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池夏和喻寧澤從晚宴上逃出來了，坐在他的副駕駛時，她還有種學生時代逃課的緊張感。
但跟領導一起出來，怎麽樣都不能算不告而別吧。
方才在露臺上的點滴如跑馬燈般湧現在她的腦海，車窗外閃過路燈有些泛黃的微光，打在池夏的側臉，搖晃在她迷離的眼中。
依舊是悠揚的爵士樂，依舊是熟悉的內飾，但池夏的心底卻似乎有股熱浪湧動。
一開始她就注意到了，喻寧澤的車上換了一種香薰，淡淡的佛手柑的味道，混合着若有似無的西柚與天竺葵，溫潤又甘醇，和她剛才被他摟在懷裏時，襯衣上沾染的香氣很像。
讓人，忍不住多嗅幾下。
想到這裏，雙頰便燒似的發燙起來，池夏忍不住輕輕跺了兩下腳。
這個小動作并沒能逃過喻寧澤的眼睛，只見他側過頭，問了句：“冷嗎？”一邊順手調整着空調的溫度。
池夏木讷地應了一聲，随即低下頭玩弄着自己的手指。與其說是冷，倒不如說是......完全沒有真的在一起的實感。
雖然就在不久之前，他們互相傳達了彼此的心意，但回想起來，還是如同一場黃粱美夢，生怕明天早上一覺醒來就消失殆盡。
蕪雜的思緒中，車子已經緩緩駛入熟悉的街道。池夏将頭別向窗外東張西望，似乎在找尋着什麽目标。
終于，她開口道：“在馬路邊停一下吧，我去便利店買點東西。”
車子停穩後，喻寧澤剛想伸手去解安全帶，便被池夏阻止：“你不用下車，我很快就回來！”
說罷，她便一蹦一跳地下了車，帶着一絲神秘的笑容，看起來鬼鬼祟祟的。
但喻寧澤也沒有多問，只是坐在車裏看着她小跑着離開的背影，靠在窗邊耐心等待着。
很快，他便看到池夏抱着一個裝滿了商品的塑料袋走向自己，四目相對的瞬間，她沖着他露出一個笑容，那一秒，似乎風都格外識趣，将一片雪白的花瓣落在那個小巧的肩頭。
還沒等她完全上車，喻寧澤便将腦袋探了過去，問：“你買了什麽？”
池夏将塑料袋緊緊抱在懷裏，身體側向車門，故作神秘地說：“不告訴你，這是驚喜。”
原以為他會就此放棄然後乖乖坐回去履行作為一個“司機”的職責，可他卻愈發靠近自己，伸手試圖扒拉那個被撐得滾圓的袋子。
他越拉，池夏就越躲，整個人幾乎快要貼在車門上，懷裏還死死地抱着“驚喜”，一副誓死不從的堅定模樣。
“好啦我給你看還不行嗎。”她轉過頭，發現喻寧澤的臉居然如此近地湊在自己眼前，甚至只要她直起身子，便能和他碰個額頭。
他的眼角向上挑着，在這個距離下，就連臉上的絨毛都清晰可見。池夏萌生出一個想要将他臉上的每一處細節都鑽研一遍的念頭。但不是現在。
雖然想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聲帶還是忍不住微微顫抖，她閃躲着眼神命令：“你先坐回去。”
喻寧澤乖乖地坐回了駕駛室，攤開手迎接着落入自己懷裏的“禮物”。
說是驚喜，卻也不過只是便利店僅剩的最後一塊小蛋糕和一些零零散散的零食，但好在這裏是A市，便利店二十四小時營業，若是在池夏的老家，恐怕這個時間點只能回家一人開一碗康師傅假裝長壽面了。
池夏看向望着手中零食發呆的喻寧澤，以為他是嫌生日禮物磕碜，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打趣：“今天太晚了只能買到這些了，等明天我再給你補一個正式的蛋糕。”
“池夏。”喻寧澤打斷了她的發言，轉過頭，目光炯炯：“我有點想親你。”
一剎那，池夏不知道自己該震驚于他為何能如此一本正經地說出這樣的臺詞，還是為其中的內容而慌亂害羞，她已然無法思考，後背滲出了一層薄汗。
只好連聲催促：“我們先回家！”
話雖這麽說着，但她沒想到這個家回的是喻寧澤的家。不過也是，她的出租屋內還有蘇奕暖在，怎麽說也不适合用來給他過生日。
第三次踏進喻寧澤家的大門，比起前兩次也算是輕車熟路。池夏直奔餐桌區域，将零食擺放成較為美觀的模樣，随後心滿意足地叉着腰，揚起下巴，像一個邀功的孩童一般轉過頭看向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自己身後的壽星。
她挽起喻寧澤的手臂，把他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對親密接觸還有些不太習慣，池夏和喻寧澤之間隔了一拳的距離，兩個人的腦袋卻都偏向了彼此。
池夏戳了戳他的手背，眨着眼睛望向他：“雖然沒有蠟燭，但是你還是可以許願的。”
喻寧澤垂下眼，翻過手，頗為自然地和她五指相扣，“可是我的願望好像已經實現了。”
池夏擡起頭，看到他過于熱烈的，降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便明白他的願望似乎和自己有關。耳朵微微發燙的瞬間，她假裝轉移話題般移開了視線。
“你就沒有別的願望嗎？比如我就很想中五百萬啊。”
喻寧澤頗為配合地問：“中五百萬然後呢？”
池夏歪過頭，居然真的非常認真地思考了起來：“我要是中了五百萬，先把工作辭了去趟拉薩，然後去冰島看極光，還要去土耳其坐熱氣球......”
看着她陶醉在幻想中這幅如癡如醉的樣子，喻寧澤不好意思打斷，卻還是忍不住低頭輕笑了一聲。
池夏以為他在嘲笑自己白日做夢，便抽出了原本被他握住的手，說：“你笑什麽！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喻寧澤連忙解釋：“我沒有在嘲笑你，只不過你的願望沒有那麽難以實現。”說完，他湊到她的耳邊，說：“因為我真的有五百萬。”
池夏愣了楞，随後迅速将眼睛眯成了一條細縫，以此來顯示自己無聲的控訴。
這是什麽究極凡爾賽行為。
但下一秒，她的記憶深處浮現出曾經不知何時在何處聽到的八卦，聽聞喻寧澤不僅是Halo的研發總監，還是某家食品企業的正統繼承人，妥妥的富二代。
記憶變得清晰的瞬間，池夏的情緒卻低落了起來。她忍不住想，以喻寧澤的家庭條件，想要什麽禮物都是信手拈來的事情，而自己所做的一切，則像是小孩子過家家般胡鬧。
她瞥了一眼桌面上那塊手掌大小的蛋糕，腦袋越垂越低。
喻寧澤察覺到了池夏的情緒變化，探過身子問：“怎麽了？”
池夏小聲嘟囔着：“你小時候應該收到過很多貴重的生日禮物吧。”或者像電視劇裏那樣，三層的生日蛋糕。
可喻寧澤卻仰頭望着天花板，扶着下巴略作思考，回答：“嗯......其實我并沒有過過幾次生日。”
這個答案完全在池夏的意料之外，她挺直了脊背，單手撐在椅子上靠向喻寧澤，“怎麽會？你該不會是故意這麽說吧？”
喻寧澤苦笑一聲，臉上閃過稍縱即逝的落寞，随後又恢複到一如往常般平靜，“六歲之前倒是每年都過，但我爸媽離婚之後......”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在看到池夏略顯詫異的表情後，他低下了頭。
關于自己的那些狗血又無趣的家庭故事，他從來沒有主動和旁人提起過。就連葉璟，也不過是從一些只言片語裏加入自己的想象，拼湊出一個模糊的段落。
有時候喻寧澤會覺得，自己只是害怕看到在聽聞那些事件後大家所露出的，帶着強烈同情的眼神，在那樣的憐憫中，他會真的覺得自己好像很可憐。
可是，他有什麽可憐的。
看起來衣食無憂，上下學車接車送，喻寧澤明明是班級裏所有學生都羨慕的“小少爺”。可是明明是別人眼裏的優越人生，為什麽他每次回到那棟空蕩的別墅時，都會覺得那麽孤獨呢？
為什麽母親在看向自己的眼神裏，總是像看到了別人一般，夾雜着隐隐約約的憎惡呢？
為什麽別的同學結伴出去玩耍的時候，他卻不被允許，只能坐在鋼琴凳上彈着那首已經循環了無數遍的《拉赫瑪尼諾夫第二鋼琴協奏曲》呢？
每當喻寧澤産生這些疑問的時候，回答他的，只有床上那只五歲生日時得到的小熊，和空氣中淡淡的百合花香。
他想，或許人生就是這樣，就是有那麽多得不到回答的問題，所以，他也不必再問。
想起這些往事的時候，就連呼吸都帶着微妙的痛感。喻寧澤沒有繼續說下去，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從何說起，又該怎樣再去面對那份不知由來的同情。
可池夏卻握住了他的手，說：“那太好了，我還以為你以前收到過很多貴禮物呢，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以後我送的就是最好的。”
喻寧澤擡起頭，看到池夏正笑着望向自己。沒有同情，也沒有憐憫，她只是笑着，像看到了一只正在原地轉着圈圈的小狗。
她看到她沐浴在頂燈的逆光裏，說：“以後每年的生日我都會幫你過的，所以你最好早點想好要許什麽願，不要像現在這樣支支吾吾的。”
那一瞬間，喻寧澤好像看到了那個寬敞的房間裏，跪坐在床上呆滞地望着小熊玩偶的孩子，他轉過身，看到從門口照射進來的刺眼光芒。
即便是遲了二十年，那個孩子還是迎來了自己的六歲生日。
他笑着說：“我想好要許什麽願望了。”
池夏問：“什麽願望？”
話音未落，她便看到他的身影覆了上來，硬是将兩人的距離瞬間縮短。池夏幾乎能感受到他噴湧在自己臉上的劇烈呼吸，和他柔軟纖長的睫毛。
“我想親你。”
未等池夏回答，他便伸出手摟住了她的腰，使她失去重心般靠在自己身上。俯下身的一剎那，在即将觸碰到那抹柔軟的瞬間，他猶豫了。
在池夏瞪得滾圓的瞳孔裏，他看到了自己被欲望填滿的雙眼，便問了句：“你可以閉上眼睛嗎？”
“我被你盯得有點緊張。”
原本緊繃的氣氛被完全打亂，池夏笑出了聲，随後擡起頭吻了上去。
小雞啄米般一閃而過的動作後，她笑嘻嘻地說：“好了，你的願望實現了。”
可喻寧澤的眸色卻愈發深沉。
不夠，遠遠不夠。
他擡手扣住她的後腦勺，輕輕吮吸了一下她的唇瓣。如在敵方領地試探的小獸一般，見池夏沒有任何抗拒的意圖，喻寧澤的動作愈發大膽，從輕輕觸碰的淺嘗辄止到緊緊相貼的糾纏，兩人逐漸沉重的呼吸聲在客廳裏回蕩着，像在鋼琴的黑白鍵上不斷跳躍的手指，起起伏伏，随着旋律而躍動。
直到這一刻，池夏才知道，原來吻是甜的，是會将靈魂抽離出身體的，是會忍不住想要和對方融合在一起的。
在漫長的吻裏，時間仿佛消失不見，她感受不到自己嘴唇的存在，有的只是一股奔騰的暖流，和湧向彼此的，濃烈的愛意。
應該，還算是個不錯的生日吧。她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