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我的魚,吃了我的雞。
盧卡雙目失神。
的确,魚也很重要,畢竟是他第一次真正釣起來的“魚”——在《精靈世界:王者歸來》裏面他在一直都在兢兢業業地帶孩子,根本沒有機會這麽安安靜靜地垂釣哪怕一次。
但是,雞是能每天産出一枚雞蛋來的雞,而魚卻不能每天産出一條魚,或者一個魚蛋。
等等,魚下蛋嗎?
魚蛋真的是指從魚肚子裏出來的……嗎?
盧卡記不得了,他只能勉強從自己的記憶中想起來自己聽過這個詞。
但是現在無所謂了。
因為他必然要為自己的雞報仇雪恨,當然,還有那些他本可以吃到,而最終卻沒能吃到的,未來的雞蛋們。
盧卡捏住“章魚”,認真地對它說:“你死定了,我本來還想着或許能讓你多活兩天的,但是你現在吃了我的雞。”
“章魚”在他的手上掙紮着,那些滑膩膩的腕足試圖纏住他的小臂,限制住他的發力。然而,盧卡輕而易舉地用另一只手拽住了幾根貼在自己手臂上的觸手撕了下來,觸手內側的那些吸盤并未對他造成哪怕一丁點的傷害。
明明有他一條手臂那麽長的身體,掙紮起來的力道卻不怎麽大,盧卡撇了撇嘴,就這?
明明看起來還有點唬人,畢竟有那麽多的眼睛——對于形狀過于奇詭的生物會下意識地産生一些負面情緒是每個生物都會有的情況,就算是出生在雅利洛六號,對于水生生物的普遍模樣根本沒什麽認知的盧卡也會下意識這麽覺得。
畢竟這只“章魚”的嘴邊還沾着有些粘稠的雞血,以及,還貼着兩根雞毛。
但是這也太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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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長相醜陋到有些恐怖的生物有着能夠被輕易制服的弱小力量時,它就算長得再恐怖上十倍也就只能在初見的時候把人吓得一激靈而已了。
盧卡選擇加大了手上的力氣。
他是真的生氣了。
這條“章魚”被捏得非常難受,它的皮膚快要經受不住這樣的大力,甚至就連柔韌的腕足都快要被捏碎了——人類什麽時候擁有了這樣強大的力氣?
它明明——
人類再一次用力一握。
灰白色的眼珠子發生了噼裏啪啦的爆炸,就像是有誰在舌頭上倒了一勺跳跳糖,而現在那些糖粒正在爆炸、跳躍、起舞一樣。
“章魚”終于軟了下來,它只敢留下最後一根虛弱的觸手仍然貼在盧卡的手臂上,輕輕地蹭着。
“想要求饒?你不想死?”
盧卡感覺到了對方的掙紮以及那一線想要靠着求饒延緩這次死亡的意圖。
“你不想死,難道我的雞就想死嗎?難道那些還沒有被生出來的雞蛋就想死嗎?”
盧卡越想怒氣值越是往上提升。
雖然他平常一直都是個脾氣很好的小夥,但是脾氣越是好的人被惹怒了之後就生氣得越是可怕。
他是真的很喜歡這個游戲。
畢竟這款游戲不能聯機……咳咳,他絕對沒有嫌棄虎克他們的意思!
它安靜,寧谧,有着貝洛伯格或許還要再過去幾十年才能夠擁有的美好生活環境。
做為一個曾經在星核的力量逐漸變得越來越強大的年代裏掙紮求生,親眼看着裂界擴張,将原本是他們家園的地方逐漸吞噬、人類生存的空間愈發被蠶食,甚至就連自己的手臂都在那些災難中失去了一條的青年,盧卡對于如今的生活非常滿足——就像是每一個雅利洛六號的居民一樣。
曾經懸挂在頭頂的,随時都可能落下的劍不再了,他們逐漸開始追逐起更多——就像是,更加幸福更加安穩更加富裕的生活。
平時在現實生活中,他們朝着這個方向努力,并且仍然如上古的築城者一樣衆志成城。
但是現實中的見效畢竟還是慢了些的,所以盧卡在游戲中先一步、更快地獲得了這方面的滿足後,他幾乎想要把美夢小鎮叫做天堂。
看着自己親手種下去的種子萌芽,看着自己親手做出來的、雖然不怎麽好看但卻怎麽看怎麽想要笑出來的家具逐漸填充房子裏的空白,看着母雞在後院中走來走去并想着或許等第一批的種子種出來之後,他可以賣一部分錢,然後去買上一頭牛……
這樣暢想未來,暢想自己未來的家園會變得多麽美好的感覺,對于一個雅利洛六號上,曾經哪怕是活下去都那麽困難的青年來說,是完全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快樂。
那只母雞甚至在這樣美好的圖景中,可以算是最重要的三根支柱中的之一——現在他只剩下了三分之二了!!
盧卡:我不就是想要過一個平平穩穩的安生日子嗎?
盧卡:我不就是想要在游戲裏享受一下這樣平淡的日常嗎?!
這都不允許?
哪個東西破壞了他現在的美好生活,哪個東西就要被他清除!
盧卡咬牙切齒:“除非你能把我的雞變回來,否則你想也別想!”
“章魚”呆滞了片刻,随即……
輕輕的,像是有誰打了個響指——
“啪”,在這樣一聲之後,它變成了雞的樣子。
盧卡:“……啊?”
他發現自己此時正在握着母雞的脖子,再多用力一點的話,或許就會直接将它的脖子給擰斷。
不行不行,盧卡猛地松手了,母雞不能死。
“章魚”變成的母雞落在了地上,翅膀哆嗦兩下,落下來不少羽毛,随後,它縮了縮身體,發出幾聲帶着幾分怯生生的“咯咯噠”。
盧卡懵逼了。
這是怎麽一回事,這是……他覺得自己似乎應該知道些什麽,但實際上他卻完全搞不清楚。
魚真的能變成雞?
這是符合常理的嗎?
或者說,這是符合美夢小鎮常理的嗎?
他有些猶豫自己要不要再回去找那兩位熱心的鄰居問問,但是又很擔心自己一轉頭發現這條能自己從魚簍裏面爬出來,還會吃自助餐的家夥會不會把他已經種了一段時間的麥苗給吃掉。
盧卡磨牙,随後咬牙切齒地說:“我的雞會下蛋,如果你不會下蛋,那我今天就改喝雞湯。”
不管魚變成雞合理不合理,總之只要宰了吃了就肯定沒問題了,他心想,等吃完了再去問鄰居也是一樣的。
“章魚”變成的母雞顫顫巍巍,在盧卡的注視下,地上蹲了一小會兒後,“噗通”一聲,讓一顆蛋從它身後掉了下來,砸在了地面上柔軟的幹草叢中。
盧卡呆滞了。
他盯着面前的這只“雞”看,覺得自己是不是找到了什麽發家致富的竅門……
似乎是因為看到盧卡仍然站着,一點兒反應都沒有,“母雞”繼續顫顫巍巍哆哆嗦嗦,勉強又擠出來一個雞蛋。
“咯咯噠。”
聲音虛弱,像是在說:生不了了,真的生不了了,再生就要死了。
盧卡反應了過來,他低下頭撿起那兩枚天曉得是不是雞蛋的“雞蛋”,心想自己一會兒或許可以去……煎兩個溏心荷包蛋,然後用先前從鎮子上買來的番茄給自己做一頓酸甜的番茄肉醬面。
戳破的蛋黃可以讓番茄肉醬變得更為粘稠香濃,金燦燦地裹在面條上,那種微微黏糊的口感肯定很棒……
盧卡悄悄咽下一口被自己腦補出來的畫面香出來的口水。
他決定得寸進尺一下,畢竟當對方以為自己在威脅的時候,還能一下子産出兩個蛋,那麽……或許他就能多要點呢。
盧卡面無表情,眼神冰冷,就像是在雅利洛六號荒郊的雪地裏面躺了五百年一樣冷。
“但是我還想吃魚。”
翅膀下面伸出幾根腕足,想了想覺得還不夠,雞飛撲着跳到了砧板邊上,将那幾根腕足貼在了砧板上。
頓了頓後,那些觸手甚至伸到了一邊的水龍頭下面去,很有自我管理意識地打開水龍頭用流水沖了沖腕足上的那些黏液。
随後才重新放了回去。
盧卡:“……”
這麽乖的嗎?
這麽……束手就擒?
但是他确實想吃魚,并且,他不覺得現在的變成了母雞的“章魚”的乖巧就能抵消掉先前他發現雞被吃了的那一瞬間的痛苦。
況且這是它自己伸出來的腕足,應該砍掉了也不怎麽影響。
于是盧卡提起了菜刀,然後用力朝着腕足剁了下去。
*
在處理掉了頂端的眼球以及表面的黏液之後,這幾根腕足就變得很好處理了。
至少,盧卡按照鄰居給的那個菜單開始烹饪這幾條腕足的時候,他很快就在燒熱的鐵板以及調味料的配合下,聞到了變得卷曲起來的觸手本身,那油脂含量頗高的香氣。
感覺不錯。
原本暗紅色的表皮變成了醬料的顏色,而那些凸起的吸盤處則因為和鐵板接觸的時間更長而出現了焦黃的色澤——這些地方的水分流失比較嚴重一些,焦香以及那種發脆的口感甚至可以通過香味和色澤,提前出現在盧卡的大腦中,它們正在跳舞。
從小到大都沒有吃過章魚腿的盧卡有些興奮地聽着鐵板上那些嘶嘶滋滋的聲音,随即在章魚腿最前端卷了三個卷後,按照鄰居菜譜中所寫的那樣,将章魚腿裝進了盤子裏。
先吃一根。
剛剛烤好的章魚腿真的非常鮮美。
雖然詭異,但是鮮美。
彈性十足的肉,表面帶着一點點微微焦脆的皮,整體的口感已經達到了無敵,而鄰居給的菜單更是錦上添花,那醬料的味道真是絕了。
盧卡的文學水平不怎麽樣,所以他只能用再吃一口這樣的動作來表達自己的喜歡。
一口氣就吃掉了一整根,而這幾乎已經是他平常一整頓飯的食量。
還好是在游戲裏,盧卡有些慶幸地想到:否則要是在現實中的話,他現在肯定已經撐了。
撐了但還仍然想吃,那确實是一種很痛苦的感受啊。
吃不飽大概也是一種祝福。
盧卡将一條章魚腿切成小段,然後鋪在了番茄燴飯上頭——連帶着一個完美的煎蛋。
這第二份午餐他也吃得非常開心。
雖然此時的章魚腿沒有剛從平底鍋上拿起來那會兒那麽鍋氣十足,但它仍然美味,并且,表皮在挂上了酸甜的、融合了些許甜椒以及藏紅花的高湯番茄醬汁之後,的确又是一種全新的風味。
好吃。
在現實中幾乎沒有享受過的滿足。
盧卡決定今天晚上繼續吃章魚腿燴飯——畢竟鄰居送給他用來熬煮醬汁的高湯數量不少,而他制作的燴飯醬汁也稍微大量了一點,他得先把這些吃掉,這樣才能在食材最新鮮的時候把它們享用幹淨。
随後,他抱起已經徹底變成了母雞模樣,在他吃飯的時候都沒有變回來的“曾經是章魚”,另一只手則提着一只裝着兩條烤好的章魚腿的袋子,朝着熱心的鄰居家走去。
鄰居幫了他那麽多的忙,現在他找到了好吃的東西,當然要和鄰居多多分享。
熱心的鄰居在聽到敲門聲後很快就開了門,當這對夫婦發現站在門口的是他們的新鄰居,那個剛剛才來過的年輕的小夥的時候,兩個人都露出了長輩的微笑:“哦,是盧卡啊,怎麽了,覺得一個菜譜不夠用了?”
盧卡提了提手中的章魚腿:“沒有沒有,我已經吃飽了,菜譜非常好用,您兩位贈送的高湯和調味蔬菜也非常美味。我這次過來,是給您兩位送我剛剛煎好的章魚腿的。”
鄰居笑容滿面地從盧卡手中接過那個裝着章魚腿的袋子,還将袋口打開看了看裏面。
“哦,好香诶,煎的顏色也非常好看,盧卡你原來是一位具有成為大廚潛質的青年啊!”
盧卡笑着撓撓頭:“謝謝誇獎,不過我覺得是章魚本身的口感足夠好。”
然後,他抱着懷中的母雞,對鄰居說:“說起來,我想要問問您兩位,關于……從村邊那片水域裏面釣上來的魚。”
鄰居點點頭:“嗯,你問吧。”
盧卡将自己的經歷詳詳細細地說給了鄰居聽。
他說的時候還在回憶過去,眉頭皺得挺緊,于是沒能怎麽注意到鄰居的臉上的神色。
那臉色真的變幻的……一會兒蒼白一會兒滿頭冷汗,甚至牙齒都要開始打顫。
鄰居家的男主人,那個名叫庫克的頭發半花白的大叔,他在拳頭握緊又松開了好一會兒後,試圖打斷盧卡的話。
“我說,盧卡小哥,有沒有一種可能——”
有沒有一種可能,當時出現在港口邊的那厚重的陰雲其實并不只是天氣突然變壞,而當時水中掀起來的那些風浪也不是單純的起了風;
被拽上來的章魚并不是它原本的形體和尺寸,而當時它或許已經在水下張開了怎樣危險的捕獵之網……
這根本就不是章魚,而是被某些不可名狀的力量吸引過來的生物,哪怕是美夢鎮上的大家都——
他的妻子往他的腰上怼了一胳膊肘。
“那就是章魚。”
庫克夫人認真說:“這東西在釣上來的時候長着觸手和沒有鋒利牙齒的吸盤,那麽它就是章魚,是烤了之後會變得很好吃的章魚。”
“啊哈哈,确實,是章魚,是章魚——不過章魚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吃薯條了呢?”
庫克大叔連連點頭,随後提出疑問:“一般來說,章魚應該不會被薯條吸引吧,之前我用薯條釣魚的時候,釣上來的魚都還挺正常……不是,我是說,是那種有魚鳍、有魚鱗、沒有觸手的魚。”
庫克夫人聳聳肩膀:“誰知道呢,但總歸,盧卡釣上來的是一條能吃的章魚,而且它很好吃。”
他們兩個似乎都松了一口氣。
盧卡認真地糾正他們:“不是章魚,現在它已經變成了母雞——雖然我不知道它到底是怎麽變的,又是怎樣真的生下一個蛋,還能從翅膀下面生出觸手來讓我砍斷的,但是,只要是母雞就行。”
不得不說,盧卡其實也挺粗線條的。
他就只是問庫克夫婦:“你們之前有遇到過這種現象嗎?”
庫克夫婦搖頭:“這個啊,你或許得問村長了,但是我們覺得,既然它聽你的話,那麽你也就不用太擔心——反正,它肯定打不過你啊。”
盧卡點點頭,他也覺得是這麽個道理。
能吃,可持續性發展,而且打不過他,那麽這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他抓起母雞,向庫克夫婦鞠躬然後告別,說之後再來擺放,随後就愉快地離開了。
他下午還有別的事情要忙呢,不管是去森林裏面砍柴,還是做點別的什麽以建設他的小家。
庫克夫婦在送走了盧卡之後對視一眼,這一眼同樣出現在了“創世神明”盧卡的眼中。
——神,全知全能。
庫克大叔:“親愛的,你明明知道那是……”
“源于深海的噩夢,沒錯,是這樣的。”
庫克夫人說。
“但是現在美夢鎮的盧卡說它是一條會變成母雞,會下蛋的章魚,那麽它就只能是這個——而且。”
她從袋子裏拿出一根章魚腳,倒也沒有在意自己有沒有洗手、沒有拿上餐具這個問題,直接在章魚腳的尖尖位置上咬了一口。
“味道真不錯。”
美夢鎮中的盧卡釣上了魚,現在他又擁有了雞,他的生活非常愉快,而且平淡。
哪怕這條章魚能夠變成雞的樣子每天下蛋,還能時不時從雞翅膀下頭探出幾根腕足讓盧卡用刀切斷了,在經過最基礎的處理和調味之後,送進平底鍋變成鐵板章魚腳——這個過程是如此的詭異。
哪怕這條章魚曾經擾動過美夢鎮的安寧,甚至帶來一些就算是巨型章魚也不應該帶來的天象影響。
——它仍然,且只能是一條章魚。
*
盧卡對于這個自由度逐漸有所提升的游戲有了歸屬感。
釣魚是一項有趣的活動,雖然很多時候釣不上來什麽大魚,甚至可能連魚都沒有——而且就算釣上來的,也和第一天釣到的章魚完全不一樣。
不過這個盧卡倒是不怎麽在意,因為雖然第一天的章魚腿非常好吃,但其他的魚也很鮮美。
他甚至從其他釣魚佬那邊學會了“空軍”這個詞,每次開始釣魚之前都會在心裏默默祈禱一下:只要不空軍那什麽都好。
他甚至還從其他人口中得知,其實這裏的水域是一條淡水河的入海口,因此才會看起來如此寬闊,并且能夠同時釣到淡水魚和鹹水魚兩類。
——對方接着說,等到旁邊的海灘開發完畢之後,他們這些對海鮮有興趣的人甚至還能去趕海。
“沙灘裏藏着貓眼螺、月亮貝、蛏子……好東西不少呢,都挺好吃的。”
盧卡當即就表示自己有興趣,如果下次要出發的話一定別忘了帶上自己。
和水有關的活動他全都非常感興趣。
這并不代表入海口之外的區域就沒有意思。
在到森林裏砍柴了一段時間後,盧卡終于攢夠了錢,買了一把獵槍。
畢竟,雖然創世神的力量非常強大,但是如果在狩獵的時候也要用上神力,那就多少有些殺雞焉用牛刀了。
狩獵很有意思;在那些濕潤潮濕的青苔邊上,尋找着長在樹根旁,或者長在螞蟻穴上方的蘑菇也很有意思;将漿果從灌木叢上小心翼翼地采摘下來同樣很有意思……
有一說一,如果讓盧卡自己評價,他覺得如果可以,自己甚至能夠住在美夢鎮裏——這裏的經營家園是整個世界的全部!和精靈世界那種還要探索劇情主線支線,拯救世界的是不一樣的感受!
他在現實世界,是地火中最熱心的青年;在美夢小鎮,也很快把所有人的好感度都刷到了一個很高的數值。
沒有人會不喜歡這個長相挺好看的、身材也相當不錯,在別人需要幫助的時候甚至不需要開口相邀就會伸出援手的好青年。
在幾次社區聚會、篝火晚宴之後,盧卡準備騎着他心愛的自行車回家——是的,做為一個認真耕種、每天都會仔仔細細地規劃體力的肝帝,盧卡攢了足夠多的貨幣,能夠讓他在諸多的代步工具中随意選擇。
他最後選擇了不怎麽貴的自行車,然後,将省下來的那些預算,去換了個更好的釣竿。
一天釣魚佬,一生釣魚佬。
盧卡甚至想好了,等将來雅利洛六號上的氣候逐漸回暖,野外冰天雪地的氣候化凍之後,他就要好好去野外探探險,嗯……和那個上城區的,穿得厚厚的,好像是朗道家的小女兒一樣。
正當盧卡準備騎上自己心愛的自行車時,他被鎮子中開面包房的那一家的小女兒給叫住了。
這位大約二十三四的姑娘有着一頭如同陽光一般的金發,雙眼也是偏金色的,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面包房中的蜂蜜,以及那些剛剛出爐的、金黃滾燙的面包。
哪怕進入小鎮的篝火晚宴開得熱鬧,盧卡自己身上都沾了很多油煙的氣息,袖子上也蹭到了燒烤香料的味道,這位金發的姑娘聞起來仍然是甜蜜蜜的,就像是一塊剛剛從烤箱中取出來的、用上了最好的麥粉、最好的牛奶、最好的果脯、表面還刷着一層蜂蜜檸檬糖漿的磅蛋糕。
她身上香甜的味道很重,隔着很正常的社交距離也能聞到——不過好在,這種味道實在是讨人喜歡。
盧卡從來都很喜歡去面包房,在那些下城區屋子匮乏的時刻,對于他們來說很多好東西都是需要先讓給小孩和老人們的,盧卡當然不介意這個,只是,他其實也就是個在極端壓力的環境下被迫快速張大成熟穩重起來的大孩子罷了。
少年時期那些缺少的、但是哪怕雅利洛六號被冰封了數百年,仍然刻在每一代人骨子裏的對于糖、黃油以及面粉的渴望促使着他每次路過面包店時,都要像路過碼頭的薯條鋪子那樣進去買上一點。
他記得這位經常在面包房櫃臺那邊幫忙收銀的姑娘:“奧莉薇,晚上好。”
“晚上好盧卡先生,”這位姑娘往日總是笑得落落大方,眼睛彎彎,而嘴角往上挑起,順便讓臉頰上陷出一個制作貝果一樣需要按下去的柔軟酒窩坑,但是現在,她看起來明顯有些局促,這種情感沖淡了她身上的香甜,使得她變得有些像是裏面添加了咖啡的、稍稍帶着點兒苦味的面包,“我……我有件事想要對您說。”
盧卡擡手撓撓頭,随後對着奧莉薇小姐咧開一個露出兩排整齊白牙的笑容:“啊,好的,稍等,我停一下自行車——”
“不不,不用,我同您順路,或許我們可以在回去的路上慢慢說。”
此時的盧卡,尚未意識到,自己成功将一位小鎮中的角色攻略到了滿值,而他的性格,因為剛好對上了對方的偏好。
一直等到這位小姐在四周已經走散得差不多的鄉間道路上,認認真真地向他說明了自己的心意,盧卡這才意識到……
這是、這是怎麽一回事!
*
盧卡幾乎是驚慌失措地逃出了游戲,将奧莉薇留在了那個表白完等待着心怡之人回應的時刻。
他摘下全息頭盔的速度飛快,摘下來放到一邊之後尤且驚魂未定,劇烈地喘息着,胸口上下起伏得非常厲害。
“哈、哈……”
他勉強緩了會兒,轉頭就去找他最為信賴、也最為尊重的師長,奧列格師傅。
曾經是一名銀鬃鐵衛、明面上地火組織的頭兒,現在雖然上了年齡但仍然老當益壯,甚至因為上下城區重新聯合在了一起,回歸了銀鬃鐵衛的隊伍而拿回了幾分往日的行伍氣息的奧列格此時正和娜塔莎、希兒站在一起。
希兒是帶來信息的人,而他和娜塔莎則剛剛商量着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來自布洛妮娅,年輕的大守護者。
布洛妮娅的問題是:雖然上次公司舉辦的《以太戰線》周年慶典線下比賽确實為雅利洛六號帶來了一些人氣,也讓這個正在從灰燼和冰雪中重生的文明獲得了一些經濟上的幫助——然而這些幫助顯然是不夠的。
雅利洛六號需要更多的産業,更多的金錢,而內部的價值創造需要比較蠻長的時期,她雖然已經有了一條明确的道路以及相應每一步的詳細計劃,然而布洛妮娅仍然在想着,我們,是否可以通過其他的方式賺點錢呢?
為國家財政創收,這對于之前已經窮得快要當褲子(甚至嚴格來說這都不算是一句調侃)的雅利洛六號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更多的信用點,意味着能夠從公司買來更多快速重建星球的物資,順便還能償還一部分債務。
但是她暫時還沒想好:到底要用什麽辦法來創造一筆額外的收入。
旅游業嗎?
冰天雪地确實對于一些文明來說算是奇觀,但是至今他們仍然無法保證雪地中的安全……也無法建造一些在能夠看到漂亮極光區域的酒店賓館;
特産……
雅利洛六號的特産……好像除了老舊的機器人之外也沒有什麽特産。
希兒看布洛妮娅每天都皺着眉頭,對着草稿紙思考這個問題,稿紙上頭寫着的字幾乎要讓她頭暈目眩到一秒栽倒,自己實在想不出應當如何幫助對方,就只能帶着這個問題來到下城區。
找團隊裏比較有腦子的兩位。
可惜,到現在為止,這兩位也都還沒什麽想法,畢竟布洛妮娅本身也是一位聰明敏銳且很有遠見的領導者,她花了那麽長時間都沒想出來的事情,很難有人能夠快速想明白——除非,對方的眼界、能夠獲得的信息都遠遠在她之上。
盧卡的出現将幾人之間略顯有些沉重的氣氛給打斷了。
奧列格打了個哈欠,有一點點小小的不滿:“怎麽回事,你怎麽像是背後有人在追你一樣,屁滾尿流的。”
身上的行伍氣息,一部分可以指那種身為軍人的鐵血感;另一方面,他找回了很多當年在軍隊裏學的,不那麽幹淨的詞彙。
娜塔莎輕輕朝着他看了一眼。
盧卡:“不是,奧列格師傅,我……”
他結結巴巴,幹脆先向娜塔莎和希兒問過好,随後才繼續道:“我在游戲裏……遇到一個姑娘,向我表白。”
他對于《美夢鎮》這個游戲的熱情很大,參與度很高,沉浸得相當深,幾乎将它當成了另一個真實的世界,所以下意識地會說“姑娘”而不是“npc”。
奧列格挑了挑眉毛:“怎麽着,你喜歡人家?”
盧卡:“當然、當然沒有!”
他将自己的情況和面前這三個人說了:“我就是……覺得這游戲真的很好玩,應該每一個雅利洛六號的居民都會有興趣試試看吧?不過,我實在是沒有想好應該如何回答她。”
奧列格摸着下巴,娜塔莎也垂下長長的睫毛,做出深思的表情,盧卡為了避免尴尬,只能看向希兒。
然而希兒提着鐮刀,表情古怪:“你看我幹什麽?我又不知道該怎麽做,我可沒談過戀愛啊。”
盧卡:“……”
他隐約想起上次自己去造訪列車的時候,正巧遇上星和三月七在回顧雅利洛六號探索時拍攝下來的照片,某張照片讓她們兩個一齊發出了竊笑:“這是我們最愛看的一集,好磕、好磕。”
他的餘光瞥過那張照片——那好像是希兒和那位大守護者的合影。
當然這種話他是不敢說的,他低下頭,靜靜等待着對面的兩個人給出結論。
但是,當娜塔莎和奧列格擡起頭來到時候,他們問的第一個問題分別是:
“盧卡,你說的這個游戲,還是上次喬瓦尼先生送給虎克的全息頭盔裏面裝配好的《精靈世界:王者歸來》那樣,由魔芋爽工作室出品的游戲嗎?”
“我在想,娜塔,或許布洛妮娅想要找到的那個答案,我們現在已經靠近了。”
他們兩個對視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相似,甚至可以說是幾乎相同的答案,于是這兩名地火明面上和背地裏的領袖默契地點了點頭,奧列格伸手按在盧卡的肩膀上:“你的賬號,借給我和娜塔用用。”
盧卡下意識地答應了下來:“诶,好。”
随即他意識到了不對:“等等,師傅,您和娜塔莎頭兒要我的賬號幹什麽?”
奧列格笑了笑,他的笑容相當爽朗——其中還能夠隐約感覺到一點壞心眼:“當然是幫你小子解決你的戀愛問題啊,盧卡。”
盧卡:“……啊?”
*
奧列格和娜塔莎當然不至于如此興師動衆地磅盧卡解決他在游戲裏的一場“意外桃花”——這種技能也是要鍛煉的,盧卡以後……指不定會被幾個姑娘表白,或者走到某個姑娘面前,緊張滴表示自己要向她表白呢。
畢竟這小子的臉确實長得不錯,奧列格如是說,他甚至捂着臉,開着玩笑承認:“也就只比我年輕的時候稍微差一點兒了。”
娜塔莎:“……”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在雅利洛六號的星核危機以及冰封問題解決了之後,她的這位老朋友也逐漸表現出了一些從前罕見的性格特點:比如說,他已經很多年沒怎麽認真講過的俏皮話,現在重新挂在嘴上,并且還有那麽一點點,大言不慚。
那個笑容過後,娜塔莎正色起來:“總之……你覺得這游戲怎麽樣。”
奧列格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我覺得很好,這個魔芋爽工作室的确相當不錯,是個好臺階。但是……你确定我們能夠聯系上這樣的……一位嗎?”
雅利洛六號可不是什麽出衆的星球啊,它除了艱難地在風雪和星核的影響下挺過了數百年時光的韌性之外,并不具備什麽特別的條件。
娜塔莎點點頭:“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們完全可以相信開拓者他們,那些……将我們從嚴寒的地獄中拯救出來的,雅利洛六號最好的朋友。”
她說到這裏的時候,擡手按在了胸口上,閉上眼睛。
啊……那星穹列車上的三位乘客,還有布洛妮娅,這位如今已然成為大守護者的可靠的姑娘,當初被桑博用迷煙帶到下城區的景象猶在眼前。
她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瞬間吧。
那是……希望的種子,終于落在了這片凍土上,細小的火苗自種子身邊燒出,融化開一片能夠讓其生根發芽的土壤的瞬間。
“做個計劃書吧,布洛妮娅忙着政務,不管是這顆星球上的,還是這顆星球以外的問題和責任全都落在她的身上,我們就別太占用她的時間了,一份條例清晰、言之有理的計劃書,可比找她去談上半個小時要方便她得多。”
*
布洛妮娅在一個星期之後收到了這份條目非常清晰的計劃書。
——通過和魔芋爽工作室合作一款游戲,提升雅利洛六號信用點收入問題。
魔芋爽工作室,布洛妮娅是知道的,星經常在聊天裏面說到這個工作室,以及工作室背後的那個制作人——她極好的朋友,霧青小姐。
但是……合作游戲?
布洛妮娅并不覺得在雅利洛六號上能夠當即找出什麽……很适合制作游戲的項目。
冰天雪地大冒險嗎?
但是她接着看了下去——她在下城區待過一段時間,和地火打過交道,她非常清楚這兩位地火的領袖是怎樣的存在,他們既然遞交上了這份計劃書,那就絕對是已經想好了方案,而絕非一時起意。
事實上,這整整一個星期的時間裏,娜塔莎和奧列格幾乎是不眠不休地将星網上絕大多數火爆過的游戲簡介以及玩法全都看了一遍。
他們先前都沒有接觸過這方面,現在突然接觸起來,其實也确實是困難重重。
但是最後,皇天不負有心人,在幾乎地毯式的搜索檢閱過後,他們得出了準确的答案。
因為是一款用來帶動雅利洛六號本身熱度的游戲,那麽必然要将雅利洛六號的優點展現在世人面前。
而雅利洛六號的一個很适合和游戲搭配起來賣的,是他們的音樂。
一個文明的音樂,是脫胎于這個文明的軌跡、過往切片、以及其中那些人的靈魂的。
很少有文明能夠在這樣巨大的災害後存活下來,因此雅利洛六號的音樂所具備的那種,極度的熱烈、極度的喧嚣、極度的反抗——向着那幾乎無可阻擋的冰雪、向着那仿佛無法推開的末日陰影——是全銀河獨一份的。
那是一種特別的味道。
他們甚至還拜托了星去找了幾位來自不同地區的音樂家鑒賞了雅利洛六號的音樂,最終得出了不錯的評價。
或許我們可以做一款音游呢?
布洛妮娅的手指撫摸過面前的計劃書,她仿佛可以聽到在這一份厚厚的紙質文件背後,那兩個身影是怎樣在燈前對話的。
看,希露瓦、鄧肯……還有那個圓圓臉的銀鬃鐵衛小姑娘……是佩拉吧?他們幾個不就弄過樂隊嗎?還搞得很好呢,或許和音游還蠻搭配的。
布洛妮娅深吸一口氣。
然後她露出了個大大的微笑。
太及時了,這個特別的點子,幾乎就是一場及時雨,它的出現真的是解決了大問題,幫了大忙了。
她現在就去聯系希露瓦她們,問問能不能快速組建起一支樂隊,雅利洛六號這邊可以提前做好相關準備,然後向那個工作室發出邀請……
唔,等等。
布洛妮娅扭頭看向一旁,将這份計劃書從下城區帶上來的希兒。
“希兒……不是說好不要把我有點焦慮這件事說出去的嘛……”
大守護者壓力挺大是一方面,但是她需要在其他人面前表現得沒什麽壓力則是另一方面,這種事情……這種事情怎麽能……
民衆萬一恐慌了呢。
希兒還是和往常一樣靠在牆上,她的鐮刀被她用和自己差不多的方式一起貼靠在了牆面上:“那也不能就看着你一個人忙碌操勞吧?拜托,你确實是大守護者沒錯,但你也是個人啊,不是史瓦羅那種可以完全不用休息的機器——咳,我沒有說史瓦羅怎麽樣的意思。”
她放軟了聲音,單手撐起身體,朝着布洛妮娅走來,站在她的身邊,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指在自己的掌心中握緊:
“布洛妮娅,雅利洛六號是屬于我們所有人的星球,它是所有人的家園,也就是所有人的責任,而不是你一個人的。”
是的……是的。
布洛妮娅輕聲道,她說給希兒聽,也說給自己聽聽:“我們勢必會從這嚴冬中走出去,因為我們始終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