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107章
“欽此”兩字落下,也就代表着聖旨宣讀完畢。
周圍陷入一片詭異的肅靜,唯有上方郁郁蔥蔥的樹冠随風搖曳不止,在下方投下了斑駁淩亂的光影。
梁铮笑呵呵地看着跪在最前面的男童,将聖旨合攏,喚了聲“侯爺”。
身着紫色竹葉紋袍子的小小男童屈膝跪在地上,大大的鳳眼睜得渾圓,小嘴微張。
侯爺?
他怎麽一下子變成侯爺了呢?
昨天他還跟二哥打了賭,要是他先立下軍功把爵位掙了回來,二哥就把他那把犀角弓給他的,他們還拉了鈎約好了的。
怎麽,這才隔了一晚上,他就成侯爺了呢?
這樣的話,他和二哥打的賭還算不算數呢?
蕭烨的腦子裏冒出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一副懵懵懂懂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的樣子。
跪在他後方的蕭爍也呆了片刻,但最快回過神來,輕輕地扯了下蕭烨的袖子,示意弟弟趕緊接旨。
“臣……接旨謝恩。”
小蕭烨有些磕磕碰碰地說道,兩只小手高高擡起,接過了那道明黃色的聖旨,覺得這話簡直別扭極了,就像是戲文裏的臺詞。
他怎麽就變成“臣”了呢?
蕭烨皺着小圓臉,在衆人的簇擁下起了身,看着手裏的這道聖旨依然沒什麽真實感。
他不會是在做夢吧?
蕭烨擡眼看向了身畔的蕭爍,想讓他哥掐他一把看看。
“梁公公,”蕭燕飛随意地撫了撫衣裙,朝梁铮走近了一步,問道,“敢問蕭衍的案子怎麽樣了?”
聽蕭燕飛連名帶姓地稱呼她生父的名字,梁铮的手指不着痕跡地在拂塵柄上輕輕摩挲了一下,微微颔首,言辭簡潔地答道:“已經定了罪。蕭衍殆誤軍機,會被奪爵流放。”
“應該今天就會有聖旨……”
這個結果正像蕭燕飛原本所猜測的一樣。
欲争其利,反受其害。
蕭衍想要争這份軍功,卻不曾想他自己有沒有這本事。
對這個曾經的女婿落得如此下場,殷湛在痛快之餘,心裏也不免暗暗慶幸:幸好女兒這義絕的時機剛剛好,要不然,怕也躲不了被蕭衍牽連流放。
他啊,終究是老了,還不如外孫女一個小姑娘的殺伐決斷。
“咳咳。”梁铮清了清嗓子,有心示好蕭燕飛,又笑呵呵地低頭看向了蕭烨,提點道,“侯爺,武安侯府是太祖皇帝親賜的,侯爺理該搬回去住。”
“侯爺如今既已歸宗,又與蕭衍那一支分了家,那邊不相幹的人也不必留着了。”
“放心,這也是皇上的意思。”
梁铮這番話說得有點彎彎繞繞的,蕭烨才六歲而已,年紀小,根本有聽沒有懂,懵懵懂懂地眨着大眼,下意識地轉頭看向了他姐。
蕭燕飛揉了揉小家夥的頭,笑道:“就是說,我們可以回去了,然後把侯府裏頭不相幹的人全都趕走,就我們一家子住。”
蕭二姑娘這話也說得太直白了。梁铮但笑不語,等于是默認了。
這下,蕭烨聽明白了,撫掌道:“娘和姐姐……還有二哥還是跟我住,對不對!”
小家夥瞬間挺直了小胸膛,很有一種一家之主的榮譽感。
他年齡是最小,可他才是一家之主。
以後這一家老小都他靠養!
他得好好讀書,好好練武,像姐夫一樣做個文武雙全的大将軍。
小家夥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似乎會說話般,殷婉與殷家二老全都被他逗得一笑。
梁铮既然宣好了旨後,也就不再久待,拱了拱手道:“咱家還要回宮複命,這就告辭了。”
“多謝梁公公。”蕭燕飛笑眯眯地說道,動作娴熟地把裝了止痛藥的紅封塞給了梁铮。
“不敢不敢。”梁铮近乎誠惶誠恐地又拱了拱手。
這件事對他來說,并不難。
他在禦前伺候,雖然皇帝如今喜怒無常,免不了會有性命之憂,但大體上還是能揣摩君心,說得上話的。
皇帝原本是要拿武安侯給柳家頂罪的。
可武安侯也是算是開國元勳,雖然敗落,在朝中多少也是有些盤枝錯節的關系,拿他頂罪可以,要是拿他頂罪,還奪了爵位,讓他滿門盡亡,怕是難堵朝中之口。
因此,皇帝在允了蕭家族長求請時,心裏就打算過把爵位留給蕭家人。
只是後來,柳汌事敗。
這件事只能暫且作罷。
昨天,梁铮特意把三司請旨提審蕭洐的折子放在了最上頭,讓皇帝看到。
如今再說蕭洐無罪,皇帝的臉面上也下不來,仿佛是在當衆認了他想讓蕭衍頂罪的念頭,讓衛國公世子抓到把柄。
梁峥又恰當地提了一下蕭洐已經被除族,提醒皇帝可以以“贻誤軍機”定罪。
這個念頭皇帝本就有過,他只需要順着說上幾句,再适當提一提爵位,事情自然而然就成了。
梁铮手心汗濕,心如擂鼓,目光忍不住又瞥向了不遠處倚在一棵樹下的顧非池。
衛國公世子眼看着就要一飛沖天了,權力、富貴、地位什麽都不缺,想要打動他,這投名狀自然要足夠分量。
他必須讓顧世子看到,他是有用的,他能影響皇帝的決斷。
樹下的顧非池稍微整了整衣袖,信步朝這邊走來。
見狀,梁铮如釋重負,心下大定:對了,自己應當是做對了。
一直輾轉難眠的梁铮此刻終于精神一振,意氣風發地一振袖,對着随行的內侍們吩咐道:
“回宮。”
一衆宮人就簇擁着梁铮浩浩蕩蕩地離開了。
“梁公公,小人送送您。”金大管事在老爺子的示意下趕緊送客,笑容殷勤。
梁铮走了,而顧非池則走到了蕭燕飛身邊,高大的身影形成的陰影籠在她身上,他身上那股子清冽的熏香味也鑽入她鼻尖。
如今,蕭燕飛對他身上的氣息已經很熟悉了。
她擡眼斜睨着他笑。
這家夥啊,還真是,說“拿”就“拿”啊。
仿佛這爵位是枝頭信手可以摘的一朵花似的。
“咔嚓。”
顧非池還真信手自枝頭摘了朵嬌豔欲滴的木芙蓉下來,拈在指間轉了轉:“這件事,我辦得漂不漂亮?”
嬌嫩的粉色花瓣重重疊疊,圍着中央金黃色顫巍巍的花蕊,花瓣上猶沾着清晨的點點露珠。
“漂亮!”蕭燕飛嫣然一笑,“漂亮極了。”也不知道是說花,還是在說他。
顧非池微微一笑,俯身将這朵嬌豔的木芙蓉簪在了她的鬓角,嬌嫩的花瓣輕撫着少女雪膩的肌膚。
蕭燕飛摸了摸鬓角的那朵芙蓉花,對着兩個弟弟道:“烨哥兒,爍哥兒,你們去收拾一下,我們一會兒去侯府。”
兄弟倆面面相看,小蕭烨脫口而出:“現在嗎?”
“那我今天可以不上學了嗎?”小蕭烨瞬間兩眼發光,比他剛接了聖旨還要開懷。
“現在!”蕭燕飛篤定地說道。
她做事最不喜歡拖拖拉拉,事情拖久了,容易生變。
而且,蕭燕飛看得出來蕭爍在殷家住得并不自在,束手束腳的。
這小子才十二歲而已,一個半大不小的少年郎,但他給他自己套的枷鎖實在太重了。
殷婉和蕭衍義絕了,蕭爍心裏其實知道,無論是以律法還是以情理,殷家都沒有理由收留他在這裏住。
所以,自蕭爍從幽州回京後,大部分的時候都住在軍營。
但武安侯府不一樣。
蕭爍和蕭烨兄弟沒有分家,蕭烨襲爵後,侯府也是蕭爍的家,就如同十五年前蕭衍襲爵後,他的弟弟們也同住在侯府一樣。
迎上蕭爍似是若有所思的眸子,蕭燕飛揮了揮手:“你們倆快去吧。”
“嗯!”
兩個弟弟就朝各自的院子飛奔而去,回去收拾東西了。
“二哥,”蕭烨一把拽住蕭爍的手,孩子氣地問道,“我們這算不算是‘榮歸故裏’?”
蕭爍:“……”
“二哥?”
“算吧。”蕭爍随口敷衍弟弟。
蕭烨滿意了:“二哥,你先去我那兒幫我挑件新衣裳吧,我再去給你挑,‘榮歸故裏’可不能穿成這樣。”
“……”
一路上,蕭烨嘀嘀咕咕地說個不停,童言童語随着風傳了過來,逗得殷家二老與殷婉全都忍俊不禁。
殷婉彎了彎唇,笑道:“燕兒,我也……”一起去。
“娘,您不用回去。”蕭燕飛捏住了殷婉的袖口,輕輕晃了晃,看着她溫婉的眼眸含笑道,“我帶他們回去就行了。”
“烨哥兒是依着聖旨去襲爵和繼承家業的,名正言順。”
“等事情都妥了,娘可以去小住。”
蕭燕飛說的只是“小住”,她與蕭衍已經義絕,她可以有自己的人生,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享受這廣闊的天地,沒必要再被困于侯府這小小的四方天。
“您是侯府的太夫人,一切您說了算。”
聽到女兒煞有其事地說着什麽“太夫人”時,殷婉忍不住笑出了聲,看着女兒的眼神慈愛溫和,眸底笑意蕩漾。
“但是現在,您別去。”蕭燕飛皎潔如玉的小臉上一派正色,“娘,您已經與蕭衍義絕,就別摻和到蕭家的事裏去。不然,說不定會被那幫子沒皮沒臉的人給纏上,那可就虧大了。”
“放心,一切有我呢。”
蕭燕飛自信滿滿地笑了。
殷太太掩嘴輕笑,在一旁附和道:“阿婉,這事就交給燕兒吧,聽她的準沒錯。”
聽她的準沒錯。
這句話殷太太時不時就挂在嘴上,自己的女兒招人喜歡,殷婉比誰都高興,笑容更深,摸了摸女兒漂亮的面龐,笑道:“好好好,都聽你的。”
庭院中灑落一地的笑語聲。
笑聲惬意又歡快,再也沒有一絲的陰霾。
約莫過了一刻鐘,等廖媽媽令人備好了馬車與馬,蕭爍、蕭烨兄弟倆就又匆匆地回來了,兩人也只是換了身衣裳。
本想自己騎馬的蕭烨被蕭燕飛拉上了馬車,顧非池與蕭爍兩人則騎馬随行。
一行車馬停在了武安侯府的大門口,蕭燕飛扶着顧非池的手下了馬車。
哪怕她的腳落了地,顧非池扶着她的那只手掌依然沒松開,反而将她的小手整個包裹住。
察覺到他的意圖,蕭燕飛先發制人地問了一句:“你的賬冊看完了?”
顧非池:“……”
“去忙你的吧。”蕭燕飛體貼倍至地看着他笑,“我自己就行了。”
她笑得很甜,可聽在顧非池耳裏,卻像是在說——
走走走,她要進去耍威風,他跟來做什麽?!
少女在笑,笑容慧黠中透着一絲傲慢,像是只磨爪霍霍的小貓,露出了她的小虎牙。
“還有我呢。”蕭烨輕快地跳下了馬車,也在一旁頻頻點頭。
顧非池不由失笑,狹長的眸子彎了彎。
他心裏自是知道的,她從來不是菟絲花,從來不需要依靠着別人,也不喜歡躲在別人的身後,想要什麽,她會自己設法去拿。
他的手掌缱绻地在她微涼的掌心摩挲了一下。
“那我走了。”說話間,顧非池側臉朝武安侯府的大門方向望了一眼。
侯府的朱漆大門上那兩道交叉的封條猶在,大門口還有兩名腰挎繡春刀的錦衣衛一左一右地守着。
本來侯府的大門口是容不得閑人靠近的,可錦衣衛哪個不認識顧非池這個“鬼見愁”,立即就猜出了蕭燕飛與蕭烨的身份。
迎上顧非池略帶幾分示威的銳利眼神,兩個錦衣衛悚然一驚,感覺像是被什麽野獸盯上似的,直到看着顧非池策馬離開,七上八下的心才算是放下了。
蕭燕飛帶着兩個弟弟走過去,落落大方地對着那兩名錦衣衛拱了拱手:“兩位大人,這是舍弟蕭烨,剛領了聖旨襲武安侯爵,勞煩兩位開門讓我等進去。”
錦衣衛已經得了吩咐,其中一名方臉錦衣衛爽快地從門上撕下了封條,客客氣氣地給他們引路:“侯爺,蕭二姑娘,請。”
“吱”的一聲,被錦衣衛封閉了十幾日的侯府大門再一次打開了。
姐弟三人跨過了侯府的高高的門檻,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大門之後的侯府安安靜靜的,一眼望去,只有郁郁蔥蔥的花木在風中搖曳,青石板地面上滿是落葉灰塵,連個下人都看不到。
“走吧。”蕭燕飛招呼着兩個弟弟随那名方臉錦衣衛一直往侯府的正廳方向走去。
留在侯府看管蕭家人的是一名錦衣衛的千戶。
嚴千戶看到姐弟幾人出現,心情也有些複雜。
在今天以前,他本以為武安侯府這回怕是要徹底沒落了,不想,峰回路轉,他一大早就得了消息,皇帝竟然把爵位給顧非池的小舅子。
“嚴千戶,煩請把蕭家人都帶來這裏。”蕭燕飛含笑道。
“侯爺,蕭二姑娘,且稍候。”嚴千戶的态度相當客氣,拱手見禮。
他一個手勢示意,就有兩個錦衣衛退出了正廳,匆匆而去。
此刻的正廳裏一片空曠廖寂,沒有下人走動,自然也沒有人斟茶,仿佛一座空宅子。
蕭燕飛随意地挑了把圈椅坐下,環視着周圍。
她還得記剛剛穿來的時候,這侯府是何等的講究、奢華,下人們井然有序,屋子一塵不染,衣食住行皆是精挑細選。
而如今……
卻只讓人平生一種物是人非之感。
蕭燕飛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唇,心中冒出兩個字:活該!
知秋十分能幹,早就猜到了被封了那麽久的侯府肯定沒茶水,特意提了食盒進來,給廳堂裏的幾人全都上了花茶。
等蕭燕飛手裏的這杯花茶喝了一半時,蕭家的幾房人陸陸續續地被帶了過來。
這偌大的府邸都被錦衣衛封着,自然不可能讓蕭家人如從前那樣,每個人都舒舒服服地住在自己的院子裏。
錦衣衛把蕭家人全都趕到了正院住着,一房人一間屋子,全都關在一塊兒,這才十來天,他們一個個就憔悴得不像樣,全都瘦了一大圈。
不僅僅是因為少了錦衣玉食,更是因為擔驚受怕,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被蕭衍牽連,也擔心他們會不會被流放,沒入奴籍,甚至是斬首。
剛剛錦衣衛來帶他們的時候,他們全都惶惶不安,也試着向錦衣衛套話,可是錦衣衛一言不發,他們差點還以為是要把他們也押去诏獄關起來,結果卻被錦衣衛像趕羊似的帶到正廳。
原本空曠的正廳一下子就變得擁擠喧嚣起來,人頭攢動,衆人的目光全都望着正前方。
蕭烨脊背筆挺地坐了主位的太師椅上,六歲的男童還太過嬌小,腳根本放不到地上,只能懸在半空中;蕭燕飛和蕭爍分別坐在了他的左右下首。
蕭家人全都驚住了,差點以為他們在做夢。
“烨哥兒?!”
蕭二老爺蕭衡脫口喊道,話音未落,就感覺右肩被人從後頭猛地拍了一下。
蕭衡狼狽地踉跄了幾步,方才站穩,這下死死地閉着嘴,一個字都不敢亂說了,只是用驚疑不定的目光看着蕭烨三人。
“你說什麽……烨哥兒?”走在最後面的太夫人也聽到了蕭衡的驚呼聲,她在蕭鸾飛和蕭氏的攙扶下,最後一個邁過了正廳的門檻,步履間顫顫巍巍,老态畢露,再不是從前那個精明高傲的侯府老封君。
看到蕭燕飛、蕭烨與蕭爍他們三人,太夫人同樣驚呆了,僵立在原地,一時沒反應過來。
“侯爺,人都帶來了。”嚴千戶對着蕭烨拱了拱手。
侯爺?太夫人聞言更驚了,再看坐在主位上的蕭烨,完全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麽事。
嚴千戶接着道:“既然貴府有私事要處置,那我們就先出去了。”
嚴千戶微微一揮手,就帶着四個錦衣衛從正廳出去了。
錦衣衛一走,蕭家人就像是脫缰的野馬似的立刻七嘴八舌地朝蕭烨、蕭爍圍了過去。
“烨哥兒,侯府不是被錦衣衛封了嗎?你和爍哥兒怎麽進來了?”
“既然你們能進來,那是不是代表侯府已經沒事了?”
“烨哥兒,你繼承了爵位?”
最後的這句話是太夫人問的,太夫人急急地沖到了距離蕭烨不過兩步遠的地方,俯首盯着他,形容間頤指氣使。
二十來個蕭家人把兄弟倆團團地圍住了,七嘴八舌,喋喋不休,襯得人群中心的兩個男孩子弱小、無助,又可憐。
蕭燕飛放下手裏那杯花茶,走到了蕭烨身邊,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好。
有了二姐在身邊,蕭烨登時有了主心骨,挺直了腰背,眼睛也亮了起來,炯炯有神。
蕭燕飛徐徐地環視着前方窸窸窣窣的蕭家人,口齒清晰地說道:“今早,宮裏梁公公來宣了旨,皇上着由蕭烨襲武安侯的爵位并武安侯府所的家産,以及這座武安侯府。”
在場所有人都把蕭燕飛的這番話在腦子裏細細地過了一遍,咀嚼着每個字的意思,瞬間,每個人的臉上湧了狂喜。
這是一種重獲新生的喜悅。
一種逃過一劫的慶幸。
“太好了!”三老爺蕭循簡直快喜極而泣了。
其他蕭家人也同樣心有同感。
本來他們以為侯府定是要奪爵了,那麽他們就再也不是勳貴,會變成一無所有的平民,從此再沒有侯府這個門第的庇護。
他們的兒女也就不再是侯府的公子姑娘。
而現在如此,侯府還在!
只要侯府能保住爵位,對他們來說,就是最好的結果,他們不會被流放了,也還有一座穩固的靠山。
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喜形悅色,目光灼灼。
“娘,烨哥兒能襲爵,這可是大喜事啊。”蕭氏看着蕭烨的表情既慈愛又熱切,悄悄地對着太夫人使着眼色。
蕭烨是殷婉的親生兒子,殷婉對這個幼子珍若性命,母子血脈相連,殷婉不可能看着蕭烨吃苦,以後她肯定會把大筆大筆的銀子往侯府裏搬。
誰來當這個侯爺不重要,只要有侯府的名頭,加上殷家的銀子,侯府自然能回到從前那種奢華的生活,食穿住行樣樣都能用最好的。
太夫人接收到了長女的眼神,心裏也是一陣意動。
這沒錢的日子實在是太難熬了,自殷婉走後,侯府的日子一落千丈,簡直連那些寒門小戶都不如,一日日地坐吃山空。
聽說殷家嗣子犯了事,遭了殷家老爺子的厭,這麽下去,作為獨女的殷婉說不定能夠繼承殷家所有的家産。
殷婉的銀子,就等于是蕭烨的銀子,更是他們蕭家的銀子!
殷家的這份産業足以讓蕭家幾代吃喝不愁。
太夫人那渾濁的眸子裏閃現出灼灼的光彩。
這一點,不僅是太夫人母女想到了,蕭衡等其他人也想到了,不由精神一振。
蕭燕飛平靜地環視着在場的蕭家人,目光在他們臉上一一掠過,把所有人的表情盡收入眼底。
貪婪,自私,虛僞,驕傲,無措……又或精明,或釋然,這一張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孔各懷心思,各有各的小算盤,卻獨獨沒有親情。
他們由始至終看到的,只有利益。
蕭燕飛唇挑淺笑,輕輕撫了撫衣袖,又道:“皇上聖旨已下,蕭烨承襲爵位,為武安侯。”
“以後這武安侯府仍姓蕭,但是——”
“此‘蕭’非彼‘蕭’。”
蕭燕飛說“此蕭”時擡手指了指自己、蕭烨與蕭爍,說到“彼蕭”時,則徐徐地指了太夫人等人一圈。
迎上衆人惶惶不安的眼神,她柔柔一笑,字字清晰地說道:
“諸位叔父已随祖父一同被蕭家除族。”
“從此往後,武安侯府與在場衆位,再無幹系!”
滿堂寂靜。
仿佛一桶冰寒徹骨的冷水當頭澆了下來,所有蕭家人的心都拔涼拔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