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池夏像是拔河比賽的那根馬尼拉麻繩一般，被喻寧澤和葉璟的眼神拉扯着，卻動彈不得，只能靜靜等待着他們分出勝負。
葉璟上前一步，頗為友好地搭上了喻寧澤的肩，假裝無事發生一般開着他的玩笑：“大晚上的，你過來這邊幹嘛？很反常哦。”
喻寧澤陰着一張臉，“我今天不來都不知道你還有對員工動手動腳的習慣。”
雖然他這話是對着葉璟說的，可視線卻依舊停留在池夏身上，像是被沾上了502膠水似的紋絲不動。
似乎是沒有料到喻寧澤會給自己加上如此嚴肅的指控，葉璟的神色略顯尴尬，語氣也低了下來：“不是，這是誤會，我讓池夏幫我個忙而已。”
喻寧澤窮追不舍：“什麽忙？”
葉璟嘆了口氣，在以最簡短的話語講清楚這段“美麗的誤會”後，他轉頭瞥了一眼喻寧澤臉上的表情，卻發現并沒有松弛下來的跡象。
反而，更加陰沉了。
在連行人路過都繞遠三分的氛圍中，喻寧澤重複着葉璟方才的陳述，問：“你說，池夏是你女朋友？”
葉璟簡直百口莫辯，他突然有種自己被針對了的感覺，卻又找不到證據，只好繼續耐着性子解釋：“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是幫忙，假扮，懂了嗎？”
只是說了短短幾句話，他卻有種工作了一整天的疲憊感。葉璟想，要是哪天公司倒閉了，他可以去應聘幼兒園老師，應該會做得得心應手。
但他轉念一想，自己怎麽會蠢到詛咒自家公司倒閉呢？呸呸呸。
看到這針鋒相對的場面，作為話題中心的池夏向前走了一步，站在喻寧澤身邊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開口：“喻總監，葉總他沒有別的意思，你別誤會。”
聽起來，有股撒嬌的意味。但只有池夏自己心裏清楚，她只是因為惶恐而導致的聲帶顫抖罷了。
喻寧澤低頭看了眼池夏抓着自己衣角的手，面色緩和了一些，再擡頭時，他對葉璟說了句：“假扮也不行。”
葉璟被他氣得直撓頭。雖然經過了漫長的相處，他早已習慣了喻寧澤這幅死腦筋又莫名其妙的腦回路，但還是時常被他給無語到。
他拍了拍喻寧澤的肩，苦笑着搖頭：“随你吧，我懶得跟你說了，你該幹嘛幹嘛去。”
接着，葉璟轉過頭問池夏，笑着問：“你怎麽走？要不我送你一程？”
還沒等池夏開口，喻寧澤便玩起了搶答游戲：“我就是來接她回家的。”
下一秒，葉璟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他看了眼喻寧澤，又看了眼池夏，伸出手托住了自己的下巴。他企圖通過将細枝末節串聯起來的方法搞清楚來龍去脈，卻還是在即将接觸到真相之際，将所有的推理通通打翻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可喻寧澤才不會管葉璟究竟有多困惑，他拉過池夏的手腕，繞過在原地罰站的葉璟，将她塞進了副駕駛後揚長而去。
所以他也不會知道，葉璟在那天晚上失眠了一整夜，第二天錯過了線上會議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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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夏坐在副駕駛裏瑟瑟發抖。
一方面，她是真的有些驚魂未定的感覺，另一方面，她今天的穿搭實在不足以抵禦車廂裏強勁的冷氣。
突然轉變的信號燈促使汽車穩穩地停了下來，喻寧澤伸出手從後座撈了件衣服遞給池夏，随後轉過頭沒有說話。
她低下頭，看着手中的黑色襯衫，不知如何是好。
穿異性的衣服對池夏來說是過于高階的體驗，她貧瘠的戀愛經驗中還沒有進展到這個項目。更何況，這還是喻寧澤的衣服。
光是隔着眼睛到手心的距離，那股只屬于他的氣味便萦繞在狹小的空間內，足以帶起一些頗為暧昧的聯想。
喻寧澤像是察覺到了她的猶豫一般，說了句：“幹淨的。”
池夏瞬間大腦宕機。她不知道自己臉上究竟擺出了什麽樣的表情，才會讓喻寧澤誤以為是嫌棄。于是她迅速地披上他的襯衫來以此正名。
一套迅雷不及掩耳的操作後，她把頭轉向窗外，透過倒車鏡看到了自己有些慌亂的模樣。
道路兩旁的風景逐漸清晰，池夏的心緒也漸漸平緩了下來。她決定不再糾結于這些自己捉摸不透的故事，将這個夜晚結束于這份難得的寧靜之中。
在車燈的照耀下，樓道口那個熟悉的黑色垃圾桶跳進了池夏的視線。她解開安全帶跳下車，剛打算邁步往前走時，像是忘記了什麽一般折返了回去。
池夏看到喻寧澤也跟着自己下了車，立刻說了句：“喻總監，今天謝謝你。”
喻寧澤趴在車頂，下巴抵在自己的手背上，看起來像個溫順的大狗，“沒什麽，反正我閑着也是閑着。”
池夏不敢相信這居然是從加班到深夜的喻總監嘴裏說出來的話，但她也懶得再去糾結。畢竟時間已經不早了，樓上的窗戶也暗了好幾扇。
她沖着喻寧澤點了點頭，“那，晚安。”
說完，還沒踏出兩步，池夏便聽到喻寧澤逐漸接近的腳步聲，以及那聲：“池夏。”
“啊？”
池夏不由得想到喻寧澤在電話裏跟她說的話，他似乎說自己有話要說。他到底想說什麽呢？
從她的直覺來看，絕對不是工作上的事，不然他不可能忍到現在。那麽，就是私事......
她轉過身，看到對方指了指自己的肩膀，“衣服。”
池夏這才恍然大悟，帶着一絲擅自揣測的愧疚将襯衫脫了下來，規規整整地疊成四方形，随後放在了喻寧澤的手上。
以防萬一，她還是詢問了句：“喻總監，應該沒別的事了吧？”
原本打算就此別過，可對方卻說了句：“有。”
池夏的心像是坐在了跳樓機上一般上上下下，“還有什麽事？”
喻寧澤擡頭看了一眼池夏，又低下頭看着崎岖不平的石子路，假裝漫不經心地問了句：“你應該不喜歡葉璟吧？”
池夏松了一口氣。原來是在糾結這個嗎？沒想到堂堂八尺男兒，鑽起牛角尖來也是完全不輸給村口賣雞蛋非要有零有整的王阿姨。
她笑着擺擺手：“怎麽會，真的只是恰好撞見葉總，順便幫他解了個圍，我怎麽會對葉總有非分之想呢？”
“那我呢？”
“喻總監你的話......”池夏剛想思索一番，卻覺得有些不對勁。
風吹起樹葉沙沙作響，不合時宜地打斷了她的發言，喻寧澤彎下腰，正視着她的眼睛，語氣嚴肅地重複了一遍：“那你喜歡我嗎？”
跳樓機帶着池夏的心髒從最高點一躍而下，她抿着嘴，感受着滑過耳畔的暖風，大腦卻一片空白，連思考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想，今天真的發生太多事故了。
不知從哪個樹叢傳來流浪貓的低鳴，在這頗為不和諧的伴奏中，喻寧澤的聲音如大提琴般悠揚：“我喜歡你，池夏。”
嗡——比跳樓機上上下下更恐怖的是，在一躍而下的途中，卡在了中間動彈不得。激烈的震蕩迫使池夏的腦袋也跟着晃動起來，她覺得自己快要無法呼吸了。
他，剛剛說了什麽？該不會是自己聽錯了吧？
池夏仰起臉對上喻寧澤溫和的目光，感覺心髒已經停止了跳動。
那個不茍言笑，滿腦子只有工作的喻寧澤，喜歡自己？可是，為什麽呢？
無法對齊的顆粒度令池夏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只好幹笑着說：“總監你......不要開這種玩笑。”
可喻寧澤卻非常正經：“我沒開玩笑。不然我為什麽要特意來接你，又為什麽把你帶去我家。”
池夏歪過頭想，确實，這不是他平時的作風。
喻寧澤又補了句：“我從來不主動帶女人回家的。”自己死皮賴臉找上門來的葉希不算。
頓時，池夏覺得自己有種發燒的感覺。腦袋昏昏沉沉，臉頰也燙得厲害。
想當年，前男友和自己表白的時候，也不過只問了句：“要不要做我女朋友？”連喜歡兩個字都沒說出口，更別提把他們相處的細節說出來這種公開處刑的行為。
她偷偷看了一眼喻寧澤，他雖然看起來波瀾不驚地站在原地，但似乎在等待着自己的回答。
可要如何回答呢？他這個問題的答案，也不過就是yes or no。
池夏咬牙切齒地說出一句：“喻總監你......好狡猾。”
先是僞君子，再是老狐貍，如今又被扣上了狡猾的帽子，喻寧澤在驚訝之餘，也有些哭笑不得。
他苦笑着問：“我怎麽又狡猾了？”
池夏揚起下巴，回答地有理有據：“你跟我說這些話，我是應該拒絕還是接受呢？”
“如果接受的話，就好像我是屈服于你的地位，可是拒絕，你是我的上司......”
喻寧澤沉默了。
“那我......”他像是做了一番心理鬥争一般，皺着眉開口：“明天就辭職。”
“我不是這個意思！”池夏急地快要跳起來：“我是說......我完全沒有準備好接受你的表白。”倒不如說，她完全沒想過他會來這一出。
他這突如其來的表白就像沒有前搖的大招一般，把她直接打得重傷倒地，再起不能。
她沒想到再收到表白會是這樣的場景，在小區裏，樓道口，垃圾桶旁，伴随着此起彼伏的貓叫，和身心靈的雙重疲憊。
池夏摸了摸腦袋，再擡起頭時，眼前的喻寧澤就像是被暴雨打濕了毛發的小狗一般，頹喪地垂下了腦袋。
他的眼神聚焦在腳邊的一塊石頭上，但池夏知道，他這是完全放空了。
過了許久，他才回過神來，問：“你這是拒絕我了嗎？”
“不是......”池夏被他搞得有些發懵，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将混亂的思緒整理幹淨，終于恢複了平時的理智。
她有條有理地，像做彙報一般跟喻寧澤分析道：“首先，我們平時的相處多半是以上級和下級的身份進行的，那我完全沒有辦法對你産生工作之外的感情，對吧？”
喻寧澤點了點頭。
“其次，你這樣搞突襲，我完全沒有準備，也沒辦法給你答複。”
喻寧澤又點了點頭。
這幅乖巧的模樣讓池夏覺得尤其可愛，難得的，在她發表彙報的時候，他沒有皺着眉打斷，也沒有氣勢洶洶地把她批得一無是處。
這給了池夏莫大的鼓舞，她擡頭挺胸，總結道：“所以我覺得，現在就下定論還為時過早，我們應該先以不是同事的關系相處一段時間再說。”
“你是說......”喻寧澤擡起眼，目光如炬：“想跟我約會嗎？”
“嗯？”池夏楞了一秒，回答：“嗯......也可以這麽說吧。”
伴随着年歲的增長，池夏已經明白，不能再靠着一時的頭腦發熱或者不好意思拒絕而随随便便和別人在一起了。
不拒絕看似是對對方的善意，但一段莫名其妙開始的戀情才是最大的殘忍。
池夏明白自己并不是一個擅長處理戀愛關系的人，所以她必須謹慎再謹慎，才能讓自己，也讓對方不在這段關系中受到傷害。
她覺得，慢慢來，有時候反倒比較快。
可喻寧澤在聽到她肯定的回答後，反倒鬥志昂揚了起來，要是他身上有尾巴，一定晃得很厲害，“那我們明天就去約會吧。”
池夏連忙拒絕：“明天是周日，我要休息一天，請不要壓榨我的休息日好嗎？喻總監。”
喻寧澤又焉了下去。
池夏震驚于他的情緒居然能變幻地如此迅速，又如此不加掩飾，突然覺得他也不過是個被感情所驅動的普通人，并沒有在公司裏那麽可怕。
于是她上前一步，踮起腳尖，摸了摸他松軟的頭發，說：“但是周一下班之後可以哦。”
池夏肆無忌憚的動作并沒能維持太久，下一秒，喻寧澤便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正在作案的手貼到了自己的臉側，輕輕地将自己的唇覆了上去。
他慵懶的嗓音中帶着笑意：“好，那就周一。”
那一瞬間，她好像看到了五彩的煙花在頭頂炸開，落下，周身都圍滿了溫暖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