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是責任
第015章 你是責任
近來,琉璃覺得那燕國太子來的有些頻繁,隔三差五朝食之後來,飧食之前走,一坐便是一整日。
這奇怪行為令人不解,先前嬴政母子生存艱難,也不見燕丹殷勤前來關心母子倆。時下秦軍剛撤離沒多久,他便時常過來,在琉璃看來他不過是個懦弱的人族。
琉璃雖是能理解亂世之中明哲保身的道理,但對方軟弱也是事實。她不讨厭那個模樣周正的人族少年,可也不想與之深交。
遂,每次燕國太子來,她都只是颔首以作招呼,并不與之過多攀談。
不明所以的燕丹以為她只是女兒家矜持,也未過多深想。
嬴政倒是很開心燕丹能常來看自己,以前父親還在身邊時,他便常過來與自己玩耍。
燕丹比他大九歲,卻不嫌棄他年齡小,只這一點,嬴政便覺得燕丹是看得起且尊重自己的。自有記憶起,那是很少有的感受,多是鄙夷歧視。
這日,燕丹帶着明同與常岳又一次走進嬴政母子居住的小庭院,樊爾看到他瞬間冷了臉。
燕丹淺笑着對樊爾颔首示意,轉身接過常岳遞上的布包,先是走到正在翻曬衾褥的簡兮面前,“夫人,這是我讓常岳為你們買的冬衣。”
“這怎麽好… … ”簡兮沒太好意思接下,“你能來多陪陪政兒,我這做母親的就已知足,又怎好接受如此貴重饋贈。”
“昔日,秦公子對我頗為照顧,而今他不在你們身邊,這都是我理應做的。”
燕丹說着把布包塞到她懷裏,面容讪讪:“說起來慚愧,前些日子,局勢緊張,我雖心裏擔憂你們,卻也不敢真的冒險明着幫助你們。一直以來,我心裏都很愧疚,可我是燕國太子,無法任性而為。秦國尚且強大,可燕國在軍力上… … 我不敢冒險惹怒趙王,為燕國招惹事端。”
“我知道這些事後無用的解釋很蒼白無力,可我不做點什麽,只會更加不安愧疚。夫人就當我這是在報答公子當初對我的照拂,也請夫人不要推辭,能接受我的報答。”
話說到這份上,簡兮也不好再拒絕什麽,客氣着接下。當時事态緊張,她連親生父母都不想連累,又怎好去怪責一個外人。良人最喜幫助他人,而那些曾受他恩惠之人,又有誰敢在出事之後對他們母子伸以援手。太子丹能在事後出現,她已是感激。
“太子不必一直自責,我們母子未曾怨怼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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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不怪就好。”
心裏憋着的話說出來,燕丹輕松不少,與簡兮又客氣兩句,便走開了。
嬴政正在琉璃的指導下,練習劍術,見燕丹走來,收起招式,主動與他打招呼。
“燕丹… … ”
燕丹拔出腰間青銅劍,問他:“切磋一番如何?”
不等嬴政應下,琉璃替他拒絕:“不行,他還小,你又不是無知孩子,怎好主動要求與他切磋。”
見她如此護着嬴政,燕丹轉而笑道:“不如你這個師父與我切磋如何?也好讓我了解了解你這個做師父的能力。”
嬴政舉起打磨光滑的木劍,邁出一步擋在琉璃面前。正欲開口,手中木劍已被拿走,琉璃不由分說施出招式刺向燕丹。
燕丹躲閃不及,舉劍去擋。
琉璃反應迅速持劍擊在他腕間,燕丹只覺手腕麻木,手上青銅劍跌落地面,發出沉悶聲響,激起細小塵土。
嬴政上前幫他撿起劍,幽幽開口:“我方才便想說你一個需要兩位侍衛随護的人,還是不要逞強,這下可好,又多一個人知道你武力不行了。”
被拆穿,燕丹面上一熱,接下劍,朝他睇去一個埋怨眼神,轉而對琉璃輯禮道:“我的确不勝武力,獻醜了。”
琉璃也是沒想到這燕丹竟會如此弱,先前在城外見過那場兩軍對戰,她以為人族男子腰間佩劍者皆是武力非凡,結果于王室公子而言只不過是配飾。
瞅了一眼戒備的常岳與明同,她真誠安慰燕丹:“作為王室太子,你有侍衛,有無武力不甚重要。”
這話致使燕丹面頰緋紅,他不是因輸給琉璃難堪,而是為自己面對危險時沒有自保能力難堪。
握住劍柄的手指緊了緊,他鼓起勇氣問:“你可否也教我劍術?”
“不可!”樊爾大步走到燕丹身邊,比他高出一個頭的挺拔身高充滿壓迫感。
“你有兩個侍衛,想學劍術并不難。”
這滿是敵意的話,讓燕丹雙眉微蹙,不解瞅着樊爾。“我可是說錯話,惹你不快了?”
樊爾很想說‘你頻頻來此就已是惹我不快了’,話到嘴邊,他并未說出,琉璃曾有交代,與人族相處,莫要橫生事端。
琉璃悄悄拉住樊爾腰間赤星,嘴上卻對燕丹道:“樊爾說的對,你想學劍術,自會有人傳授于你。況且,我也沒有精力。”
她倒沒有撒謊,每日,她前半天教導嬴政劍術,後半天教導學術,夜裏還要研究那些難懂複雜的人族各派著作,哪裏還會有時間管其他。
燕丹眼神黯然,抿唇半晌才幹澀一笑:“我不過是玩笑話,二位莫要當真。”
看出他的失落,琉璃也沒心軟,只是客氣幾句搪塞過去。
燕丹離開後,嬴政不解問琉璃:“你為何不願傳授燕丹劍術?”
琉璃拎起一卷簡策,簡策嘩啦一聲展開,發出清脆聲響。她面露愁容:“我每日研讀這些,就已夠苦惱的,我不想再添負擔。”
聽到這話,嬴政怔愣須臾,小臉上浮現愁容,“原來,我只是你的負擔… … ”
男童那可憐巴巴的神情讓琉璃心軟,“我不是那個意思… … 我只是… … ”
只是了半天,她才憋出一句:“你不是負擔,是責任。”
嬴政眼神明亮之後又黯淡,低聲嘟囔一句:“可是負擔與責任又有何區別!”
琉璃現在發現他小小年紀,小心思多的要命,也不知道是否是經歷使然,使得他如此敏感。
無聲嘆氣,她無奈揉揉嬴政腦袋,寬慰他:“當然不一樣,負擔是被強加的,責任則是甘願承擔的,這個世上無人能強迫我做任何事情。”
嬴政低垂的腦袋猛然擡起,驚訝望着琉璃。
琉璃把那卷記錄着《論語》的簡策展平在他面前,“這是近日要學的。”
自從見到琉璃房內那堆成小山的各派著作,嬴政現在已經無所謂要先學什麽了,反正那些遲早全都要學。
琉璃一字一頓念着,語氣緩慢,咬字清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共之… … ”
嬴政跪坐在奏案前,雙掌托腮認真聽着,那雙清澈雙眸随着琉璃的手指而動,暗自記下那些文字。
自從搬來城北,琉璃與樊爾每日再不用提前離開,跟着簡兮也漸漸習慣了每日兩餐。
冬至将過,邯鄲城便大雪彌漫,簌簌雪花裹挾着冷風,在寂靜夜裏尤為刺耳。
燎爐內炭火在黑暗中明滅不定,琉璃卷緊衾褥側躺着,撚訣施法把燎爐拉的離床榻又近了一些。
經過萬年演變,常年生活在深海中的鲛人身體本就比人族低。海裏溫度适宜,以前琉璃沒覺得有什麽,可陸地上的這冬季着實難捱。自打入冬,她雙手雙腳更加冰涼,讓她有種血液凝固的錯覺。
一個哈欠之後,她蜷縮起雙腿抵在心口,伸手在衾褥裏搓着冰涼的腳腕。
這才是第一個冬季,想到未來還有四十九個冬季要經歷,她幽幽嘆息一聲,用靈力将火升的旺了些。
炭火刺鼻氣味霎時間充斥鼻腔,琉璃翻身朝着牆面,盡可能不直面燎爐。
若是知道人族陸地有四季,她來之前定要向君父問詢清楚,要怎樣才能在凜冬好受些。
這一刻,琉璃是前所未有的想念君父君母。頭一次離家就是五十年,也不知此時此刻的君父君母可有想念自己。
未免夜半凍醒,她把狐裘披在衾褥上才安心睡去。
晨起,琉璃伸展着被衾褥壓得酸麻的手臂,打開房門,庭院、牆頭、屋脊、樹梢… … 所見之處均是一片雪白,有一種聖潔之美。
從未見過如此景象的琉璃大開房門,快步走出去,驚奇環顧四周。
樊爾從隔壁側屋出來,見她身着單衣,面色凝重快步走到主屋門口,施法拿過床榻上的狐裘,披在琉璃身上。
“你不是最怕冷,為何穿着單衣出來?”
“夜裏炭火升的比較旺,屋裏暖和不少。”
琉璃拉了拉狐裘領子,裹得嚴實了些。
樊爾凝望院子持續加厚的落雪,問:“這雪似是沒有要停的征兆,今日是否還去嬴政母子那邊?”
“去,我昨晚研讀了一冊兵書,今日帶去給政兒,他一定喜歡。”琉璃搓搓手,把指尖縮回袖子裏。
樊爾沒有勸阻,而是道:“今日想是嬴政也無法修習劍術,不如待雪小些再去吧。”
“也好… … ”琉璃裹緊狐裘,快步跑回房間,囑咐樊爾:“幫我關門,我想再睡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