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喻寧澤一開局就嘎嘎亂殺。
他的眼神陰冷，表情嚴肅，仿佛眼前的并不是朝夕相處的同事，而是充滿誘惑的獵物，是他用來發洩怒火的目标。
說好的友誼局呢？池夏看了一眼和自己并肩躲在樹樁後頭的葉璟，瞬間後悔自己方才居然萌生過和他一隊的願望。
賽程還未過半，即便每個人都有三條命，但葉璟領導的隊伍已經犧牲了一半的戰力，而喻寧澤那邊卻越戰越勇，依舊昂首挺胸，一副不奪冠誓不罷休的蓬勃氣勢。
池夏縮着脖子，耳旁飄過子彈劃過槍口發出的劇烈聲響，她調整了一下呼吸，努力讓大腦保持盡量清醒的狀态，閉上眼分析着現下的戰局。
身旁，葉璟傳來一句：“不行，我們一直躲在這裏也不是辦法，還是要主動出擊才行。”
說罷，他起身打算走出這片被樹葉庇護的陰影，但還沒來得及跨出腳步，便被劃過眼前的子彈給吓得連連後退，又一次縮回到角落裏。
他憤憤地罵了句：“媽的，一個個的都這麽猛，平時上班的時候怎麽沒看出來有這股沖勁。”
池夏瞥了葉璟一眼，又将目光投向散落在不同掩體背後的隊友們。雖然葉璟看起來确實有點技不如人，但他說得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不僅僅是咖啡機，就連他們的面子都會被對面撕得粉碎。
低頭沉思間，不遠處一陣尖銳又語調昂揚的笑聲傳了過來：“阿澤哥哥好厲害啊！我們隊肯定是冠軍！”
“阿澤哥哥，你教教我，這個槍要這麽打呀？我怎麽都打不中人的？”
聽到這裏，池夏忍不住探出了腦袋。她看到不遠處的掩體後面，葉希站在喻寧澤身邊，幾乎快要和他貼在一起，雖然隔着掩體看不清具體的動作，但乍一看還是非常親密。
凝固的空氣中飄過一陣悶熱的風，池夏心底的火一下子被調到了嗓子眼，整個人說不出來的煩躁。
沒等葉璟反應過來，她便已經擅自跑了出去，在移動到下一個掩體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着目标打出了精準的一槍。
随着一聲尖叫聲劃破天空，池夏明白，她一定是打中了。
等确認安全後，她才意識到要跟方才還跟自己“相依為命”的隊長葉璟報個平安，她沖着他比了一個OK的手勢，卻看到了對方有些尴尬的笑臉。
不過也是，即便是敵方，自己打中的也是他的妹妹，确實不算是件值得互相慶祝的事。
但即便是不過腦子也能判斷出，葉希是喻寧澤那隊最菜的一個，不打她打誰呢？
雖然理由找得冠冕堂皇，但只有池夏自己心裏清楚，她給葉希的那一槍，并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或者說，不僅僅是因為這個原因。
雖然無法清楚地描繪出此時的心情，但她明白，看到她和喻寧澤靠得這麽近，氣氛這麽良好的樣子，自己就是如此分明的不爽。
想到這裏，她便再次舉起了手中的槍，擡起腳步，像一只穿梭在田野間的野兔一般，連連拿下了好幾個人頭。
想贏的心情，在這一刻抵達了巅峰。
看到池夏這幅拼命的模樣，葉璟也一改方才頹廢擺爛的喪氣模樣，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鬥志昂揚地站了起來。
至此，戰局算是進入了白熱化。
雖然葉璟在一開始并沒有表現出太過精湛的射擊技術，但好歹也是玩了許多FPS游戲的玩家，再怎麽樣也比從未接觸過這類游戲的人要好上一些。
沒過多久，喻寧澤那邊的人頭已經被他拿下了好幾個。
池夏和葉璟的配合還算良好，在他們的引領下，終于把戰局拉回到五五開後，兩人頗為默契地和對方擊了個掌。
接下來，才是真正分出勝負的時候。
葉璟一個眼神将剩下的隊友全都召集起來，圍成一個圈商量起了最後的決勝計劃。
“他們現在也學乖了，人員全都分散開來，我們先兩人一隊對他們逐一攻破。目前只有葉希還一直跟在喻寧澤身邊......”說到葉希時，葉璟頓了頓，在幾秒的短暫沉默後繼續開口：“這兩個目标放到最後解決吧。”
說完這句話，他一個轉身跑了出去，細碎的腳步聲在下一秒和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的槍聲混合在一起。
葉璟的身體僵在原地，他低下頭，發現自己的最後一條命在這一刻消失殆盡了。
而不遠處，喻寧澤仍然保持着舉槍的手勢，表情陰冷地盯着這個方向。
其他隊員紛紛作鳥獸散，只有池夏像被下了定身咒一般挪不開腳步。她分明感受到他的眼神穿過葉璟落在了自己身上，雖然舉着槍，卻沒有按下扳機。
為什麽？如果是這個距離的話，他應該可以輕輕松松就把她的最後一條命也拿下。
池夏用餘光觀察着四周，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葉希的身影，耳邊傳來此起彼伏的槍聲，也不知道現下戰局如何。
葉璟拍了拍自己被喻寧澤打中的肩膀，走過去低聲埋怨道：“你小子是不是公報私仇，也不放點水。”
他一邊環顧四周，一邊問：“葉希呢？這個跟屁蟲去哪了？”
喻寧澤撇了一眼葉璟，淡淡開口：“被淘汰了。”
“啊？”葉璟稍微有點意外：“你這個人怎麽見死不救啊。”
“不關我的事。”喻寧澤的口吻已經冷淡：“是她自己亂跑的，說要上廁所。”
葉璟微微一愣，随後搖着頭嘆着氣離開了。在轉身之際，他還向池夏豎起了大拇指來表示對她的肯定和看好。
偌大的叢林中，茂密的樹蔭落下一大片陰影，時有細碎的鳥鳴飄過，或低沉的蟬鳴，高溫蒸騰着空氣中的濕度，池夏只覺得露在外面的皮膚傳來陣陣微妙的燙感。
如今，是什麽情況？
時間像被按下了靜止鍵，他們兩個人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也沒有做出任何舉動，就好像只是在感受着這場森林裏的交響樂。
池夏覺得自己仿佛一個人質。在這樣的距離下，她判斷以自己的技術絕對不可能在喻寧澤開槍前把他給放倒，反而會被對方搶了先手。
于是，她決定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池夏一個急速轉身，卻發現身體失去了重力一般向前倒去。在和崎岖不平的地面親密接觸之前，她聽到喻寧澤在呼喊自己的名字。
膝蓋結結實實地磕在地上，雪白的皮膚瞬間被滲出的鮮紅染上顏色，她回過頭看了一眼把自己絆倒的罪魁禍首。一塊非常顯眼的石頭，上面還長着翠綠的苔藓。
回過頭的瞬間，她不僅看到了石頭，還看到了朝自己跑來的喻寧澤。分明是敵對的關系，他的臉上卻被強烈的情緒所籠罩。
像是擔憂，像是心疼，像是最心愛的寶物被摔了個粉碎後的痛苦。
他在關心自己，池夏分明地覺察到了他的情感。可下一秒，她還是舉起了手，舉起了那把算不上沉重的槍，閉上眼按下了扳機。
“砰——”
等她再次睜開雙眼，她看向喻寧澤，看到他在短暫的詫異後，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容。
這好像是飄蕩在他們之間的默契，他知道這是她頗為幼稚的一種複仇，就像她知道，自己在這一槍過後，已經沒有那麽生他的氣了。
最後，如池夏所願，她得到了咖啡機。當抱着咖啡機一瘸一拐地走在通往醫務室的路上時，喻寧澤就這樣默默地跟在她身後，一言不發。
說是醫務室，其實就是個放着應急藥品的小房間，全靠自己DIY。
池夏走到椅子上坐下，喻寧澤便拿着藥箱走了過來。
只見他單膝跪地，拿出一瓶碘伏，動作利落地将滲滿藥液的棉簽舉在自己眼前。
眼看着棉簽即将接觸到自己暴露在空氣中的傷口，在可以預料到的疼痛來襲之前，池夏別過了頭，皺着眉雙眼緊閉。
只聽到喻寧澤低聲說了句：“忍一下。”
他的聲音就像一劑效果強勁的麻醉針，中和了傷口處傳來的一閃而過的劇烈痛感，池夏“嘶”了一聲，随後緩緩睜開了眼。
她看到喻寧澤毛茸茸的頭頂被窗外斜進來的陽光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高挺的鼻梁下，從他嘴裏傳過來的微弱氣息将疼痛過後的餘波一掃而盡。
在看不清對方表情的俯視角度下，池夏只聽到喻寧澤說：“其實你就算不跑，我也不會朝你開槍的。”
“為什麽？”她問：“你不想贏嗎？”
“輸贏對我來說不重要。”喻寧澤拿過手邊的紗布，輕輕地覆在傷口上，“而且我從來沒有真的想過要傷害你。”
他好像在講述方才那場緊張刺激的真人CS，又似乎不是。僅限二人能理解的加密對話裏，連彼此的呼吸都沉重了幾分。
池夏輕咬下唇，看着他顫抖的睫毛，問：“可是我朝你開槍的時候是真的想傷害你的，你不生氣嗎？”
“不生氣。”
只是簡單的三個字，卻像一個千斤頂一般壓在了她的心頭。此時她好像一個孤獨的戰士，掃視着空空蕩蕩的戰場，才發現四周并沒有敵人。
池夏垂下眼問：“之前那些咖啡啊感冒沖劑什麽的，是你送的嗎？”
喻寧澤點了點頭，從喉嚨深處“嗯”了一聲。
池夏又問：“為什麽？”
此時，喻寧澤已經将繃帶兩端紮了個完美的結，但他沒有立刻起身，而是繼續低下頭，手掌覆上池夏纖細的小腿，回答：“因為感覺你會需要。”
感受到不屬于自己的溫度在周身蔓延開來，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勉強維持着該有的鎮定，她緩緩開口：“你其實沒必要做這些的。”
“有必要。”他擡起頭，注視着池夏跳動的目光，“我想要了解真實的你，池夏。”
“我想知道你今天過得開不開心，也想知道你需要什麽，哪怕......”說到這裏，喻寧澤頓了頓，眸中似乎閃過一絲落寞：“哪怕你永遠都不會原諒我。”
池夏感覺到鼻子微微發酸，于是別過了頭。她記得自己曾指控他不了解真正的自己，也曾埋怨他不願意接受戀愛中的荊棘。
可是他現在分明說着，他想了解的是現實中的池夏，他也不怕麻煩。他甚至，可以不求回報。
她輕輕地落下一句：“白癡。”
喻寧澤的目光熾烈，可池夏卻心虛地将腦袋轉向窗外。那片單調的郁郁蔥蔥其實沒有多少看頭，但她想，要是再繼續和他對視，她會忍不住想要抱緊他。
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她喜歡喻寧澤，每一刻都比上一秒更喜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