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得知真相
第090章 得知真相
幹旱一整個夏季, 秋收之後,積壓許久的雨水一次性爆發,連續降了多日才止歇。
午後, 日頭逐漸強烈, 地面水汽很快蒸騰殆盡。
因雨天路上耽擱幾日, 星知和子霄進入鹹陽城後,直奔宮門而去。
看守宮門的衛戍軍只認牌子不認人, 星知解釋到口幹舌燥,他們也不願放行。
蝾螈族外表看起來不好惹,其實脾氣耐性亦不好, 她能耐着性子解釋這麽多,完全是因為樊爾住在秦國王宮。若不是心心念念的人在裏面, 這些人就是跪下來求她,她都不會踏入宮門半步, 可是… … 奈何… …
不悅剜了一眼那幾名衛戍軍,星知左右環顧,打算翻宮牆進去。
秦國王宮是出了名的戒備森嚴, 宮牆外不但每隔幾丈都站着衛戍軍, 更是時時都有巡視。主仆倆雖然有靈力會術法,但還沒學會隐身術, 在那樣嚴密的防備下,着實不太容易翻進去。
就在星知一籌莫展之時, 卻瞧見樊爾自遠處走來,那俊逸身姿依舊挺拔高大, 她心中煩躁霎時驅散, 笑容冁然迎上去。
子霄冷臉緊跟其後,眼神比腰間挂着的長劍還要鋒利。
樊爾沒有理會那不善眼神, 側身及時躲開撲上來的少女,面容一如既往嚴峻。
“三少主,請自重。”
“… … … ”
星知臉上笑容僵住,不滿撅起嘴巴,低聲嘟囔:“三個月不見,你态度還是沒變。”
被糾纏的這幾年,樊爾一直是能躲則躲,有時躲不過,也會明确态度,嚴肅拒絕。可,他的拒絕除了能惹怒子霄,起不到任何作用。
面無表情後退幾步,他沒有接話茬,而是問:“為何在宮門外逗留不進去?”
聽到這聲問詢,星知剛消散的火氣又再次升騰而起,她回頭瞪視幾個衛戍軍須臾,癟癟嘴擺出一副委屈模樣,一雙水目回到樊爾身上,扯起袖子擦拭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淚。
“當時走得急,不慎把出入宮門的令牌忘在了宮裏,他們不讓我與子霄進去,說是只認牌子不認人,我解釋了不下十遍,這些人始終不願放行… … ”
她越說越激動,雙手叉腰,佯裝出的嬌滴滴瞬間蕩然無存。
樊爾默然無聲盯着她的雙臂,沒有出聲挑破。
子霄實在看不下去,以拳抵唇大聲輕咳,以做提醒。
“你不要打斷我!”
星知眉頭颦蹙,不悅轉頭,在眼神交彙的剎那,她立時噤聲,低頭看向自己的兇悍模樣。尴尬片晌,再擡起頭時,已然恢複嬉皮笑臉。
“我是因為太生氣,才會這般激動,我平時不是這個樣子的… … ”
說到後面,逐漸沒了底氣,她只能裝傻充愣,用讪笑掩飾。
樊爾并不在意這些,繞過主仆倆,走向宮門口。幾步之後駐足側頭,語氣毫無波瀾:“為何還不跟上?”
反應過來他是要帶自己進宮,星知倏然展顏,小跑上去,緊緊跟在樊爾身側。
幾年來,樊爾隔三差五便會出宮,衛戍軍對他十分熟悉,是以并未阻攔,便放了行。但依舊伸出長戟隔擋在主仆倆面前,态度十分堅決。
星知面上詫異和不滿交織,是誰義正言辭說沒有令牌不可入宮的!又是誰說就算呂相來了也要出示牌子的!怎麽到了樊爾這裏,什麽都沒查看就讓他過去!這些衛戍軍還真是雙标!
聽到兵器碰撞聲,樊爾回轉身,隔着重重長戟睃望星知一眼,緩步走到衛戍軍将領身邊,低聲耳語幾句。
衛戍軍将領面色為難,思忖半晌,才勉強點頭,揮手是以衆将士放行。
進入宮門,星知好奇追問:“樊爾,你與那将領說了什麽?”
“沒什麽!”
樊爾顯然不想多說,步子加快,與主仆倆拉開距離。行至無人甬道,撚訣消失。
星知情急之下想要追上去,卻被子霄拉住手臂。
“子霄,你逾距了。”
“少主難道不逾矩嗎?”子霄頭一回這麽大膽固執,“三百多年了,他哪怕有一點點動心,都不可能是這幅态度,少主你能不能清醒一點。”
“五長老那套女追男隔層紗的理論,不一定是正确的,一個男子若真的心裏沒有你,就算你糾纏上數百年數千年,都不可能會有結果的。你那般聰慧,難道就看不出來他心裏另有他人。”
星知自然看得出來樊爾心裏有誰,她又不是傻子,縱使再大大咧咧,也能察覺出來,她只是不想放棄而已。歷代鲛族繼承者與親侍之間都不可以有感情糾葛,琉璃和樊爾也不會例外,她願意一直等下去。
只是這一刻,內心期許被子霄說破,心裏難掩酸楚讓她很窒息。
眼淚不受控制湧出眼眶,她蹲下将臉埋在膝頭,雙肩輕顫。
子霄僵愣片刻,單膝跪地,愧疚輕拍她的後背,動作生疏且別扭。
那輕柔的安撫終于令星知哽咽出聲,怕露出窘态,她将臉埋得更加深。
空曠寬闊的無人甬道上,主仆倆始終保持着那個姿勢沒有動。
不知過去多久,隐忍的啜泣聲終于止住。
星知吸吸鼻子,擡起頭,撚訣隐去雙眼上的紅腫,語氣依舊倔強:“無論如何,我是不會放棄的,除非樊爾成婚。”
子霄嘴唇緊抿,沒有言語。
與此同時,章臺宮偏殿,一聲驚呼吓飛了飛椽獸上的灰色鳥兒。
“你說甚?可有仔細确認?”
“在雍城逗留那些時日,舊宮裏的人被我反反複複逼問過許多次,确認無誤才回來的。”
琉璃擺擺手,“辛苦你了,先回寝殿歇息吧。”
“是。”
樊爾起身出去。
琉璃雙掌托腮瞅着那塊布帛,內心正在糾結,餘光瞥見一抹嬌俏身影,她轉頭去看,正對上星知那雙褐色眸子。
不動聲色将布帛收起來,她笑問:“你們這是剛入宮就過來了?”
星知以為樊爾會将宮門口的事情告知琉璃,聽到這句問詢,她臉色不由一沉,心心念念的人果然沒有把她放在心上。拉着臉撚訣閃身進殿,将淨水術法訣和南榮舟讓她幫忙捎帶的錦袋扔到案幾上。
“氣性這麽大?誰又招惹你了?”琉璃本不想多嘴,不過瞅着案上的淨水術法訣,她又覺得應該關心感謝一下這個蝾螈三少主。
星知不顧身上連日來積攢的塵土,不由分說在對面坐下,緊皺眉頭怒視對面鲛人少女,雙拳緊握。
“除了你那個侍衛,還能有誰!”
“你非要粘着他,沖我撒什麽氣!”琉璃不悅蹙眉。
星知啞口無言,是啊,的确是她執着粘着樊爾的,她也早就察覺他心裏有琉璃。鼻子泛酸,又有些想哭,她抿唇強忍着。
琉璃沒有再理會她,随手拿起那個錦袋,這做工不是出自織繡殿,應該不可能是君父君母給她的東西。
将錦袋推到對面,“你給錯了… … ”
“沒錯。”星知打斷她的話,“這是一位男鲛人讓我帶給你的。”
“男鲛人?是誰?”琉璃疑惑,她實在想不出哪個男鲛人會送禮物給她,活了三百多年,年齡沒差太多的,她也只接觸過樊爾那麽一位男鲛人。
星知沉吟回想,須臾才回答:“好像叫什麽南榮舟,應該是你的傾慕者,我本想帶上他來找你,但是你君父不允許。”
南榮舟?莫非他知道自己被長老們選中的事情了?琉璃捏着手裏錦袋,猜測着裏面會是什麽東西,想到上一位女性鲛皇遲遲成不了婚的原因,這裏面很有可能會是一份懇求放過的書信。可,那件事情是長老與占蔔師共同決定的,就連君父都改變不了,她似乎應該也奈何不了那群老頭。
女鲛人都不想被困在浮碧宮,更遑論男鲛人,那可是南榮氏,歷代出占蔔師亦或長老的家族,又怎會甘心一生無實權。
其實,琉璃也不想耽誤南榮舟。當然,她更不想一輩子看對方臉色。
星知見她面色凝重,遲遲不回應自己,心虛解釋:“我這不是多管閑事,我是看那男鲛人十分俊美,容貌和樊爾不相上下,所以才幫他帶東西給你的。認識這麽久,也沒見過你對哪個異性動過心,成人禮已過,你也該動動心思了,不然等你四百八十歲跟誰成婚去!”
頓了頓,她又警告:“你可不能惦記樊爾,他是下一任鲛族将軍,你這個繼承者是不可以和他在一起的。”
琉璃沒有回應,這些年,星知也不是頭一回提醒她了。歷代繼承者親侍之所以會是下一任鲛族将軍,主要是因為他們有陪同繼承者前往陸地歷練的經驗。
以前不知歷練之事,她都沒對樊爾動心,如今知道了,自然更加不會。
樊爾在她心裏是很重要的存在,但那種存在已經超越性別,更加像親人。未來,他們是要一起攜手治理鲛族的,在種族大義面前,個人情感似乎并沒有那麽重要。
說起責任與感情,她有些羨慕君父君母。據說君父在歷練之前就心儀君母,後來繼任鲛皇之位,原本則定的鲛後人選死活不願意與他成婚,幾經波折,君父才借機說服衆長老和占蔔師讓他娶君母。為了表示重視,他親自上門求娶,聽說是當時的一段佳話,那些女鲛們不羨慕君母能成為鲛後,但卻很羨慕她能被君父重視。
先前在無邊城,她幾乎不出浮碧王宮,身邊又只有樊爾。日後,若是南榮舟不同意,她連個合适的選擇都沒有,大概率會重蹈上一位女鲛皇的老路,需要長老們幫她诓騙一位男鲛。
這一刻,她突然有些羨慕嬴政,無論如何,那幾位都是真心想要做他王後的,當然芈檀除外。
想起嬴政,她又開始為雍城之事糾結。
收起淨水術法訣和錦袋,琉璃起身,拿起兩卷簡策晃了晃,示意自己要去與嬴政研論學術。
星知無趣起身,臨走前又囑咐一遍:“你不許惦記樊爾。”
“知道了知道了,我就是惦記子霄,都不會惦記你的樊爾。”琉璃不耐煩催促她出去。
候在外面的子霄聽見那些揶揄之言,倏然紅了臉,左手下意識握緊腰間劍柄。
目送主仆倆背影消失,琉璃關上殿門出去。坐在殿脊上的武庚見狀起身飛掠而下,跟上去。
“恩人可是準備把雍城的秘密告知嬴政?”
“還沒想好!”琉璃難得嘆氣,随後提醒:“他現在已是君王,依照大秦律例,所有人皆不可直呼君王名諱。”
“我只是一縷幽魂。”
“幽魂也應該注意。”
武庚反駁:“你自己平時不也是直呼君王名諱。”
“我… … ”琉璃讪讪摸摸鼻子,嘴硬狡辯:“我不一樣,我是君王之師,師父對弟子直呼名諱在情理之中。”
“… … … ”
無語半晌,武庚沒有再糾結此事,而是建議:“我覺得,恩人應該将實情告知君王,他有權知道,太後不是第一次做出這些事情了。”
琉璃聽的一頭霧水,不解問:“不是第一次是什麽意思?還有他人摻和其中?”
武庚回頭瞅了一眼遠處緊閉的殿門,未免樊爾聽到,他逾距湊近,壓低聲音把幾年前,太後糾纏樊爾之事悉數告知琉璃。
“當初樊爾讓我不要告訴你,可如今已經發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我認為也沒必要再藏着掖着。”
聽完那些,琉璃心裏很複雜,先不論簡兮內心是否是真的扭曲,她很心疼樊爾。
當初,她堅信歷練任務是與嬴政一起攜手結束亂世,固執不願離開時,她從未想到樊爾會遭遇那些。
簡兮的糾纏和星知是不一樣的,後者對樊爾只是單純的喜歡,前者顯然不是,從邯鄲初見,再到鹹陽,中間那些年她都執着于自己的丈夫。後來因為側夫人之事,琉璃一直覺得她變了許多,原來直覺并沒錯。
定定凝視那緊閉殿門許久,她長舒一口氣:“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武庚挺直身姿站定在原地,沒有再跟上去。
越是臨近那座熟悉殿宇,琉璃腳步越無力,她不知該如何跟一個兒子描述他母親的所作所為,畢竟是生平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
駐足在石階前,幾個深呼吸之後,她握緊手中簡策,擡起沉重腳步踏上階梯。候在外面的幾個寺人看到她,紛紛彎身行禮。
殿門近在眼前,她反而平靜不少。
聽到腳步聲,上首主位上的年輕君王擡首。
四目相對間,兩人誰也沒有開口。
回頭看了一眼殿外寺人,琉璃不動聲色撚訣,施了一道無形無色的術法在殿門口,以此隔絕殿內所有聲音。她不知道嬴政得知延後冠禮的真相會不會大怒,此事傳揚出去于王室于君王都是有損顏面的事情,事先設一道屏障總歸穩妥一些。
嬴政見她面色很沉重,淡笑問:“可是那個星知又去煩你了?”
“你倒是消息靈通,竟這麽快知道她回來了。”
琉璃扯動嘴角,勉強笑笑,緩步走到他對面坐下。
“整個大秦都是寡人的,我的消息自然最靈通。”
聽到年輕君王這半開玩笑的話,琉璃面色凝重掏出那塊布帛,直到攥出褶皺,她才遞過去。
“那這個消息,你可知曉?”
看她如此嚴肅,嬴政莫名有些不安,垂目盯着那塊皺成一團的淺灰色布帛,他問:“這是?”
“是關于延後你冠禮的秘密。”琉璃知道這個真相很殘忍,可作為君王,他必須要面對這些,若沒有強大的內心,日後該如何統治天下。
嬴政面容嚴峻,一層層展開布帛,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乍一入眼,讓他有些無法聚神。蹙起眉心,從右至左,他一字一句看過去,面容平靜到讓琉璃詫異。
看完最後一段文字,他唇角浮現一抹苦澀,自嘲而笑。
一聲哀嘆響徹在殿內:“當時我便疑惑,一個寺人怎會值得母親親自為他謀榮華,原來竟是個假寺人。他們有了孩子,那我又算什麽呢?”
曾經在邯鄲的艱苦歲月,在這一刻像極了笑話。當初父親丢下他們回了鹹陽,母親那般堅定承諾永遠不會抛下他,然而無論多堅定的誓言都會被時間抹殺。
雙掌蜷縮收緊,年輕君王低垂着腦袋呵呵笑了起來,聲音幹啞難耐。
“成為一國君主又怎樣!還不是落得孤家寡人一個,你說這是不是我害死側夫人的懲罰?可是,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要反擊奪得太子之位,并沒有預料到母親會逼死她,成蟜因此與我疏離,而今母親也成為了別人的母親。以前我不理解為何君王要自稱寡人,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原來竟是孤獨的意思。”
“不是的… … ”
琉璃下意識握住他冰涼的手,“側夫人是咎由自取,你母親是因為先王而有了心病,才糊塗與別人厮混多年有了孩子,她若是不顧及你,又怎會為了你的冠禮親自回鹹陽。”
一聲嗤笑溢出唇齒,嬴政始終沒有擡頭,母親哪裏是為了他的冠禮,分明是為了給那個嫪毐謀取長信侯之位。
手背上的柔軟掌心并沒有讓他的心情得到疏解,“你不必安慰我,事實究竟如何,我還是能分辨的。”
“她只是病了,心病了。”琉璃再次強調。
嬴政緩緩掀起濃密長睫,與琉璃對視片刻,深邃黑眸裏是無盡的感傷。
“以前在邯鄲受盡屈辱,都不如而今母親所賦予的屈辱。兒時我期盼着長大,結束亂世,不僅僅是為了讓這世間不再有質子,不再有流離失所的人,更為了母親,為了讓她不再被別有用心的人羞辱。這麽多年,我始終無法忘記那個賣蒸餅的商販對母親的羞辱。”
“母親的所作所為若是被傳揚出去,一切都會回到原點,縱使我是君王也無法堵住天下人之口。”
來的路上,琉璃曾想過他可能會大怒,但卻沒想到他難過之餘,還在為自己的母親憂心。可是這種事情,她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鲛族生性深情,幾乎不會存在這種丈夫逝世後,不顧孩子感受的母親。
那個嫪毐,她也見過兩次,無論長相還是氣質,都不如先王。也不知簡兮怎麽就昏了頭,竟然還為那人生下一對雙生子。
“要不你親自過去和她談談,讓她和那個假寺人分開。”
嬴政搖頭,那對新生兒還不足一歲,母親怎麽可能會聽勸離開,這種時候過去只會适得其反。萬一事情鬧大,傷害最大的還是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