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全身施針
全身施針
直至不知第幾次，一隊侍女手持硬木托盤，其上擺滿了各種佳肴，低頭邁着小碎步，疾緩自如地向五人所在的位置走來。身後還跟着數名弟子，擡着八仙桌和木凳，顯然是為五人準備晚膳。
八仙桌穩穩地放置在地面上，侍女們小心翼翼地擺放着菜肴、酒水和鮮果。
一切準備就緒後，她們齊齊躬身行禮，以極為整齊的步伐，倒退着離開了院落，整個過程中未發一言。
“摘星堡的侍從，竟能訓練得如此整齊有序，當真令人欽佩驚嘆！”月懸看着這一幕，低低呢喃。
楚簫雲為她盛了一碗銀耳羹，細心地擺好碗筷，掃視了一眼八仙桌上的菜肴，然後毫不猶豫地伸手，将她喜愛的佳肴移至她面前。滿意地點了點頭。
随即伸手輕輕捏了捏她的柔荑，卻并未松開，“忙碌了一日，先用膳吧，今夜恐怕是不能休息了。”
月懸甩了甩手臂，試圖掙脫，無奈卻被他握得更緊。
“你這樣，我如何能用膳？”
“我可以喂你，用……哪裏都行。”楚簫雲微微偏頭，臉色泛紅。
“咳咳咳……”百星竹的咳嗽聲比他還要響亮幾分，“先用膳吧，少兒不宜的話題可以私下裏悄聲細談。”
另一側，百寒迅速尋了個位于月懸對面的位置，輕撩後袍，利落地坐了下來。百挽歌則撇了撇嘴，坐在了他的身側，手持玉筷，挑剔地扒拉着碗內的米粒。
其餘幾人也相繼坐下，開始了晚膳。
百年之後，這般難得的團聚倍感珍惜。他們不再講究那“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邊吃邊聊，暢所欲言。
從城內的奇聞異事，聊到山川鄉野的風光；從湖泊海底的神秘，談到家中的點滴趣事。
夜色漸深，星光點點，宛如一顆顆璀璨的明珠鑲嵌空中。月華如銀色的輕紗，傾灑在小院的每一處景致上。清風徐來，帶着一絲絲涼意，花影在微風中婆娑起舞，整個小院都彌漫着一種寧靜安谧。
尹雪靜候于屋外，心懷忐忑，直至被兄長呼喚，方緩緩踏入屋內。
兄長神色凝重，細問諸事，她一一作答，語聲不疾不徐。待問詢完畢，再次緩緩步出，目光流轉，掃視在場衆人。
“家兄囑托我前來詢問，諸位親人是否已用晚膳？若一切妥當，可否移步至內室，為家兄診脈？如此，也好讓我等心中有個預測，免得今夜輾轉難眠，憂心忡忡。”
月懸聽罷，霍然起身，衣裙輕擺，步至她身側，與之相對而立，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姐姐此言差矣，我修為尚算深厚，即便數日不眠不休，亦能維持如常。你且放心，今夜我必定守在此處，直至尹殇兄長病情好轉，方能心安。若醫治無果，我亦不會安寝。”
聽罷，尹雪眼眶微紅，似有水光閃爍，晶瑩的淚珠随時會滴下。
嬌氣，略顯矯情。
月懸并未将心中所想表露于外，只是微微一笑，與幾人一同踏入屋內，同病榻之上的尹殇問候兩句。
只是百星竹那一番寬慰之語，實在……
“你且安心卧榻，未來之日，必将破繭成蝶，再度翺翔天際，重振昔日之雄風。你可切勿畏懼病魔纏身，內丹尚存，時光尚餘，即便此次未能如願，亦可靜待時機，希望之光，永不熄滅。哦……倘若病疾當真難以醫治，不妨向月懸妹妹讨取一瓶毒藥。她乃百毒谷之高徒，其藥力迅猛，或能令君速得解脫。”
實在難聽至極，尹雪心中怒火難抑，連踢帶踹，将百星竹逐出屋外。
百星竹面上仍挂着笑意，邊“哎呦”呼痛，邊緩緩退去。
出得門來，他望着緊閉的房間，方深深嘆息一聲。
此時，屋內僅餘月懸與病榻之上的人影。
她坐于床沿，以一手墊于尹殇手腕之下，輕輕擡起，另一手則緊貼其上，細細診察脈象。
尹殇緊閉雙唇，呼吸略顯艱難，眼睫微微顫動。
時光匆匆，并未久滞，月懸放下手腕，望着他期待而緊張的目光，首先篤定道：“我能治之，不出兩月，君必能重新站立。”
此言一出，尹殇激動不已，張口欲言，連那癱瘓的四肢都似有所感。
“脈象沉滞而不暢，細弱幾至無力之境，散亂無序，乍寬乍緊，似流水無常，又似風之飄渺，時快時慢，時隐時現，難以捉摸。此皆因你心中郁結之氣所致。再者，氣血受阻。內丹雖在，然其靈力卻在體內紊亂湧動，帶動了毒素四處亂竄，致使經脈失衡，如同橋梁崩塌，從而引發了癱瘓之症。”月懸唇瓣輕啓，以肯定的言辭道。
尹殇此刻已然沉靜下來，聽懂了大半。他的眼神微微偏移，投向一側的屏風，面色稍顯難堪。
“驟然淪為如此之人，心中焦急如焚，故……時常暗自運轉內丹，試圖催動體內那滞澀的靈力。難怪……每逢此狀，癱瘓之果便如影随形，更為嚴重。”
“既已了然，便好。”月懸輕輕将他的手複納入錦被之內，起身俯瞰着榻上之人，如清泉般的聲音緩緩流淌。
“自此刻起，勿再讓那些紛擾雜念擾亂了你的心神。予我兩月之期，必将使你重新屹立于世。但，你若心生抗拒，只怕這期限将非兩月所能界定……你可明白，尹殇兄長。”
尹殇驟然聞得“兄長”二字，眼中頓時泛起深深的懷念之色。
他這才敢直視月懸的眼眸，仰望着她，沉默了片刻後，臉上綻露出源自內心深處的笑意。
“好，自今日始，你之所言，我必遵從。無論何事，皆以你意願為準，絕無違背。”
月懸回望他，唇邊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随後，她一邊在儲物戒內細細搜尋，一邊輕嘆道：“憶往昔歲月，你只顧嬉戲叛逆，從未将長輩們的諄諄教誨放在心上。而今，我只是一語提及，連其中緣由都未曾詳述，你便許下如此鄭重的承諾。真是世事滄桑，天地翻覆慨而慷啊……”
“月懸妹妹現今竟如此謙恭有禮，實乃令我慚愧。我尚未至那覆慨而慷之境地，不過是因這諸多不便與打擊，致使我日漸頹廢。你方才入內，恐怕并未認出我這副模樣吧？如今的我，是否已大異于昔？”
“臉型日漸消瘦，眼神變得呆愣無神，面色煞白如同寒霜，肌膚亦開始萎縮松弛，嘴角隐約顯現皺紋，發髻亦是淩亂不堪……”
尹殇突然輕聲打斷她的調笑，“阿懸，莫再戲弄我了。”
阿懸？
月懸忽然笑出聲來，繼而自袖中取出一小瓷瓶，啓下瓶蓋，“雖你卧床的身影略顯狼狽頹唐，但你昔日之風采，仍舊難以掩蓋。那英俊的底子猶在，魅力不減分毫。”
言罷，她輕輕打開瓷瓶，倒出一枚丹藥于掌心，兩指微微捏緊，遞至他唇邊，“張嘴。”
尹殇嗅到那丹藥撲鼻的脫俗香氣，不禁多嗅了兩下，俄爾微微啓唇，只覺一片滑膩柔軟淺淺進入口中，緊接着舌尖便觸碰到那枚丹藥，冰涼沁心，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暢快之感。
待丹藥入口，月懸輕輕收回指尖，未曾拭去其上殘留的水漬，便悠然坐于床側，柔聲囑咐道：“此丹名為滞陰丸，具有引導你體內紊亂靈氣之奇效，能使其在一定時間內凝聚于你內丹之旁，不再四處游蕩。将此丹藥咽下，切勿含于口中。”
尹殇聽言，順從地吞下了丹藥，一雙晶亮的杏眸圓睜，疑惑與期待交織。
“僅服此一顆，便能将我體內所有靈力皆凝聚于內丹之上？其效真乃如此神奇？”
月懸輕輕搖頭，否認其言，卻又話鋒一轉。
“若你剛受傷之時便服下此滞陰丸，或可如你所言。但時光荏苒，已過去數十載，此丹雖為靈藥，卻非神丹，難以達到那般奇效。若你連續服用數顆，也許能逐漸達到你所期望的效果。”
“多吞幾顆？”尹殇緊蹙眉頭，面露憂色，“想必此丹藥珍稀無比，否則我父親尋醫問藥數十載，何以未曾聽聞其威名與功效？”
月懸未曾隐瞞，直言不諱道：“滞陰丸乃我師傅親手煉制，世間罕有，非凡俗之物。此丹未曾在世人眼前顯露真容，唯我百毒谷弟子知曉其存在。我師既能煉得一瓶，自能再煉第二、第三瓶，你無需吝惜使用。不過，其制作材料極為難得，所需費用你需如數支付，不得有絲毫拖欠。”
尹殇心中寬慰，神情始終洋溢着盎然笑意，“好，你言辭犀利，機智過人，又天生麗質，我怎舍得拖欠，讓你心生不悅，神情黯淡，淚如泉湧呢？”
見他恢複昔日半分風采，月懸心中暗自松了口氣，遂言歸正傳，“接下來，我将為你施針治療。你的衣物，是要我為你褪去，還是讓侍童代勞？”
“褪……褪衣物？”尹殇面色一滞，“全身都要褪？”
月懸點頭，“對，全身施針，方能發揮最佳效果。”
見他面露難色，又問，“需要我給你時間緩解尴尬嗎？”
“必須全身施針，不能……遮擋一絲一毫？”尹殇猶豫片刻。
月懸坐在床沿，雙臂輕抱胸前，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
驟聞此言，尹殇面色潮紅，羞澀地扭頭望向床內，聲音如同深夜中悄然消逝的微風，飄忽不定，含糊不清地道：“侍童……”
月懸卻敏銳地捕捉到了這細微的聲息，她站起身子，背對着尹殇，“我便在門外守候，待你心中有所準備，便讓侍童來喚我。”
語罷，她未作多餘停留，轉身踏出了房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