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被運營部經理付晟拉着去一一打過招呼後，池夏和蘇奕暖便躲在了角落，和其他部門的幾個同事交頭接耳起來。
這種場合，像他們這種小人物，連充當給紅花作配的綠葉都算不上，只不過是增加幾個人頭，令場面看起來盛大一些罷了。
真正的主角，自然是那幾個公司的核心人物。
池夏看向靠近陽臺處的人群，層層包圍下，葉璟高挑的身高使他格外顯眼。而喻寧澤站在他的身邊，手裏拿着一杯紅酒晃個不停，眼神卻飄散到了不知何處，一臉不情不願的模樣。
“剛剛那個女的你們看到了嗎？”
耳邊突然響起的聲音将池夏的思緒拉了回來。設計部的一位同事突然提出的問題像是扔進水池的魚餌，一下子調動起了大家的八卦之心。
原本沉悶的空氣瞬間燥熱起來。
“看到了看到了，對着我們小夏一頓輸出，好嚣張！”
“剛剛葉總不是說是他的妹妹嗎？葉總還有妹妹呢？”
“之前好像是隐隐約約有聽說過，今天倒是第一次見到。”
“不得不說，仔細看的話，确實和葉總有點像的，特別是那個眼睛......”
說到這裏，同事們不約而同地擡起頭尋找着“葉總妹妹”的身影，而身處話題中心的人物卻沒了蹤影。
蘇奕暖有些擔憂地拉了拉池夏的袖口，湊過來問：“你和葉總妹妹是之前有什麽過節嗎？她怎麽一來就針對你？”
池夏大呼冤枉，連忙搖頭否認，“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見她。”
蘇奕暖歪過頭，喃喃自語：“這就奇怪了。今天這一鬧，估計周一整個公司，不對，可能整個圈子都知道，葉總妹妹和你有過節了。”
這可真是......飛來橫禍。池夏嘆了口氣，頓時覺得眼前的精美菜肴都失去了香味。
正在她頹喪之際，口袋裏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她看了一眼屏幕，原來是母親打過來的。
于是她的心情再一次滑向深處，突破了今日的新低。
即便是不接起電話，不聽到對方的聲音，池夏也大抵能猜到母親會說什麽。這個時間節點，無非就是那麽些事。
她閉上眼睛，企圖無視手心傳來的平穩的振動，但每一次和空氣的共鳴，都使她的心更沉了一些。
于是她只好借口去洗手間，暫時與人群隔離開來。
不得不說，人比人氣死人。在這棟豪華的別墅內，就連洗手間都比池夏出租房的卧室要大。她坐在馬桶上，望着母親的未接來電，遲遲沒有下定決心回撥。
頭頂的吊燈散發出強烈的光芒，筆直地打在她的臉上，散發出微微的熱感。
池夏咬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她最終還是給母親打了過去。
剛接通，甚至還來不及問句好，母親焦躁的聲音便從聽筒那邊傳了過來。
“你在幹嘛？打電話都不接，工作了以後翅膀硬了是不是？”
池夏揉了揉微微發脹的太陽穴，壓低聲音說道：“我今天公司有個活動，剛剛不方便接電話。”
母親冷笑一聲，不以為然：“活動？周末還有活動啊？早就跟你說了，這種私人企業不能去的，讓你不聽我們的話，回家來就不會有這麽多事。”
池夏閉上了眼。還是一如既往地，母親的電話永遠找不到重點，在講述一件事之前，總能找到五六七八件別的事來數落她一番。
見池夏不說話，母親似乎也覺得無趣，不一會，便抛出了此次來找她的最終目的。
“哦對了，之前介紹給你的那個小孫，你覺得怎麽樣？”
果不其然。經過多年的磨煉，池夏已經掌握了無需母親開口也能猜到她想說什麽的技能，雖然也沒什麽值得驕傲的，但她還是為自己的聰明感到雀躍。
池夏短暫的沉默在母親眼裏卻是一種無聲的反抗，她的語氣變得不耐煩起來：“你這次又有什麽不滿意的？人家小孫可是很有意向跟你發展的。我看啊，你們好好相處一下，過年這事就能定下來了......”
“媽！”池夏聽不下去了，終于開口打斷：“定什麽？我跟他只見了一面，再說了，我也沒覺得跟他有多合适。”
“那你還不趕緊跟他多見幾面？你以為好男人是菜市場的菜等着你挑嗎？你再不抓緊就嫁不出去了！你都快三十了，還有幾年好拖？”
又來了。每次翻來覆去都是這幾句話。
再挑挑揀揀就嫁不出去了，年紀大了就生不了孩子了......仿佛只有結婚生子才是人生成功的風向标。
可池夏并不想成為任何人成就欄裏的功勳章，她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哪怕只是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做一只漂浮在水面的水獺。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好無力地反駁：“媽，我才二十三。”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般無力。
可母親卻總有她的一套完整的理論：“什麽二十三，你還記得你表姑家的女兒嗎？讀了個什麽法律研究生，讀完都二十五了，整天只知道工作，你看看現在，三十多了都沒個對象，怕是要孤獨終老咯。”
池夏撇了撇嘴，支着下巴望着眼前那面貼滿了光滑瓷磚的牆。
雖然在母親嘴裏，這位表姑家的女兒聽起來非常凄涼，但據她所知，表姑女兒如今年收入快要破百萬，在A市買了套一百多平的房子，一人一狗過得好不惬意。
每次看她發朋友圈，池夏總會忍不住在心裏祈禱，這潑天的富貴什麽時候也能輪到自己呢？
雖然這樣想着，可池夏還是敷衍着母親：“行了，我領導在叫我了，我得過去了。”
每當這個時候，池夏才覺得“領導”這兩個字格外有分量。
母親見池夏态度消極的模樣，幹脆充當起了中介：“總之我會跟小孫說好的，你們多接觸接觸，這孩子我很滿意的。”
池夏本想挂斷的手縮了回來，心口像被石頭砸中一般，傳來一陣難以忽視的眩暈感。
“媽，我不是說了嗎？我跟他不合适。”如此的辯駁，聽起來倒是有些無力。
“什麽不合适，你還小，不懂事，哪有天生合适的兩個人？”
池夏深吸一口氣，想要站起來，雙腿卻因為坐得太久而感到如灌鉛般麻木。
她環視四周，從來沒有過如此無助的感覺。
“媽，這事你能不能別管了。”
雖然洗手間的位置和派對中心有些距離，但池夏還是不敢将反駁的音量調得太高，即便心裏早已翻江倒海，她卻只能攥緊拳頭，任憑指甲嵌進肉裏，用這種輕微的疼痛使自己保持清醒。
池夏回想起大學之前的學生生涯，自己好像從來沒有體驗過自由的滋味。人生的每一步都像走在飛行棋的格子上，被緊緊捏着頭顱。
就連交什麽朋友，穿什麽顏色的衣服都要母親嚴格把關。
如今，她居然連自己的終生幸福都毫無掌控之力。
母親在電話那頭叫嚣：“什麽叫不要我管，你要是有本事我還會管你嗎？還不是你自己一點都不上心，你說說你，你離了爸媽還能幹成什麽事？你在A市混出什麽名堂了？”
可是，狗急了也會跳牆。池夏确實溫良，可她不是傻瓜，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小雞仔。
她終于忍不住反駁：“我是沒混出什麽名堂，那你呢？你混出什麽名堂了？”
母親顯然被池夏突如其來的“叛逆”給吓了一跳，她楞了一秒，尖着嗓子問：“你說什麽？”
“我說，你有什麽資格替別人決定人生。”再也顧不上是否有過路的人會聽見，如沉寂百年終于爆發的火山，池夏的聲音如岩漿般翻湧而出：“嫁給一個男人，當家庭主婦，伺候一家老小，控制這個控制那個，那你的人生呢？你看過外面的世界嗎？你永遠只看得到眼前的三室一廳和親戚間的家長裏短，不覺得很可笑嗎？”
“你......”
未等母親反駁，她又立刻接上：“是，我是沒有出息，沒混出什麽名堂，每個月交了房租就捉襟見肘了，點個外賣都要用優惠券拼拼湊湊。但我很開心，我的每一分錢都花給了自己，我的每一秒鐘都是為了自己而活，我不是任何人的附屬品，也不會因為廉價的自我感動而犧牲自己的幸福。”
說完，她便挂斷了電話。那一剎那，池夏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暢快。
池夏走到洗手臺前，接起一潑水，任憑清涼的水滴拂過臉頰，順着下巴的弧度重新滴落回水池裏。
她看到自己通紅的眼眶，被汗水打濕的鬓角和早已花了的口紅。
鏡子裏的人，為何看起來如此狼狽？
為什麽她明明做了正确的事，明明只是遵循了自己的本心，看起來卻像是打了敗仗？
不知在洗手臺前站了多久，池夏終于平靜了心緒。她想，自己占有了洗手間實在過于久了，一想到這裏，她便覺得非常愧疚。
打開大門正打算出去，擡起頭，巨大的陰影順着頭頂傾斜而下，将她的身體盡數籠罩在昏暗之中。
喻寧澤靠在牆上，單手拿着手機不知道在看些什麽，他的眼神始終停留在屏幕上，不曾往池夏這邊偏離片刻。
原本的深色西裝外套不知去向，他只穿了一件襯衫，袖口挽起，露出骨骼分明的手腕，腕間一塊黑色的手表在燈光的照射下隐隐散發着低調的光。
池夏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他在這裏多久了，剛才自己在洗手間裏的歇斯底裏，他又聽到了多少？
或許是被池夏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喻寧澤偏過了頭，問：“有事？”
既然他主動搭話，池夏便也不再客氣，爆發的餘燼仍在她的心頭蒸騰，她不再遮遮掩掩，直截了當地詢問：“你從什麽時候站在這裏的？”
喻寧澤想了想，“十分鐘之前？”
十分鐘？池夏開始在腦海裏迅速倒帶，十分鐘之前她和母親說到了哪個話題來着？
見池夏這幅絞盡腦汁的模樣，喻寧澤好心提醒：“你說你和他不合适。”
池夏恨不得直接一頭撞死在牆上。
他全都聽到了，不僅如此，還裝作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哪怕眼角已經流露出難以掩藏的笑意。
池夏氣急敗壞：“你怎麽随便聽別人打電話？”
喻寧澤：“是你自己說得太大聲，我不得不聽。”
“那你幹嘛一直站在廁所門口？”
喻寧澤挑了挑眉，在池夏臉上落下一道意味不明的眼神，“那要不，你替我應付那些客戶？”
僞君子。雖然從上次的手柄事件池夏就看出來了，喻寧澤根本不是什麽熱心善良好領導，但他似乎比想象中更加讓人捉摸不透。
池夏咬着牙，恨恨地開口：“喻總監應該對這些八卦沒興趣吧，應該不會到處亂說吧？”
“說什麽？”喻寧澤眯起眼睛看向她：“說你在廁所因為不想和相親對象繼續接觸而對母親破口大罵的事嗎？”
“喻寧澤！！”人被逼急了總會做出一些不受大腦控制的事情，在大聲喊出眼前人的全名後，池夏在他臉上的詫異表情裏緩過了神。
她瞬間軟下了語氣：“喻總監，八卦這種事情，不符合您高貴優雅的氣質，太low了，您說是吧？”
“确實。”他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
池夏對他如此配合的态度有些意外，而下一秒，更意外的話語擊中了她的腦門。
“那池小姐八卦我的時候，怎麽沒覺得low呢？”
池夏愣了楞。他怎麽知道？是在辦公室裝了監控？還是偷偷在運營部安插了間諜？
她在那一刻覺得，自己對喻寧澤的八卦還是不夠透徹，不然她怎麽會不知道，這位被誇得仿佛天神下凡一般的喻總監竟還藏着如此氣人的手段。
面對如此強大的黑惡勢力，池夏即便憤怒也沒有辦法，唯有低頭認慫：“怎麽會呢喻總監，我怎麽會八卦你呢？我只是想更了解喻總監罷了。”
喻寧澤垂下眼，問：“為什麽？”
池夏開始胡謅起來：“俗話說，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喻總監作為我司的研發總監，不管是實力還是人品都是有目共睹的，我想向喻總監學習，全身心投身于工作中，以報答公司對我的培育。”
這話說得，就連池夏自己聽了都想笑。
耳邊傳來喻寧澤的輕笑聲，池夏擡起頭，看到他彎成月牙般的眼睛，以及鼻尖那顆若隐若現的痣。
如同吹散霧霾之後的春光，那一刻，眼前的世界明亮了。她第一次切切實實地，在喻寧澤身上感受到了“驚豔”這兩個字。
他确實是非常可惡，但他也确實，非常讓人移不開眼睛。
池夏就這樣呆呆地望着他，過了幾秒，喻寧澤開口說道：“相親......”
池夏立刻接話：“相親怎麽了？”
喻寧澤猶豫着，還是問出了口：“相親就這麽讓人讨厭嗎？”
池夏有些摸不着頭腦。他問這個幹嘛？按理來說，喻寧澤和相親這兩個字就像平行線一般，就算出現在小學考試的試卷上，也沒人會把這兩個詞語連線在一起。
還沒等她回答，喻寧澤便自己跟了句：“算了。”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了。只留下一陣微風，仍舊是那股略帶薄荷味的冷調香氣，鑽進池夏的鼻腔，卻湧起一股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