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少年心思
第032章 少年心思
乍聽到這聲問詢, 武庚怔了一怔,才明白過來樊爾是何意。低眉失笑間,他站直身子, 恢複慣有端正儀态。
“人死後, 除卻無法接觸實物, 無論是白日亦或暗夜,皆不會受到影響。鬼魂不可見光之言, 純屬胡編亂造。”
“胡編亂造?”
琉璃不由坐直,放下手中簡策,仰頭看他。
“如你之言, 我看了那麽多神話故事,裏面對鬼魂的界定豈不都是錯誤的?”
武庚恍然, “原來恩人一路上都囑咐我用黑色大氅裹住自己,竟是誤以為魂魄不可見光。”
琉璃讪讪收回視線, 沒有承認,亦沒有否認,暗自在心裏埋怨一句‘神話故事誤我’。
瞧見琉璃面露窘态, 樊爾眸色流轉, 唇角顯露微不可查笑意,在殷都舊址的那一幕浮現在腦海。
當時他趁着天色未亮, 準備阖眼休憩半個時辰。可眼睛剛閉上沒有一刻,他就被琉璃神秘兮兮拉了出去。
不待他問, 便道:“我記得諸多神話故事裏都曾寫過鬼魂不可見日光,你将玲珑袋裏那件帶兜帽的黑色狐裘拿出給武庚, 切記要裝作若無其事, 別傷了他自尊心,不要讓他認為你在刻意提醒他已是鬼魂。”
得了叮囑的樊爾, 滿腦子都是要怎樣才能自然而然把大氅給武庚,并且讓他沒有任何懷疑地披上。
想到當時那蹩腳的理由,樊爾無奈搖搖頭。低頭撚訣除卻衣物上的木屑,解開卷起的袖子。
凝望琉璃片刻,他擡腳走過去,伸手拿下叉杆,放下牖扇。
視線驟然被擋住,琉璃聽見外面傳來樊爾熟悉之聲:“夜已深,少主早些歇息。”
而後便是窸窣遠去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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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屋內人看不見,武庚還是雙臂擡起行了一禮。聲音溫潤低沉:“恩人好生歇息。”
屋內漆黑如墨,琉璃收起簡策裝進布袋。起身伸着懶腰,走到床榻前,踢掉皮履躺了上去。
岑寂深夜,困意襲來,她很快進入夢境。
夢裏海水潋滟浟湙,是許久不見的無邊城。
城內萬衆鲛人齊聚驚鴻臺,琉璃身穿聖衣立于臺中心,姿态端正,身下鲛尾僵硬着不敢擺動分毫,生怕在成人禮上失了儀态。
時間緩慢流逝,冗長繁瑣的儀式終于接近尾聲,琉璃垂眸悄悄看向已然麻木的鲛尾,腦袋微醺卻不敢挪動分毫,心裏一直謹記着阿婆的諄諄教誨。
臨行前,君母雍容面頰上難得浮現溫柔之色,拉着她的手,鄭重叮囑:“阿璃,陸地九州正逢亂世,此次前往人族歷練,切記自身安危最為重要。”
君父在旁,寵溺揉揉她的腦袋,叮囑她不可冒險,更不可參與亂世之争。
琉璃悠悠睜開眼睛,眸子有片刻茫然。成人禮當夜,她因怕道別傷感,故沒有與君父君母道別。
夢裏那溫馨場面,讓她不由唏噓長嘆,心裏升起悔意,覺得當時不該不告而別。漫長生命裏,五十年并不長,可也不是眨眼之瞬。
外面天光大亮,琉璃起身穿衣,撐開牖扇,早起的樊爾已然開始忙碌了。
幫不上任何忙的武庚,直愣愣矗立在旁,滿臉感激又愧疚地看着樊爾忙碌。
春日午後,溫煦清風掠過梢頭,不知名的鳥兒栖息而上,叫聲迤逦婉轉,霎是動聽。
琉璃耳邊聽着嬴政朗朗讀書聲,不時朝樹枝上的鳥兒扔去一粒稻谷。
鳥兒起初有些慌張,在明白她在投喂自己後,收起欲飛的雙翅,安心栖在枝頭,等待下一次投喂。
燕丹隽秀身姿自院外走進來,一身月白袍子襯的他氣色不錯。
明同與常岳手握腰間長劍,緊跟其後。
剛剛吞咽了一粒稻谷的鳥兒看到三個陌生人進來,驚懼之下,撲閃着翅膀掠過屋脊飛走了。
琉璃不悅轉眸,看向主仆三人。
燕丹咧開嘴巴,笑容尴尬:“我不知會吓跑它… … ”
頓了頓,他回頭吩咐明同和常岳:“你們兩個去把那只鳥捉回來。”
“何必驚擾無辜,它若念着這口吃的,自會回來。”
琉璃皺眉阻止,放下手中稻谷。
半月不見,第一面就惹得心儀之人不悅,少年挫敗搓搓袖子裏的手,躊躇着走過去。
“對不起… … ”
琉璃淡淡睃了他一眼,不明白這燕太子是在別扭什麽,不過驚飛一只鳥兒而已,況且那鳥兒又不是她的玩物。
嬴政起身,跑出去,拉着燕丹進屋。
“我今日所學這篇文章,正是你上月讀過的那篇… … ”
燕丹拘謹在琉璃身側跪坐下來,沒敢轉頭去看她,隐在廣袖裏的雙手下意識握緊,下颌骨不自然繃着。
琉璃餘光瞥見他的異常,好奇側頭瞅着他。未經歷過男女之情,她并不知道燕丹這般異常是源于喜歡。
右側那道直白視線讓燕丹更加緊張,壓在身下的腳趾都跟着蜷縮起來。
“燕丹… … ”
嬴政連喚了幾聲,好奇問:“你耳朵怎麽紅了?”
燕丹忙摸向雙耳,讪笑解釋:“日頭曬的。”
不明白這人族少年在別扭什麽,琉璃無趣收回視線,嫩白手指敲打幾下案上簡策,催促嬴政:“接着讀。”
嬴政挪到燕丹身邊,與他擠在一起,繼續朗讀。
因着琉璃在旁,燕丹思緒紊亂,一個字都未聽進去。
天邊紅霞鋪陳半邊天空,琉璃纖細身影被籠罩在淡金色光暈中,讓她有一種神聖而莊重的美。
一直在偷看的燕丹,不由怔愣出神。
“你偷看我作甚?可是我臉上有東西?”琉璃清冷甜美聲線蘊含狐疑,言語間,手已經摸上面頰。
“沒… … ”燕丹差點被自己口水嗆到,猛咳了幾聲。
嬴政聞言起身,走到琉璃身邊,摘掉她發間一片鳥羽,轉頭問燕丹:“你可是因為這個?”
“對… … ”燕丹忙不疊尴尬點頭,心裏慶幸有懵懂的嬴政幫忙解圍。
立于外面的明同看出自家太子心思,心下頓時明白為何他來的如此勤快,哭笑不得搖頭,心裏有了打算。
屋內琉璃接過那片小小羽毛,語氣幽幽:“你看到直接告訴我便是,藏着掖着作甚?”
“我… … ”
“作為堂堂男兒,如此別扭可不好。”琉璃不待他解釋,低聲嘟囔一句。
這句話刺激到燕丹,他握拳挺直脊背,鼓起勇氣直視旁邊少女,眼神堅定不移。
琉璃被他盯得心裏發毛,同時不悅蹙眉。
燕丹反應過來失禮,忙收回視線,起身輯禮:“天色已晚,我先告辭了。”
“我送你。”
嬴政起身,套上布履把他送到院外。
空曠街道上,明同落後一步,突然低聲問:“太子可是心悅她?”
“誰?”
燕丹本能反問,下一瞬便明白過來。他以拳抵唇輕咳一聲,聲如蚊蚋道:“不可胡說。”
明同眺望遠處夕陽,忍着笑:“屬下明白了。”
燕丹想要問他明白什麽了,可話到嘴邊他又羞于問出口,面頰逐漸泛紅,不知是晚霞映照所致,還是因羞赧所致。
一根筋的常岳,不明所以來回看看兩人,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問:“你們在偷偷商議什麽?”
燕丹不悅瞪了他一眼,腳下步子生風,走的飛快。
燕國,王宮大殿,燕王喜看着奏案上展開的布帛,面色異常凝重。
王後見狀,心生擔憂,湊上前問:“可是丹兒又遭遇不測?”
燕王冷哼一聲,把布帛推到妻子面前。
“小小年紀不以家國為重,竟貪戀女色,迷上一位楚國女劍客,我燕國未來君主的正妻,怎可是位異國劍客。”
“消息可屬實?”王後問。
“他身邊明同傳回的消息,怎能有假!”
燕王氣急之下,胸膛起伏不定,‘啪’的一聲大掌拍在案上。
王後雙手顫抖捧起那塊布帛,仔細看去,不敢錯過上面任何一個文字,仿似能透過那小小一塊布頭看到兒子燕丹一般。
反複研讀三遍,她思忖良久,在心裏事先組織好說辭,才緩緩開口:“哪個年少兒郎遇見漂亮女子不動心,丹兒也是普通人,你又何必對他如此苛刻。他因國為質在邯鄲受苦本就不易,你又何必責怪于他,他若真心喜歡,以後放在身邊做個側夫人也好。”
燕王倏然轉眸盯着王後,壓低聲音:“那女子可是劍客… … ”
“劍客又何妨!”王後第一次态度強硬,“倘若她亦心儀于丹兒,定不會做出傷害之事。”
燕王蹙眉思慮良久,态度終于緩和些許。
“也罷,暫且不約束他,日後若他二人真心相悅,成全也不是不可。”
邯鄲城,完全不知父母打算的燕丹,仍舊時常借着去找嬴政的由頭見琉璃。
而明同每隔一段時間便向燕國傳遞一次消息,每次內容都寫的繪聲繪色,讓燕王和王後誤以為琉璃也是心悅燕丹的。
愛子心切的燕王後因此精氣神都好了許多,日日盼望燕丹能早日帶着琉璃回歸燕國。
燕丹的殷勤讓樊爾很厭煩,眼看着對方目的愈發明顯,他終于忍不住在一日夜裏敲響主屋房門。
“少主… … ”開了口卻又難以啓齒。
琉璃聞聲擡眸看他,不明白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又是為何。
醞釀半晌,樊爾清清嗓子,尴尬提醒:“日後,少主還是莫要再與那燕太子交談過甚。”
“我并未與他交談過甚,況且他每次都是來找嬴政的,與我有何幹系?”
琉璃覺得而今的樊爾愈發拐彎抹角了。
“少主!”
樊爾情急之下,俯身湊近,嚴肅看着對面少女。
“你難道看不出來燕丹喜歡你?”
“???”
琉璃呼吸一滞,半晌才眨巴了幾下眼睛,反駁:“不可能,他又沒有星知那般死纏爛打的行徑,怎會是心儀于我?他… … 他是政兒好友,時常過來也不奇怪,你怎會扯到我身上?”
“不是所有的喜歡都會死纏爛打!”樊爾鼻間發出極重一聲嘆息:“你向來聰慧,怎會看不明白他的真正目的!”
琉璃嘴巴緊抿,表情嚴肅不發一言。
秦趙兩國交戰期間,那燕太子一次都未出現,後來秦軍退兵,她便以為他是因沒了顧慮,才會時常過來找嬴政。
此刻聽樊爾這話,她終于明白燕丹為何有時會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自己。
見她沉默不言,樊爾語氣禁不住重了許多:“你是未來的鲛皇,不可與人族有任何牽扯。”
琉璃眉眼舒展,嫣然淺笑:“你無需擔憂,我對那燕太子并無興趣,他雖長的不錯,但比起鲛人,容貌還是遜色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