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如何?”宋之妄神色凝重地望着鐘晗。
鐘晗正在給談華卿把脈,聽到宋之妄的聲音,擡頭看了他一眼,“你先別急。”
宋之妄的目光落在談華卿頭頂密密麻麻的銀針上,刺得眼睛心髒都發疼。
這是整個療程的最後一步,先前服用各種補藥是為了調養談華卿虛耗的身體,以便徹底清除體內殘留的餘毒。
談華卿所中之毒是月下蠍,是北疆國的密毒,其毒性霸道淩厲,卻不會讓人致死,只是會讓日日夜夜痛苦不已,像是蠍子針在各處經脈狠狠紮刺,長此以往,身體便會出現腐爛,由內而外,直至死亡。
宋之妄只恨不得弄死宋琢廷。
談華卿緊閉雙眼,只覺腦袋昏昏沉沉,眼睛根本睜不開,恍惚間,好像看見一個人在,眉間緊緊皺着,那道疤痕都帶上了擔心。
鐘晗一臉嚴肅将針按照順序一根一根拔下,又端詳看了看,見銀針沒有變色,松了一口氣。
“這毒可算是徹底清了。”
宋之妄輕輕吐出一口濁氣,眼睛有些紅,上前奉住談華卿的臉,貼過去,蹭了蹭他微涼的臉。
又轉頭認真對鐘晗說,“大恩不言謝,日後若有需要只管找我。”
鐘晗收起銀針,微微愣住,旋即笑了出來,“那我可不會和你客氣。”
宋之妄看出他的意圖,“想要什麽,直說無妨。”
鐘晗皺了皺眉,眼中閃過一絲猶豫,起身倒了杯茶,目光平靜又溫和,“我聽到你和那位北金王的話了,說宋琢廷手下還有一個人,這個人,應該是我的弟子,蓮重霧。”
宋之妄幾不可察擰了擰眉,“當真?”
“八九不離十。”
“我想請你留他一命”
宋之妄低着頭,手指摩挲着談華卿手腕上的紅痣,神色淡淡,不知再想些什麽。
“行,我不會殺他,”
“起碼現在不會,如果他執意幫宋琢廷,鐘晗,你明白的。”
言下之意,如果蓮重霧能及時回頭,他是會不殺的,如果不能,他照殺不誤。
鐘晗明白的,宋之妄恨毒了宋琢廷,和宋琢廷有關的,凡是傷害過談華卿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他所做的一切,在別人看來,是野心勃勃想要謀奪大夏,但不是,他們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目的只有一個。
那就是報五年前的恨,報自己的仇,報自己愛人的仇。
……嗯…這人真挺記仇的,鐘晗腦子裏回想了一圈,想起令自己頭疼的弟子,又是深深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他在哪,我會去勸他不要與你為敵。”
宋之妄輕輕颔首,手裏拿着巾帕,擦着談華卿額頭上的冷汗,“多謝。”
鐘晗知道他現在心情好,什麽都是好商量的,“明愁傳來消息,周南顧已經醒了,變得癡癡傻傻,連話都不會說了。”
宋之妄淡淡瞥了他一眼,“我記得,我沒有打壞他的腦子。”
鐘晗愣了一會兒,扯了扯嘴角,“無論是真瘋了,還是裝的,他們都願意歸順。”
宋之妄幫談華卿掖好被子,站起來漫不經心看着鐘晗,“說來,有一事我很好奇,”
鐘晗握着茶杯的手不停顫抖,他慢慢放下茶杯,靜靜看着宋之妄,等待着宋之妄的下文。
“你為何要幫我?”
“只是不想當這個聖巫?”
鐘晗溫和地點點頭,“是的,你也知道那位子有多煩人,我總不能一輩子都困在上面吧?”
宋之妄坐在他對面,倒了一杯茶,神情一如既然的平靜,眼底卻帶上漫不經心的探究,“我查過你,雖然你的過往一片空白,但只要在這個世界上,總會留下痕跡。”
鐘晗自顧自倒了一杯茶,語氣溫和,“無論你查到了什麽,我都不會害你們任何一個人。”
他知道宋之妄生性多疑,既然宋之妄查到了一些蛛絲馬跡,就會深查下去,這對他是來說,是不必要的麻煩,索性直接說開了。
“我來大夏,是為了完成一個約定。”
“我不會害你們,如若你不放心,可以給我下絕殇蠱。”
宋之妄斂眸,抿了一口涼透的茶,伸手往鐘晗面前的杯子裏加了一點東西,“喝吧。”
鐘晗愣了好一會兒,眼睛微微睜大,有些不可置信,他以為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宋之妄是真下啊。
見他久久不喝,宋之妄的眼神冷了下來,“怎麽不喝?”
鐘晗猛然起身,目光帶着怒意,胸腔起伏不定,拿起茶杯一口飲下,頭也不回地走了。
走得飛快,三秒不到,人就消失了。
宋之妄扣了扣桌面,一個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影迅速出現在他面前,他冷冷吩咐,“去跟着鐘晗。”
黑衣人單手握拳,恭敬地點了點頭,很快消失不見。
天漸漸暗下來,雪在這無邊無際的夜色裏顯得格外撩人,牧南帶着一小隊人馬在林間飛快穿梭,逼近不遠處的營地。
手裏的彎刀如同月牙,泛着森冷的銀色光芒,牧南藏在暗處,眼睛裏全是貪婪與弑殺。
旁邊的屬下提醒道:“主子,戚上烽已經跑了,蓮大人猜測,這人是一直暗中幫助宋少晏的高人,只是,不知道是誰,讓您多加……”
話還沒說完,就沒牧南不耐煩地打斷,“吵死了!”
他眉間緊緊皺着,戾氣十足,咬着牙,神情像是一只呲牙咧嘴的鬣狗,“我知道,我難道不會小心嗎?!還需你多嘴?”
本來想殺了戚上烽去向王爺邀功,只差一夜,今夜他肯定能拿下戚上烽的人頭,沒想到,他竟然跑了。
快煮熟的鴨子跑了,氣得他心肺都疼。
屬下悻悻點頭,再不敢吱聲。
夜色深處,駐紮的營帳燃着微弱的火把,還有各處守夜的士兵走來走去,牧南躲在一個營帳後,目光很快鎖定最中間的主營帳。
無論那個高人是誰,最後,都只能成為他的收藏品。
牧南使了眼色給屬下,幾個屬下頓時了然,在各處放起火來,頓時鬧哄哄起來,其他屬下則去解決放哨的士兵,而他獨自一人靠近主營帳。
他的鞋子是被毒液浸泡過的,只要是他所到之處都下了毒,不出三日,整個營地都會變成他們的墳墓。
牧南乖張一笑,眼裏閃過一絲得意,腳步不停,動作越來越快,對周圍鬧哄哄的聲音視而不見,直沖主營帳去。
雪緩緩下着,為這不堪的世間遮掩一二,整座山頭伫立密密麻麻的人,他們手持銀矛,身穿鐵甲,宛若一群兢兢業業的守山人,堅韌挺拔,威武不屈。
談華卿一身玄衣,騎着鐵騎上,白發在風雪中亂舞,拿着千裏鏡,往營地裏看,看了許久,
他不會用毒,不能留在那裏。
嘴裏呼出一團熱氣,談華卿神色冷峻,朗聲道:“出發!”
浩浩蕩蕩的軍隊蜿蜒不絕,他們朝山的西面跑去。
那個位置,正是牧南營地的方向。
牧南自诩是用毒高手,他向來自負高傲,絕不願承認世上有人比他更厲害。
主營帳安靜無比,帳內之人好像沒有被外面的吵嚷聲影響,這不符合牧南的心理預期,他狐疑地站在營帳外,忽然,回過神來,往周圍看了一圈。
凡是他經過之處,地上都是已經中毒的人,他們都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牧南皺起的眉緩緩松了,即便營帳內的人有後手又如何,他的人可是都死了大半了。
宋之妄能清楚地看到一個人影站在外面,鬼鬼祟祟的,罷了,等這個蠢貨進來還不知道要等多久。
華卿已經先行一步,他沒有這麽好的耐心。
“白狼,抓住他,”宋之妄朝旁邊的六個人吩咐了一聲。
那六個人立刻會意,直接生生撕開營帳,牧南還沒來得及反應,手和腳就被一股大力抓住,整個人被生生拖進去。
白狼首領迅速果斷折斷了牧南的四肢,這一切都快得讓人看不清,顯然沒少幹這事。
牧南四肢扭曲地癱在地上,艱難喘息,臉色蒼白,瞳孔微縮,恐懼彌漫上來,一大片陰影籠罩住他,目光不自覺的往上。
“你!你是……”
雪下得越來越大,慢慢落在宋之妄臉上,他面無表情,居高臨下,從了他身旁過去,冷冷吩咐了一句,“殺了他。”
牧南瞳孔睜大,“不…不……”
一只大手掐住他的脖頸,用力往後一掰,牧南瞳孔睜大,死不瞑目。
裝作中毒的士兵一個接一個站起來,跟随宋之妄朝西邊去,營帳內的火光沖天,即使下着雪,也不會熄滅,直到所有的一切消失殆盡。
雪會将這裏覆蓋一層又一層,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沒有牧南,一切都好辦多了,他們輕而易舉就贏了,不費一兵一卒,那些人就已經繳械投降。
鐘晗跟随蠱的指引,是在一片冰面上找到蓮重霧的,冰面上的霧氣蒙蒙,什麽也看不清,只能看見一個白衣男子虛影,他手裏拿着劍。
“重霧?”
蓮重霧的聲音從霧裏傳出來,“師父,您終究還是來了。”
他嘲諷地笑了笑,“也對,您怎麽能不來。”
“弟子見到您的弟弟了,如您所說,我與他當真是像極了。”
“因為他是您弟弟,所以我也愛重他。”
鐘晗聲音艱澀,“你走錯路了,你不該如此。”
“師父,世間之事,對錯只在人心,而我,只是想取代他,想成為你心心念念的弟弟。”
鐘晗一怔,嘴邊露出一抹苦笑,“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他是他,你是你,你們都很好。”
“……不一樣的。”
“師父,是不一樣的。”
鐘晗沉默,往冰面上走前一步。
突然,劍劃破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破碎聲不斷從冰面傳來,蓮重霧毫不猶豫地拿起劍,選擇自刎而死。
如果終其一生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這餘生對他來說,也不過漫長歲月的折磨。
血色彌漫在深河裏,霧氣在一點一點退去,鐘晗沉默地低下頭,一只晶瑩剔透的蝴蝶緩緩向他飛來。
鐘晗伸出手,但那只蝴蝶卻漸漸化成霧氣,随風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