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五萬兩!
勒索他們的是蕭鸾飛?!
一想到那些不得已才賣掉的良田莊子,佘氏心如刀割,臉色霎那間變得有點難看,但面上還是幹笑着,幹巴巴地說道:“鸾飛能有這福氣真是好事。”
說這句話時,佘氏的指甲深深地陷進了掌心裏,喉頭灼痛。
“好嗎?”蕭燕飛漫不經心地扯了下嘴角,微微嘆氣,烏黑的羽睫如蝶翅般輕顫。
她這一嘆氣,佘氏這才遲鈍地反應過來,想到了這兩姐妹之間那種微妙的關系,有些讪讪的。
也是啊。佘氏自以為懂了蕭燕飛的心思,略帶幾分唏噓地看着她。
蕭燕飛本是好好的侯府嫡女,本該被人捧在掌心上長大,卻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庶女,被個姨娘作賤了那麽多年。
好不容易身世大白,可那個搶了她身份的蕭鸾飛就要成為堂堂大皇子妃了,又要壓她一頭,蕭燕飛又怎麽可能高興呢!
從出生起,就被蕭鸾飛壓在頭頂,将來也依然要被蕭鸾飛壓着!
對上佘氏近乎同情的眼眸,蕭燕飛又嘆了口氣,話鋒驟然一轉:“不過,她應該成不了大皇子妃。”
佘氏一愣,脫口問道:“為什麽?”
“大皇子妃絕對不能是一個庶女,皇後娘娘可丢不起這個臉。”蕭燕飛微微一笑,聲音如三月綿綿春雨,清清涼涼,“除非……”
蕭燕飛故意停頓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說:“除非她能把娘哄回侯府去。”
佘氏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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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殷婉的性子,軟硬不吃,蕭鸾飛想哄她,怕是沒那麽容易……
“娘現在已經不喜歡她,我可不擔心。”蕭燕飛嬌嬌地笑,笑容明麗,“是不是,舅母?”
“那是自然。姑奶奶的心裏只燕飛你一個!”佘氏滿口應是。
這還是個小丫頭片子呢,就想着要娘只寵她一個人。
不過,她說得倒也不無道理,皇後怎麽會立一個庶女為大皇子妃,那豈不是說,蕭鸾飛花了五萬兩銀子等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五萬兩啊!
一想到自家被訛走的那五萬兩,佘氏的心就抽痛不已,指甲不由掐得更深了。
“舅母可真好!”蕭燕飛一臉歡喜地看着佘氏,“舅母想進宮嗎?回頭我勸勸娘,讓娘在萬壽節時帶你進宮就是。”
她可以進宮嗎?!佘氏被轉移了注意力,雙眼一亮,急切地問道:“可以嗎?”
“娘總拿得出銀子的。”蕭燕飛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精致的眉眼彎成了月牙兒,唇角露出一對淺淺的梨渦,親和無害。
頓了頓後,她又道:“這段日子,我住在外祖家,也給舅母添了不少麻煩了。”
“真的?”佘氏忍不住問道,神采煥發地笑了,激動得差點沒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要是殷氏肯代他們出面拿銀子捐給朝廷,那簡直是天上平白掉下來的好事啊!
蕭燕飛篤定地點點頭,眉眼含笑。
佘氏更高興了,對着蕭燕飛露出親和的笑容,讨好地說道:“燕飛,一會兒舅母讓人給你送些好吃的,舅母親手做的桂花藕……”
然而,她的話還沒說話,就聽蕭燕飛略帶猶豫地又道:“只是……”
兩個字像是一條看不見的繩子瞬間勒緊了佘氏的心髒。
佘氏氣息一窒,臉色微僵,連忙追問:“只是什麽?”
這丫頭不會要反悔吧?
“舅母,你沒有學過宮中的禮節。”蕭燕飛上下打量着佘氏,從她的鬓發一路往下審視着她的妝容、衣裳、腰側佩的玉佩,直到裙下的繡花鞋。
明明蕭燕飛沒說一個挑剔的字眼,可佘氏卻有種自己哪哪兒都不對的感覺。
佘氏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俗語說,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便是看那些戲文就知道了,進宮的禮節繁雜,若是有哪裏不得體,輕則被取笑,重則就是禦前失儀。
蕭燕飛輕輕蹙眉,似有些犯難。
就在佘氏以為蕭燕飛是在故意推脫的時候,蕭燕飛指了指一旁的祝嬷嬷,遲疑地又道:“舅母,這位祝嬷嬷是從宮裏出來的教養嬷嬷,是皇後娘娘賞的,最是懂宮裏的規矩禮數了,就先給舅母吧。”
見蕭燕飛抿了下唇,似在猶豫犯難,佘氏急切地應下了:“那敢情好!”
“燕飛,那我們就說定了?你放心,我肯定跟着祝嬷嬷好好學,不會讓大姑奶奶丢臉的。”
蕭燕飛沉默了一下,這才轉頭去看祝嬷嬷:“勞煩嬷嬷了。”
祝嬷嬷立時挺直了腰板,淡淡地瞥了佘氏一眼,矜持地說道:“姑娘放心,這件事就交由奴婢。”
她驕傲地擡起了下巴,覺得自己實在太有用了,她一定要辦好這件差事,才不負姑娘的信任與看重。
蕭燕飛撫袖起身,笑道:“舅母,我還要去看外祖父,就先告退了。”
佘氏笑得合不攏嘴,連聲讓蕭燕飛自便,生怕她反悔,笑得要多殷切有多殷切。
等蕭燕飛走出了正堂,佘氏就轉身對着祝嬷嬷福了福,謙卑地說道:“煩勞嬷嬷了。”
她仰望着祝嬷嬷的眼神就像是之前仰望着鄭姑姑般,暗自感慨:這宮裏出來的嬷嬷委實不凡,簡直比起知府夫人還要威風!
祝嬷嬷倨傲地點了點頭,不冷不熱地說道:“舅太太,姑娘讓我教你,那就得從‘坐卧行走’教起,舅太太可要認真學。”
“當然當然,我一定會認真學的。”佘氏點頭如搗蒜。
能被宮裏的嬷嬷指點禮儀,那可是別人一輩子求而不得的機會。
“那就從‘行’學起吧。”祝嬷嬷淡淡一笑,又從袖中摸出了她那把皇後賜的戒尺,戒尺在手心裏輕輕地敲打了兩下。
佘氏忙不疊地應是。
話音才剛落,祝嬷嬷手裏的那把戒尺已經毫不留情地朝她揮了過來。
“啪!”
那把窄窄的戒尺重重地打到佘氏的後背上,伴着祝嬷嬷一聲厲喝:“挺直腰背。”
佘氏被打得差點一個踉跄,呻吟出聲。
“吚吚嗚嗚的,成何體統!仕女當榮辱不驚,悲喜不亂。”祝嬷嬷又是一聲斥,倒是沒打臉,一戒尺打在了佘氏的小腹上。
佘氏趕緊收腹,才走了兩步,又被祝嬷嬷一戒尺打在了小腿上。
“行不露足。”
“步寬要一致。”
“頭上的步搖不許晃動。”
“下次記得佩上壓裙的禁步。”
“……”
幾乎佘氏每做一個動作,就能被祝嬷嬷挑出不足來,偏又句句點出了要害,讓佘氏慚愧不已,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從正堂到她院子這短短的一段路,平時她只要走一盞茶功夫,可今天她足足走了一個多時辰,等回到屋子的時候,人幾乎累癱了,渾身上下又酸又痛。
佘氏揉了揉酸痛的腰背,才剛在羅漢床上歪下,就聽到了一聲傲慢而淡漠的嗤笑聲。
迎上祝嬷嬷挑剔的眼神,佘氏立刻挺直腰背坐好,整個人瞬間繃得緊緊的,唇角彎出了一個得體的淺笑,疲憊地暗道:要進一趟宮可真是不容易啊。
祝嬷嬷來回地在屋內走動着,慢條斯理地數落起方才佘氏這一路犯過的錯。
她一手拿着戒尺節奏性地在掌心輕輕敲打着,一下又一下,而佘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祝嬷嬷手裏的戒尺上,心跳也跟着加快,“怦怦”地回響在耳邊。
佘氏只覺得周圍的空氣都變得沉悶壓抑起來,有種身心俱疲的感覺。
祝嬷嬷眼角的餘光一直在注意佘氏的表情變化,這時,驀地轉身直面佘氏,勾唇笑了:“姑娘心善,體貼舅太太辛苦不易,這才讓我來幫舅太太一把。”
從剛才起,祝嬷嬷一直不茍言笑,此時難得給了一個笑,讓佘氏登時覺得受寵若驚。
佘氏深以為然,眼眶微紅。
是啊,她這些年确實挺辛苦的。
她和大爺是過繼來的,殷太太不是她的親婆母,她愈發要小心伺候着,不敢有半點怠慢,甚至于大爺根本無法幫她從中周旋。
她這些年夾在中間做人,太難了!
大爺從來沒說她一句好話,反倒是蕭燕飛這個外甥女記得她,還惦記着帶她進宮見見世面。
“大奶奶,”小丫鬟這時掀簾走了進來,恭敬地請示道,“時辰差不多了,是不是該擺膳了?”
“大爺呢?”佘氏下意識地問了一句,想着她還得跟他說說蕭鸾飛與五萬兩銀子的事。
小丫鬟緊張地把頭低了下去,回道:“大爺去了汪姨娘那裏。”
佘氏:“……”
佘氏只覺一股怒火直沖腦門,恨得牙癢癢。
當年他們還沒過繼來的時候,殷煥可沒這些個花花心腸,也就是後來他手頭有銀子了,就一個姨娘接着一個姨娘地擡進門,通房更是養了好幾個。
“下去吧。”祝嬷嬷揮揮手,就把那小丫鬟給打發了,跟着語重心長地對佘氏提點道,“舅太太,你都有兒有女了,日後應該依靠的是兒女。”
“這個家裏做主的人是老爺和太太,舅太太是兒媳,只要讨好了老爺和太太就夠了。”
聽出祝嬷嬷好心提點自己,佘氏心下感動不已,卻是神情怏怏,無奈道:“可是,公公和婆母都惱我。”
“惱的是舅太太你嗎?”祝嬷嬷似是不經意地随口一問。
佘氏不禁肅然,蹙眉想啊想,答案浮現在心頭:
好像……不是吧?
暗中挪了五十萬兩海貿銀子的人是殷煥,在賭場一擲千金的是殷煥,害怕殷老爺發現他挪用銀子的是殷煥,在殷老爺的膳食裏做手腳的是殷煥……連悄悄賣了良田與莊子籌銀子的人也是殷煥。
所有的這些事跟她有什麽關系?!
佘氏的眼神在極短的時間內變了又變,心情也像是在一葉小舟在暴風雨夜的江面經歷了一番大風大浪,慢慢地又平靜了下來。
她不太确定地看着祝嬷嬷:“那……那我是不是應該去正院請安?”
說話的同時,她擡頭一看外頭,發現外面的夕陽落下了一半。
啊,都這個時辰了啊。
佘氏忙不疊地起了身,整理了下衣裝後,就趕緊往正院那邊去了。
黃昏的天空中彩霞漫天,夕陽金紅色的光芒斜斜地照來。
佘氏頂着刺目的陽光快步往前走去,心裏有些發慌,這一路,心裏七上八下的。
自那日殷家二老大發雷霆地趕走他們夫婦後,最近殷煥無事都不去正院,有什麽事也只打發她去面對二老的冷臉。
這幾日她每每去正院請安,二老都不怎麽理會她,基本上五次裏有四次不會見她。
從前不是這樣的。
佘氏在心裏默默嘆氣。
等她來到正院時,果然被丫鬟攔在了廊下:“大奶奶稍候,奴婢這就去禀老爺、太太。”
佘氏只能候在了廊下,她心裏煩躁,下意識地就想轉圈,可又怕被祝嬷嬷說她不夠端莊,忍不住就嘟囔了一句:“嬷嬷,我看婆母怕是不會見我的。”
祝嬷嬷對着佘氏笑了笑:“奴婢瞅着殷家太太為人很和善啊,對誰都是客客氣氣的。”
“是啊。”佘氏點頭附和道。
殷太太确實是很和善,這十幾年來,一直對自己很好,從沒紅過一次臉,唯有那天……
“想必是大爺惹惱了殷太太。”祝嬷嬷幽幽嘆道。
對對對。佘氏頻頻點頭,覺得祝嬷嬷真是個通透之人。
沒錯,自己根本什麽都沒有做,殷家家大業大,又不似小戶人家艱難,會容不得姑奶奶回來小住。
趕走殷婉本來就不是她的主意,分明是大爺……
那道通往宴席間的門簾被丫鬟打起,佘氏的思緒被打斷,急切地朝那邊望了過去,就見蕭燕飛從門簾後款款地走了出來。
少女的唇角噙着一抹恰到好處的笑,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泛着春日湖光山色般的明媚,看得人暖融融的。
“燕飛。”佘氏親熱地喚道,再見蕭燕飛感覺親近了不少。
“舅母,”蕭燕飛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唇,“外祖父現在心情不太好,我看舅母還是回去吧。”
“……”佘氏剛剛才被祝嬷嬷說得鼓起了勁,這會兒就像是被刺破的皮鞠似的,洩了氣。
蕭燕飛露出幾分不忍之色。
她擡手做了個手勢,海棠就意會,立刻就屏退了周圍的那些丫鬟婆子。
廊下只剩下了她們三人。
蕭燕飛朝佘氏走近了兩步,附在她耳邊小聲說道:“外祖父不太高興,好像是海貿的賬有點不對……他老人家正在查賬。”
“舅母還是先回去吧,舅母的孝心我會告訴外祖父的。”
佘氏的心跳猛地加快,注意到蕭燕飛看着自己的目光充滿了憐憫,忽然就意識到了一點:殷老爺不止是在查賬,他知道了,他絕對是知道大爺挪用了海貿銀子!
恐懼與不安占據了她的心髒。
明明他們都已經按照那封信要求,給了那五萬兩銀子封口,為什麽還是會被老爺子發現?
“舅母,”蕭燕飛一邊說,一邊又對着海棠招了招手,“我娘今天出門,買了幾盒點心回來,還熱乎着呢,舅母帶去嘗嘗。”
海棠就端着一個食盒過來,親手交給了佘氏的大丫鬟。
佘氏腦子亂極了。
姑奶奶今天出門了?該不會是去見蕭鸾飛了吧!
看着食盒上的“鼎食記”三個字,佘氏雙眸猛然瞪大。這家鋪子她知道,就在武安侯府的附近!
一定是蕭鸾飛。
是了,蕭鸾飛一個庶女,哪有資格成為大皇子妃啊,肯定是要哄了姑奶奶回去把她記在名下的。
姑奶奶是個油鹽不進的性子,可若是蕭鸾飛告訴了姑奶奶,大爺挪了海貿銀子,甚至說出了是大爺害得老爺中風,差點沒了性命。
那姑奶奶說不定會念在十幾年的母女情份上,應了蕭鸾飛的所求!
難怪下午姑奶奶剛一回來,老爺子就開始查賬!
佘氏只覺得心頭發寒,如墜冰窖般,從頭到腳皆是一片冰寒。
蕭鸾飛竟然兩頭吃!
這心也太黑,太狠了!
佘氏心亂如麻,失魂落魄地轉身走了,她的大丫鬟捧着食盒跟上。
蕭燕飛對着祝嬷嬷笑了笑,給了她一個贊許的眼神,接着就轉過身,悠然地又進了屋。
“燕兒!”
宴息間裏的殷氏笑眯眯對着女兒招了招手,随口說道,“你理她做什麽!”
蕭燕飛笑而不語,精致的眉眼如春花盛開。
殷老爺似乎從蕭燕飛那狡黠靈動的表情中看出了什麽,捋須直笑,笑得雙眼眯成了狐貍眼。
“燕兒,”殷老爺對着蕭燕飛招了招手,笑着問道,“你這是要做什麽?”
蕭燕飛坐到了老者的身邊,把臉湊過去跟他說着悄悄話:“前年,我在莊子上住的時候,看到有兩只狗兒。它們倆一個看着大門,一個守着果園,平日裏時常一起嬉鬧玩耍,親熱得很。”
“有一天,一個孩童往它們中間丢了一塊好大的肉骨頭……”
“您猜怎麽着?”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也唯有殷老爺一個人能聽到。
狗咬狗呗!殷老爺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笑得不能自抑。
殷氏沒去追問他們到底說了什麽,笑吟吟地對着女兒招了招手,興致勃勃道:“走吧,我們回你那兒試衣裳去。”
這段日子,殷氏幾乎是報複性地想彌補蕭燕飛,親手給她縫制了小定禮的禮服,足足熬了幾個夜晚,緊趕慢趕地才趕出了一身曲裾深衣,配套的繡花鞋也一并做好了。
在原主的記憶中,蕭鸾飛在及笄禮上穿的禮服就是殷氏親手繡的。
原主很是羨慕,一個姑娘家的及笄禮這輩子也只有這一次,錯過了,也就錯過了,這是原主心中的一個遺憾。
這應該也是殷氏的遺憾吧。
蕭燕飛壓抑着心中那種淡淡的酸楚感,高高興興地與殷氏一起回了她的院子試新衣裳。
這曲裾深衣層層疊疊,十分複雜,不過幸好有海棠與丁香伺候她着衣,饒是如此,還是花費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才換好了衣裳。
一襲修身的曲裾深衣包裹着少女玲珑的身段,精致的繡花腰帶将她的腰身束得纖細,盈盈一握。
在蕭燕飛看來,這身衣裳已經很完美了,完全挑不出一點不足,可殷氏還是覺得不滿意,以吹毛求疵的态度指出了一堆的毛病:
“袖子還是長了點,得再改短半寸才恰到好處。”
“袖口的雲紋應該用銀線來繡才對。”
“領口、腋下這裏還不夠服帖。”
“……”
殷氏與趙嬷嬷交頭接耳地商量了一通,一等蕭燕飛換下來,殷氏就急匆匆地抱着衣裳拿去改了。
蕭燕飛簡直是如釋重負,感覺自己上回去清晖園打了兩場馬球都沒試衣裳那麽累,整個人懶洋洋地歪在了圈椅上,一動也不想動。
“篤篤!”
右邊前方的一扇窗戶忽然被人從外面敲響。
原本閉眼的蕭燕飛又懶懶地睜開了眼,尋聲望去。
半敞的窗戶外,一襲玄色直裰的顧非池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裏,正擡手叩響窗框。
他臉上沒有戴那半邊面具,整個人沐浴在夕陽的光輝下,眸中泛着點點的金光,舉手投足間随意灑脫,又自然地流露出一種矜貴的氣度。
蕭燕飛從皇覺寺一回家,就讓知秋去遞話了,知秋是衛國公府的暗衛,由她去,才不會驚動任何不必要的人。
進來吧。蕭燕飛笑盈盈地對着他勾了勾手指,好似一頭慵懶從容的波斯貓。
顧非池也不與她見外,一手往窗檻上一撐,輕輕松松地翻窗進來了,動作一如往日般利落幹脆。
他身上風塵仆仆的,似乎才剛從外頭回來。
蕭燕飛擡手拈起了他肩頭的一片殘葉,跟着才摘下了左腕上的那個金鑲玉镯子,親手交到了遞他手中。
“這是今天明芮給我的。”
蕭燕飛大致把她在皇覺寺的碑林中偶遇明芮的事說了一遍,也複述了明芮的那番話,包括那句“謝大元帥無罪”。
顧非池一言不發地将那個金鑲玉镯子看了看,指腹在镯子的紋路上摩挲着。随後,他用一根銀針在镯子的某個縫隙輕輕一挑一按,輕輕松松地把镯子上赤金的部分拆了下來。
他如玉竹般的手指修長,簡簡單單的動作由他做來,有種說不出來的靈巧和敏捷,沒一會兒,他就從那赤金的空管中取出了一張折成了細條的絹紙。
一張染着暗紅污漬的白色絹紙。
即便蕭燕飛沒細看,也沒湊過去聞,心中卻隐隐有數了:這是幹涸的血漬吧。
顧非池小心翼翼地展開了那張薄薄的絹紙,飛快地将上面的內容看完了。
他不言不語,薄唇緊抿成了一條直線,狹長的眼睑半垂,瞳孔中隐約有血色暗動,洶湧起伏着。
一股哀痛的情緒無聲無息地萦繞在他周身,夾着幾分懾人的寒意。
蕭燕飛就坐在顧非池的身邊,而顧非池也沒避着她的意思,連她也把那張絹紙看完了,感覺胸口似壓了塊巨石般,有種沉甸甸的痛楚。
蕭燕飛執起一旁的茶壺,倒了兩杯茶,一杯推給了顧非池。
屋內靜了片刻,顧非池忽然動了,将食指與拇指成圈,放在唇邊吹了聲嘹亮的口哨。
下一刻,窗外立刻響起了嘹亮的鷹啼,仿佛在回應顧非池的召喚。
一頭矯健的白鷹展翅而來,急速地自高空朝窗外的庭院俯沖了下來,翅膀一收,鷹爪穩穩地落在了窗檻上。
白鷹那雙冰藍色的眼眸高高在上地向人類掃來時,冷漠平靜得仿佛沒有一點感情。
蕭燕飛的眼睛瞬間亮了,精神一振。
難得白鷹離她這麽近,她根本就管不住自己的手,忍不住伸手在白鷹的身上撸了一把。
雪白的羽毛油光水滑,觸感極好,簡直比小蕭烨養的那只小奶貓還要好摸。
真是好啊!
蕭燕飛眯眼笑了。
然而,白鷹從不是奶貓那等子寵物,轉過鷹首,那尖銳的鷹喙毫不留情地朝蕭燕飛的手背啄去,卻被顧非池輕輕地拍了拍頭。
“乖。”青年淡聲道。
于是,白鷹就不動了,咕哝了兩聲,那冷冰冰的鷹眼中硬是透出了幾分小委屈的樣子。
蕭燕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又順手撸了一把。
很快,顧非池就把那張絹紙又折了起來,藏在一支手指粗細的竹筒中,将之封好,然後才把細竹筒綁在了鷹腳上。
顧非池掏出一塊肉幹,随意地抛給了白鷹。
白鷹看也不看,那淺黃色的鷹喙就準确地一口叼住了肉幹,抓在窗檻上的一雙鷹爪紋絲不動。
“乖,去找謝無端吧。”顧非池輕聲道,清冷的聲音中隐約有些沙啞,音調依然平穩。
不過是極短的時間,他就已經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從方才的哀痛與憤怒中緩和了過來。
白鷹咽下肉幹後,蹭了蹭顧非池的胳膊,就展翅飛起,直沖雲霄,口中又逸出一陣雄渾的啼鳴聲,驚飛了庭院裏的一片鳥雀。
白鷹很快就飛遠了,翺翔于碧空之上……
真是帥氣!
蕭燕飛癡癡地遙望着空中白鷹遠去的身影,就聽旁邊顧非池冷不丁地問道:
“你……這是在做什麽?”
蕭燕飛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順着顧非池的目光去看她自己的書案。
紅木雕花書案上,淩亂不堪,堆着竹條、白紙、匕首、刻刀、筆墨等等。
她一早就被寧舒郡主叫去皇覺寺玩,走之前特意叮囑了丫鬟別收拾,之前做了一半的東西全堆在這裏了。
蕭燕飛慧黠地一笑,雙眸亮如晨星,道:“顧非池,你相信做賊心虛嗎?”
“這人哪,要是做了虧心事,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