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Chapter 47
Chapter 47
夕陽的餘晖如熔金般流淌,灑向殘破不堪的戰場。終于在黃昏時分,元氣大傷的變異鳥族帶着殘部撤退了。
這場勝利以巨大的犧牲為代價,滿目屍橫遍野、斷壁殘垣,打掃戰場和救治傷員的工作一直持續到深夜。
地下避難所被臨時改造成醫療集中救治點。微弱的光暈下,醫生和護理人員忙碌地穿梭在傷病員中間,地下室潮濕的黴味混合着濃烈的血腥之氣,讓白榆本能的生理不适。
陸征胳膊、手掌多處撕裂,好在沒有傷到骨骼和內髒,在滿屋子重傷員中已是幸運。
“不用麻藥,直接縫。”他深知藥品短缺,硬是一聲不吭地完成了消毒、縫合處理。
白榆只是輕微傷,他本不打算做任何處理,可架不住陸征再三要求,才不情不願地縮在角落裏等待治療。
他有點破相,一道7-8公分的傷口,從下颌面劃到耳根。
作為人形戰鬥兵器的實驗體,白榆受過大大小小數不清的傷,可臉上卻是半點疤痕都沒留下。如今這麽長一道傷口突兀地出現在他清隽秀氣的面容上,攪得陸征心頭火起,整個人都散發着極低的氣壓。
護士替白榆簡單沖洗了傷處,打着手電筒仔細瞧了瞧,蹙眉道:“傷口有點深,觸及到皮下組織了,最好縫一下。”
“清創就行,不用縫合了。”白榆自忖愈合能力比一般人強,這些護理人員大多只經過最簡單的急救培訓,遇到手法不熟練的倒還不如不縫。
“等一下。”忽然一道聲音傳入耳中,白榆循聲望去,只見沈長翊向這兒掃了一眼。
不過他很快收回視線,專注于搶救眼前的傷患,對白榆道:“等我半小時,處理完這邊的事,我來給你縫合。”
“小安,你先給他處理其他創面。”
護士趕緊應了一聲,動作麻利地替白榆做了手臂和腰側的創面處理、裹好紗布。
陸征抱臂站在白榆身後,不動聲色地打量着沈長翊。明白人一眼就能看出這人絕不是一個普通的外科醫生,他在戰場上所顯示出的沉着鎮定和矯健身手,以及防菌服都難以掩蓋的緊實肌肉,無一不是經過長期專業訓練的結果。
同為Alpha,強者之間信息素的感應甚至不用其他任何證據,陸征本能地察覺出一絲危險的、不可控的氣息。
白榆也很敏銳,盡管沈長翊已經收斂了信息素,但當他換下口罩和血淋淋的手套,向自己走來時,那股無形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壓迫感還是撲面而來。
沈長翊蹲下身,撥開白榆臉側的碎發別到耳後,借着燈光把那雙琥珀色眼瞳中的戒備,和面部肌肉細微的變化盡收眼底。
陸征警惕地上前一步,盯着他的一舉一動。
沈長翊收回手,淡笑道:“放松點。”
他重新接過一雙無菌手套,示意白榆坐到椅子上,在護士的協助下固定好頭部。
“我會用分層、減張縫合,愈合後疤痕不會太明顯,不必擔心。”
冰涼的消毒液再次清洗傷口,但白榆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沈長翊輕輕按了按傷口附近的皮膚組織,壓低聲音:“這個位置靠近腮腺,如果你能忍得住,我不建議用局部麻醉,你腺體本身的能量會有助于傷口愈合。”
白榆心中的一根弦猛然一跳,但面上依然毫無波瀾道:“好。”
沈長翊把握着分寸釋放出一股極淡的安撫信息素,烏木沉香的氣息帶着天然的鎮定作用,讓人不由自主反應變得遲緩。
他沒有理會陸征向他投來的,幾乎要把他當場釘穿的冷冽目光,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精細無比的操作上,直到傷口被密集工整的針腳完全覆蓋。
“好了”,沈長翊用紗布拭去傷口周圍的血跡,“每日酒精消毒,盡量不要沾水,六天後過來拆線。”
白榆冷汗涔涔,他忍痛睜開眼睛,正對上沈長翊微含笑意的眼眸。
他方才一直保持着脖頸後仰的姿勢,難免有些僵硬。驀然起身帶來的暈眩讓他身形略一踉跄,沈長翊剛伸手要扶,可陸征卻比他更快一步。
“沈醫生,多謝了。”陸征冷冰冰地吐出幾個字,一手扶住白榆的肩,把人往懷裏帶了帶。
沈長翊看着陸征宣誓主權的動作,有那麽一瞬間眼底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情緒。可那表情稍縱即逝。他偏過頭,對白榆溫和笑道:“回見。”
一場惡戰過後,人格外疲累,但為了以防鳥族再次偷襲,陸征只休息了半天就回到防禦駐地值班。
白榆被陸征摁在家裏休養。他一連睡了兩天,才緩過全身的疲乏,就算手臂力量經過強化,高強度拉弓射箭也多多少少拉傷了肌肉,兩只胳膊依然沉沉地擡不起來。
到了第三天,他再也閑不住,簡單洗漱過後就套上外衣出了門。
聚集區裏荒涼破敗,來不及清理的血跡滲入泥土和石頭縫裏,整個街道上都充斥着難聞的腥氣。
街上異常冷清,偶見三三兩兩的人也都在忙着災後重建的事。陸征就駐紮在聚集區外圍的防禦工事裏,按照以往經驗,他們還要輪班堅守一個多月。
白榆作為珍貴的Omega,衣食住行樣樣受到特殊關照,但他打心底裏不願成為吃閑飯的人,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地下避難所入口。這裏是眼下最缺人手、最忙碌的地方。
帶着袖章的工作人員站在門口,手持擴音器,聲音清晰道:“各位居民,我們現在急需志願者協助避難所的運行,如有願意加入者,請來這裏登記。”
“我不是醫護人員,但如果有其他需要幫忙的地方,我可以參與。”白榆聞言走了過去。
“啊,是你!”工作人員在看清來人的瞬間激動地瞪大眼睛,連擴音器都忘了放下來,“大家都在傳我們阿茲洛克出了一位戰神,現在就連幾歲的孩子都會用炭木在牆上畫您征服獵鷹的英勇身姿呢。”
白榆被猝然一噎。他難以想象,在自己閉門休息的三天裏,這段戰鬥經歷被添油加醋描繪成了什麽樣子。
又是“造神運動”,他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
“來來來”,工作人員熱情地拉住白榆,給他胳膊上也別了個袖章,“太好了,大家要是知道您來了,那比吃啥藥精神頭都強。”
他正要推拒,無奈架不住那人驚人的熱情,整個人就被拽進了地下避難所。
傷員聚集地已經用簾子分隔成一個個小隔間,輕傷者都靠牆坐着,重傷者躺在簡陋的床鋪上。通氣不足的地下室裏彌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難以言喻的沉悶,間或夾雜着一聲聲低吟。
“大家快看誰來了!”那人高聲喊道,把白榆往前一推。
兩秒靜默過後,方才還死氣沉沉的人群中登時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與掌聲,突如其來的動靜就連隔間裏的人都紛紛掀開簾子一探究竟。
“是我們阿茲洛克的戰神!”不知是誰先吼了一句,接着絡繹不絕的呼喊聲愈發高漲。
白榆心裏咯噔一聲,僵在原地。他身份來歷特殊,如此高調實有不便。
“你是來複查傷口的?跟我來檢查室吧。”為難之際,穿着白大褂的熟悉身影出現在視線中,替他解了圍。
沈長翊本身眉眼冷峭,面無表情的時候與陸征甚至有幾分相似,但氣質卻截然不同。那股子刻在基因裏的野性與不羁,讓他與平日裏常見的醫生形象相去甚遠。
在這個每天都要為了生存奔波掙紮的末世,這人竟然還能把自己收拾的幹幹淨淨,氣度從容不迫,其中厲害之處可見一斑。
他把白榆領進一個僻靜的隔間,先按流程檢查了臉頰和胳膊上的傷口,至于腰側那處,卻很紳士的沒有主動伸手,而是用征詢的眼光看向白榆。
“都恢複得差不多了,不用檢查了。”逼仄的一方空間內只有他們二人,白榆下意識繃直脊背,拉開了與他的距離。
沈長翊并沒有因為這番拒絕而有絲毫尴尬,反而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俯下身,緩緩湊近白榆耳畔:“我知道,這點傷對你來說不算什麽。”
“或者說,如果再不來檢查,恐怕都要痊愈了。”
“——!”霎時間,白榆瞳孔驟縮,嘴角抿成一線。
沈長翊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他的臉上依然挂着淺淡的笑意,但不知為何,白榆竟從那如深潭般的眼瞳裏讀出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沈長翊與白榆對視半晌,想從那副充斥着戒備、緊張和驚怒的神情中找到一絲破綻。可他終是垂下眼簾,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你這是……真得不認識我了?”他無奈地搖了搖頭,緩緩直起身體。
白榆心下猛然一沉。
沈長翊閉了閉眼,五指用力插進頭發裏捋了捋,借着這個動作迅速平複情緒,斟酌開口。
“白榆,這間診療室裏只有你我二人。我想問一句真話,你究竟是裝作不認識我,還是真的失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