不定，似在思索什麽。
而後，她轉身背對尹殇，“今日治療已畢，我且去歇息片刻，尹殇兄長也需好生……放寬心緒，靜待明日。夜間我再來為你診治。”
說罷，她不再等待身後的回應，大步流星地踏出了屋宇。
門外，陪同月懸前來摘星堡的幾人依舊候立。
聽到房門一響，尹雪立即取出玉符，通知侍童們将早已備好的珍馐佳肴端來。
楚簫雲率先來到她身前，見她眼下烏青，顯然是操勞所致，遂将右手輕搭在她的後背，緩緩輸送着靈流，為她驅散些許疲憊。
“今夜還需繼續嗎？或許你該休憩一日，養足精神。”
月懸并未阻止他的動作。她擺了擺手，輕輕揉捏着眉心，“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已經開始，便不能半途而廢。早日醫好尹殇兄長，我們便能早日了結此事。”
“了？”楚簫雲側首，目光緊鎖于她的臉頰，“了卻何物？若有急事，我必竭力相助。”
驟聞此言，月懸緩緩放下手臂，回首望向他，眼神深邃灰暗，“此刻尚不能明言，但很快了，你很快會知曉其中緣由。”
“那我便靜候佳音，”楚簫雲微微一笑，“待你心甘情願将一切告知于我時，無論是何事，我皆不會介懷。”
前方的桌子上飯菜已經擺滿，百星竹輕咳一聲，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微妙氛圍，他招呼道：“二位，當着未婚妻的面，你們就不要再如此纏綿了。若有要事，待日後細細商議，或者私下再談不遲。現下飯菜已備齊，還是先用膳為妙啊……”
對于他這般含混不明，态度飄忽之姿，月懸心內頗感好奇，遂詢問道：“星竹兄長，你緣何能如此輕易接納我等之間紛繁複雜的關系？世間尋常之人，見此等情形，皆會借古諷今，亦或是背後竊竊私語，探聽虛實，做些閑言碎語之論？兄性情，實乃與衆不同，堪稱獨特。”
百星竹不以為意地輕揮手中折扇，步履從容地走向那擺放着茶具的八仙桌前，一邊轉動折扇，一邊悠然道。
“我等皆乃自家血脈，婚姻之事，乃家族內部的事務，何須在意外人眼光。只要我等彼此心意相通，不使外人占得便宜，便是足矣。古語有雲，珍禽異獸，不栖外族之巢穴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