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蕭燕飛彎着粉唇笑,狡黠如狐。
武安侯不過拿了區區一萬兩,壓根撬不開承恩公府的大門,是外祖父他老人家暗地裏花了整整五萬兩銀子,才把他給塞了進去。
可不能讓外祖父失望呀。
顧非池哂然失笑:“他和承恩公在一塊兒,性命暫且還保着。”
“糧草本該在八九天前送到尚古城,半途被白巾軍劫走,現在尚古城的糧草怕是所剩無幾了,一夥人被數千白巾軍圍着,連水源都被截斷了。”
“再沒有援軍,他們要對着這幾千流匪開城投降了。”
顧非池目光微動,唇邊浮起了一絲嘲弄的冷笑。
蕭燕飛也支肘托着雪腮,另一手的手指在茶杯輕輕摩挲了兩下。
“對了。”顧非池忽然引頸朝蕭燕飛那邊湊了湊,“武安侯大概會……”
最後兩個字說得很輕很輕,近乎呢喃,是湊到她耳邊說的。
蕭燕飛眼睛一亮。
耳畔聽到顧非池低聲問她:“好不好?”
他的聲線醇厚,熱乎乎的氣息纏繞在她耳際、脖頸,夾雜着一股淡淡的冷香,萦繞在她鼻端。
好好好。蕭燕飛點點頭,感覺耳際癢癢的,熱熱的,連帶頭皮一陣細微的酥麻感。
顧非池說完後,就若無其事地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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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那股子如雪落青竹般的熏香味也随之遠去。
蕭燕飛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發紅發燙的耳垂,長而濃密的眼睫半垂,眸中閃着細碎的微光,仿佛萬千星鬥墜入眼底。
亭子邊的池塘栽了半池的荷花,碧葉田田,小荷尖尖。
風一吹,連綿的荷葉輕輕搖曳,一陣清雅的荷香撲面而來,令人心曠神怡。
蕭燕飛一口氣灌了大半杯溫茶水,才覺得耳朵漸漸地又冷卻下來。
她清了清嗓子,又把話題轉了回去:“皇帝讓你去給承恩公收拾爛攤子。”
“不會是要搶你的功吧?”
皇帝也真是想不開啊。
這人吶,要真扶不起來,哪怕傾全國之力硬扶也是沒用的,不過是平白讓無數将士與幽州百姓流血犧牲。
“那……”顧非池揚唇一笑,語速更緩更柔,“也得看他有沒有這個膽子。”
他那雙幽邃的狐貍眼中波雲詭谲,灼灼的鋒芒銳不可擋,寥寥數語間,骨子裏透出一股讓人難以忽視的傲氣。
戰場,是在屬于他的領域。
他有着絕對的自信,舉手投足之間,頗有幾分睥睨天下的放任不羁。
這樣的他,就像是天邊最璀璨的啓明星,看得她移不開眼。
蕭燕飛放下茶杯,對着他伸出了右手,尾指略微勾起,看着他笑:“那我們說好了,等你回來,你給我紮個鷹紙鳶。”
聽在顧非池的耳裏,她的這句話似在告訴他——
她會等他回來的。
她會在京城等他的。
顧非池深深地凝視着她,半邊玄色面具後的眼眸變得更清更亮,似那流光溢彩的黑玉,光華璀然。
他也伸出了右手,勾住了她的尾指。
她的手指纖細柔美,纖如柔荑,柔若無骨;他的手指白皙修長,骨節分明而有力。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指尖、指腹有層薄繭,以及他手指灼灼的溫度。
“好,說定了。”顧非池勾着她的尾指,輕輕地晃了晃。
青年挑起的唇角滿是缱绻,嗓音愈發低沉醇厚,短短四個字說得蕩氣回腸。
蕭燕飛抿了嘴笑,巴掌大的小臉隐隐發光。
“二姐姐!”
後方突然傳來一道男童亢奮的喊叫聲。
一道湖藍色的小小身影像一陣風似的朝這邊沖了過來,身旁還如影随形地跟着一只毛絨絨的白團子,“喵喵喵”地叫着。
蕭烨飛一樣地在知秋身邊跑過,一口氣沖到了亭子裏,跑得面頰紅彤彤的,兩眼晶亮地看着顧非池。
“你就是未來二姐夫嗎?”小蕭烨興奮極了,“我是烨哥兒,二姐姐的弟弟。”
之前他每次都不湊巧地和顧非池擦身而過,就沒一次見到人的,剛剛他一聽說顧非池來了,就火速跑來了。
幸好,這回總算逮着人了。
蕭烨上下打量着顧非池,注意到他與蕭燕飛的尾指勾在一起,小臉一歪,興沖沖地說道:“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二姐姐,你和姐夫在商量什麽,是要一起出去玩嗎?”
小蕭烨身後似有一條狗尾巴在瘋狂地搖擺着。
不想,蕭燕飛搖了搖頭,嘆氣地指着顧非池道:“他要去幽州‘玩’,不帶我。”
蕭烨用譴責的眼神看着顧非池,似在說,姐夫你怎麽可以這樣。
說話間,跟在蕭烨後方的蕭爍也走到了亭子外。
相比急驚風似的蕭烨,蕭爍的步伐不緊不慢。
他今天穿了一件寶藍色暗八仙直裰,腰間束以黑色絲縧,筆挺似一叢青竹的身姿透着少年人獨有的清爽。
蕭爍自打那天後,也沒有回過武安侯府,才不過十歲的少年郎,在短短的時間就像是一下子長大了許多,黑漆漆的眸子幽沉幽沉。
蕭爍遲疑地握了握拳,又往前走了兩步,彬彬有禮地對着顧非池拱了拱手,言辭得體:“姐夫,我可不可以也跟你去幽州?”
午後有一道幽州八百裏加急的軍報送到了京城,經由無數流民口耳相傳,消息傳得沸沸揚揚,沒過多久,皇帝就下诏令顧非池要領兵馳援幽州。
很顯然,幽州危急。
蕭爍眸光清亮地直視着顧非池,頓了一下後,又補充道:“當個小兵就行了。”
“我也要去!也要去!”蕭烨的眼睛更亮了,興奮地舉手道,“上陣兄弟兵!”
“你不許。”蕭爍一把按下了蕭烨舉起的右臂,以長兄的姿态語聲淡淡道,“小屁孩就乖乖待在家裏。”
蕭烨聞言,就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瞬間炸毛了,昂着脖子道:“你也是小屁孩!”
蕭爍揉了揉蕭烨柔軟的頭頂:“我是你哥。”
“你才比我大四歲!”蕭烨噘嘴反駁道,“就是小屁孩!”
顧非池閑适地一手撐着臉,似笑非笑地審視着幾步外的蕭爍,蕭爍瞬間把腰杆子挺得更直了,正色道:“姐夫,騎射我都會,也跟着先生讀過幾本兵書。”
“你的騎射還比不上二姐呢。”蕭烨撇撇嘴,在旁邊嘀嘀咕咕地吐槽。
顧非池不置可否,既沒答應,也沒斷然拒絕,只轉頭看向了蕭燕飛,挑了下劍眉,似在詢問她的意思。
顧非池的這個态度讓蕭爍一下子覺得看到了希望,眸底一亮。
他也看向了蕭燕飛,心底有些別扭,他從來不求人的,可現在……
“二姐,”蕭爍睜着那雙墨玉似的眸子,努力地露出乖巧的微笑,放柔嗓音祈求道,“你幫我求求姐夫吧。”
他試圖學蕭烨的樣子撒嬌,可這話說出口後,連他自己也覺得別扭,少年那白皙清隽的面龐一下子漲紅。
蕭燕飛更是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會撒嬌的“蕭烨”一個就夠了,他還是當他的“蕭爍”吧!
看着眼前這個倔強如斯的少年,蕭燕飛抿了下唇,嘆息地問道:“真要去?”
在她看,蕭烨也好,蕭爍也罷,這對兄弟倆都是小屁孩。
十歲的蕭爍也才是個小學生。
“要!”蕭爍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雙拳在體側緊緊地攥在一起,仿佛一張被拉滿的弓弦蓄勢待發,眼神幽深而又堅定。
姨娘犯下了彌天大錯,對不起嫡母和二姐,他也不知道要怎麽才能彌補。
這段日子,他一個人想了很久很久,唯一能夠想到的,就是建功立業。
給她們撐腰,為她們遮風擋雨。
而且,他不想再留在京城。
他知道,只要他留在京城,姨娘就會想不開,非要他去争當世子,明明世子是三弟的。
十五年前,姨娘可以偷偷調換了大姐與二姐,
十五年後,為了掩蓋這個真相,姨娘不惜撺掇爹爹,讓二姐“毀容”,
那現在以及将來,姨娘還會做出什麽可怕的事呢?!
蕭爍不敢去深思,他勸不了姨娘,就只能去做他認為對的事。
少年的眼神無比的堅毅,如磐石般不可撼動。
“能捎上他嗎?”蕭燕飛轉頭問顧非池。
顧非池微微一笑,颔首道:“讓他跟着我。”
“不入軍籍,不記軍功。”第二句話則是對着蕭爍說的。
年紀小不是什麽問題,顧非池自己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也就八歲,當時他跟在父親身旁,從小卒做起,無論大仗小仗都不記軍功,直到他十三歲那年可以獨當一面,父親才開始将一支五百人的隊伍交到他手中。
沒有人是天生的将才,全都是在戰場上一次次的生死較量之間成長起來的,從屍山血海中走出來的。
蕭爍跟在他身邊,性命自是無憂,可相應地,他不會有任何軍功。
顧非池清清淡淡地睃了蕭爍一眼,那清冷的眼神似在告訴少年,別以為可以白拿功勞。
“好!”蕭爍急切地應道,生怕顧非池又改變主意,眸子熠熠生輝。
“我也去!”蕭烨跺了跺腳,清脆的聲音拔高了三分。
“不行。”蕭燕飛笑靥如花,擡手揉了揉蕭烨的頭,“等你長到你二哥這年紀再說。”
蕭爍微微勾了下唇角,垂下了眸子,敷衍地拍了拍蕭烨的肩膀,意思是,你還太矮了。
“……”蕭烨委仰首看看蕭燕飛,又看看蕭爍,屈巴巴地扁了扁嘴,覺得自己再也不是二姐最喜歡的烨哥兒了。
他俯身把他的貓抱了起來,小臉埋在貓背上蹭了蹭。
嘤嘤嘤,只有他的雪球不會抛棄他!
奶貓不适地在蕭烨的懷中掙紮着,蹭了他一身的貓毛,“喵嗚喵嗚”地叫個不停。
顧非池也彎了彎唇,漫不經心地轉着手裏的茶杯,又道:“蕭爍,你若是要去,一會兒就和我一起走,今晚就要随軍啓程前往幽州。”
戰場可不是小孩子過家家的地方,他等于是在給蕭爍最後反悔的機會。
“一炷香。”他就在這裏等蕭爍一炷香時間。
“好!”蕭爍毫不猶豫地應了,“姐夫,我這就去禀明母親。”
蕭爍優雅地對着顧非池揖了一禮,趕緊走了。
他既然要跟顧非池去幽州,臨行前,自然要去跟嫡母禀一聲。
蕭爍一走,亭子裏一下子安靜了不少,蕭烨抱着貓依依不舍地看着蕭爍離開的背影,扁扁嘴。
方才還不覺得,當周圍安靜下來時,蕭燕飛突然就覺得心口有些空落落的,感受到了些許離別的失落。
今晚蕭爍就要走了,顧非池也要走了……
顧非池執起茶壺,慢慢地又給她斟滿了茶。
他放下茶壺時,蕭燕飛對着他勾了勾手指:“左手。”
顧非池雖不明所以,但還是把左手伸了過去。
蕭燕飛從自己的左腕上解下了一條編織的大紅手繩,往顧非池的手腕上比劃了一下。
幸好,她編的是那種可以調整大小的手繩,稍微放開一些,就可以套進顧非池的手腕。
那串在手繩上的紅珊瑚珠子襯得他的肌膚如初雪般白皙,竟平白就生出幾分豔麗。
他戴着很好看!
蕭燕飛滿意地笑了:“這是平安繩。”
平安繩,顧名思義,當然是保平安的。
顧非池将左手擡起了些許,隐約嗅到這平安繩上還帶有少女淡淡的馨香。
暖暖的,甜甜的,屬于她的香味。
顧非池以指尖輕輕地摩挲着平安繩上的紅珊瑚珠子,這簡簡單單的動作,由他做來,莫名地透出一絲缱绻的味道。
“我很喜歡。”顧非池笑了,笑容柔和。
他冷峻的眉眼也随着這一笑變得旖旎起來,心情極好。
“真好看!”小蕭烨爬上石凳,雙眼灼灼地盯着顧非池手腕上的平安繩,“二姐姐,可以給我也編一個嗎?”
小家夥把頭湊到了兩人之間,一下子将原本有些旖旎的氣氛破壞得一幹二淨。
蕭烨當然不會跟蕭燕飛見外,自顧自地往下說:“二姐姐,給我編個藍色的吧,可以像編絡子似的,編個貓咪頭進去嗎?”
“你會騎馬嗎?”還是顧非池打斷了他。
小蕭烨一愣,連連點頭:“會會會!”
姐夫是改變主意,打算帶他一起去幽州了嗎?
就聽顧非池又道:“我送你一匹小馬駒好不好?見面禮。”
馬駒!蕭烨瞬間笑得見牙不見眼,再次連連點頭:“好好好!”
“姐夫,你太好了!”
蕭烨樂壞了,殷勤地拿起茶壺,親自給顧非池斟茶。
他的姐夫實在是太好了,天下第一的好姐夫!
蕭烨的好心情也只維持了一炷香功夫,當他看到蕭爍拎着個最多只放了套換洗衣裳的包袱出現時,心情又變得悶悶的。
連馬駒也安撫不了他受傷的心。
“姐夫,你真的不捎上我嗎?”當他們把顧非池與蕭爍送到殷家大門口時,蕭烨忍不住又問了馬上的顧非池一句。
“好了,你在家好好照顧母親,還有外祖父、外祖母。”蕭爍又揉了揉小家夥的頭,也上了馬。
蕭烨扁着嘴,點了點頭。
“燕燕。”顧非池輕喚了一聲,突地從高高的馬背上傾身,高大的影子朝蕭燕飛壓了下來,将她嬌小的身子籠罩其中……
蕭燕飛:“……”
蕭燕飛完全沒反應過來,只覺得頭頂傳來一個柔軟溫熱的觸感,帶着一股子憐惜。
一觸即逝。
矯健的紅馬帥氣地打了個響鼻,顧非池策馬從胡同裏飛馳而出,蕭爍緊跟而上,沒一會兒,兩人就沒影了。
望着前方空蕩蕩的胡同口,蕭燕飛有些魂不守舍地站了一會兒,才和小蕭烨一起往宅子裏面走。
蕭烨還抱着他的貓,一邊走,一邊悶悶不樂地說着:“姐夫太偏心了,怎麽就不肯帶我一起呢?”
“我也可以不記軍功的。”
“哎!”
蕭烨就這麽一路唉聲嘆氣地與蕭燕飛來到了正院。
堂屋裏這會兒已經徹底清靜了。
蕭燕飛也沒問殷煥去了哪兒,在殷氏的身旁坐了下來,随手從點心碟子上拈了一塊茯苓夾餅。
那茯苓餅雪白的外皮薄如紙,入口即化,桂花紅豆餡香甜味美,恰到好處。
蕭烨見殷氏手裏拿着一張單子,好奇地湊過去看:“娘,您是不是在給二哥準備行李?”
說着,他的小嘴又翹得可以吊油瓶了,“姐夫不讓我去!”
殷氏點點頭:“一會兒我讓人把東西送去衛國公府,你二哥剛剛只帶走一身換洗的衣裳。”
殷氏拿了一塊茯苓夾餅塞進蕭烨喋喋不休的小嘴,堵了他的嘴。
跟着,她又拿起了狼毫筆,猶豫地想往單子上再添些什麽,又怕東西太多帶着不方便。
“娘,那您可要趕緊了。”蕭燕飛咽下最後一口茯苓餅,手又摸了摸發頂,那裏似乎還留有餘溫,“我剛聽顧非池說,他們黃昏就會直接去軍營,今晚拔營。”
“這麽急嗎?!”殷氏蹙了蹙眉,神色間多了幾分鄭重。
這就意味着,幽州的軍情怕是十萬火急。
蕭燕飛用帕子擦了擦手,拿過了殷氏手裏的那份單子,直接執筆删了好幾條,就交給趙嬷嬷去準備了。
“趙嬷嬷,我跟你一起去。”蕭烨自告奮勇地說道,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轉,神采奕奕。
他得早些學起來,等以後他跟着姐夫出征時就可以自己準備行李了。
嘿嘿!
蕭烨捂着嘴竊笑不已,等到了那個時候,他就可以笑話二哥長不大了,都這麽大的人了,行李都要娘給他備,還不如他這個弟弟呢。
蕭烨又興沖沖去當趙嬷嬷的小尾巴。
殷氏卻有些猶豫:“就這麽些夠嗎?”
從前蕭衍出門當差,那可至少要帶上幾車的東西。
“夠了夠了!軍營裏有吃有喝的。”蕭燕飛笑眯眯地說道,拍了拍殷氏的脊背安撫她的情緒,“而且,他們應該很快就會回來的,幽州離京城也不遠,流匪才四千多人,不過烏合之衆。”
“怕是連皇上都想不到,這天時地利人和都有了,承恩公還能被夥流匪打得毫無招架之力吧。”
皇帝的确是想不到。
他本來也壓根不想讓顧非池去,更不想讓顧非池踩着柳家再搏盛名。
但華陽大長公主當着內閣閣老的面,對着皇帝劈頭蓋臉地一頓罵,差點沒拽着皇帝去跪太廟。
皇帝也不蠢。
他心裏當然知道,若是這次再派去幽州的人不能力挽狂瀾的話,那夥“白巾軍”的士氣只會更高漲,如此下去,還會有更多的雞鳴狗盜之輩加入到白巾軍,再讓他們坐大的話,這白巾軍怕要直逼京城了。
幽州離京城太近。
這跟承恩公柳汌被圍尚古城不同,事關京城危機,勢必會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只會讓他會成為後世的笑柄,後人都會笑他年老昏庸,差點沒保住京城雲雲。
皇帝這才終于下了旨,着衛國公世子馳援幽州尚古城。
當天夜裏,顧非池就帶了三千天府軍精銳從京城啓程前往幽州,天府軍皆為騎兵,連夜奔襲。
顧非池一走,衛國公府跟着就緊閉大門,不再待客。
本來想仗着“姻親”的關系,去國公府打聽幽州軍情的蕭太夫人被無情地擋在了大門外,她沒膽子硬闖國公府,也只能無奈地離開了。
一路上太夫人眉頭緊鎖,愁眉苦臉。
她已經連續三天試着拜訪衛國公府,可連大門都進不去,很顯然,衛國公府是壓根沒把他們武安侯府當姻親對待。
太夫人在馬車裏幽幽地長嘆了口氣,又嘆了一口氣,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武安侯府。
她一回到榮和堂,崔姨娘就第一時間聞訊而來,幾乎是和她前後腳進了榮和堂。
“太夫人,您可有打探到什麽?”崔姨娘親自扶着太夫人在羅漢床上坐下,憂心忡忡地問道,“侯爺在幽州到底怎麽樣了?”
太夫人眉心緊皺,疲倦地搖了搖頭:“我沒能進去。”
因為擔心兒子,太夫人連着幾晚都沒睡好,整個人一下子老了好幾歲。今早她先去了一趟承恩公府,接着又去了衛國公府,結果都沒能進門。
她是侯府的太夫人,現在還要厚着臉皮四處去求人,明明這種事應該殷婉這個侯夫人去做的。
只要殷婉願意拿出些銀子去打點一二,怎麽可能什麽也打聽不到呢。
“太夫人,那該怎麽辦?”崔姨娘的眼眶瞬間紅了,捏着一方帕子擦了擦眼角,哽咽道,“要是侯爺出了什麽事,我們該怎麽辦才好?”
“夫人怨的是妾身,恨的也是妾身,只要妾身用這條命向夫人悔過,夫人應該就能消氣了吧?”
“夫人她怎麽能置侯爺于不顧呢!”
崔姨娘兩眼含着淚,淚珠滾滾而下,三十來歲的婦人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太夫人揉了揉太陽穴,覺得額角一陣陣的抽痛。
“太夫人,爍哥兒才十歲啊,”崔姨娘的聲音低柔哀婉,如泣似訴,“您說,夫人讓他随軍去幽州,這……這是想害死他嗎?”
“太夫人,您一定要為我們爍哥兒做主啊!”
崔姨娘的心裏是又恨又怨。
明明她與表哥才是青梅竹馬的情分,當年分明就是殷婉橫插一腳,才會讓她淪落為妾的,這輩子都擡不起頭來,連她的兒女都要永遠被殷婉的兒女壓一籌。
她所做的不過是在為自己讨回公道而已!
崔姨娘咬了咬下唇,幾乎咬出血來,纖長的眼睫垂下,瞳孔閃過一道陰鸷的光芒。
殷婉這個女人實在是太惡毒了,連爍哥兒也不放過。她分明是要讓爍哥兒去死,然後蕭烨就是侯爺唯一的兒子,自然就能繼承侯府的爵位了。
“容我想想。”太夫人被崔姨娘說得越來越心煩,皺着眉。
蕭鸾飛默默地端起了茶盅,茶水沉沉浮浮的茶葉倒映在她眸中。
上一世,她的身世比這輩子揭得早了兩年。
殷氏也同樣是一氣之下帶着一雙子女離開了侯府。
然而,殷氏只不過是個商賈之女,在京城也沒有人給她撐腰,侯府以蕭燕飛與蕭烨的将來要挾,殷氏最後也只能灰溜溜地回來了,只是從此和父親蕭衍徹底決裂,各過各的,互不幹涉。
上一世,沒有顧非池與蕭燕飛的這樁賜婚,自然也沒有蕭爍随軍去幽州的事。
但幽州之亂沒有變。
白巾軍如上一世般出現了!
這意味着,哪怕京城有了一星半點的變數,這大景朝的大局還是沒變。
蕭鸾飛放下了茶盅,壓下眸底的洶湧暗潮,擡眼時,表情一如往日般,平靜地說道:“祖母,我想去幽州。”
一句話令屋裏靜了一靜。
太夫人與崔姨娘皆是震驚地看向了坐在下首的蕭鸾飛。
“鸾兒,別胡鬧。”太夫人微微蹙眉。
“祖母,我從大皇子那裏知道,幽州之戰很快就會結束,最多不會超過半個月。”蕭鸾飛撫了撫衣袖,唇角噙着一抹淺笑,看着太夫人的眼神卻是疏離淡漠。
自她從殷家回侯府後,太夫人第一次對她動了家法。
蕭鸾飛心裏清楚得很,若非後來承恩公戰敗的消息傳出來,太夫人怕也不會這麽輕易饒了她。
“哦?”太夫人慢慢地轉着手裏的佛珠串,面無表情,不置可否。兒子蕭衍臨行前也信誓旦旦地跟她說那幫子流匪不過烏合之衆,可現在呢?
迎上太夫人冷漠的眼眸,蕭鸾飛卻是面不改色,淺淺地笑了笑:“方才祖母出門的時候,大皇子殿下讓人給我捎來了信,讓我放心。”
“真的?!”太夫人捏住了佛珠串,疲憊的老臉上終于露出了一點點的笑意。
當然不是……
蕭鸾飛在心裏發出嘲諷的輕笑,可臉上的表情卻顯得十分真摯,誠心誠意。
“真的。”
她借口大皇子,就是要讓太夫人相信,大皇子對她并沒有移情,她還是有價值的。
蕭鸾飛抿了抿唇,委婉地說道:“祖母,顧世子帶兵去了幽州,也不知道二妹妹跟他說了什麽,他竟連二弟也一并帶上了……我……我真是擔心爹爹和二弟啊。”
她的言下之意是,顧非池被蕭燕飛給迷住了,說不定會故意害死蕭衍、蕭爍父子。
這話一說,太夫人的臉色又是一變,深深地皺起了眉頭,難掩慌亂之色。
蕭衍是她的嫡長子,是她最心愛的兒子。
太夫人猶豫道:“你一個女孩子,外頭都是流民……”
萬一蕭鸾飛在路上出了什麽意外,那大皇子……
最終,太夫人還是搖了搖頭,柔聲勸道:“鸾兒,你別多想了,好生在家裏待着。”
“祖母知道你有孝心,你爹與你二弟吉人自有天相。”
最後這句話其實連太夫人自己都沒什麽底氣,可在她看,蕭鸾飛就是去了幽州,一個弱女子又能做什麽呢?根本也于幽州亂局毫無助益,她還是別去添亂了。
蕭鸾飛眼簾輕顫,片刻後,乖順地應道:“祖母,我知道了。”
她的話說得很好聽。
可第二天一早,她就留下了一封書信,獨自悄悄地出了京。
大皇子唐越澤得到消息後,心急如焚,也跟着出京,去追蕭鸾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