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原是真的
第012章 原是真的
“據我目前所知,儒家學派很受追捧,你怎知儒家學術不能平定這亂世?”
琉璃地質問,嬴政沒有答案,對于未可知的東西,他無法預測。但父親曾說過,唯能令天下歸一的辦法是,對外用兵攻下他國領地,對內用嚴法約束萬千黔首,國家有秩序才可安穩長遠,才能有千秋萬代的盛世。
現在的他還不太明白那些話的具體意思,但他記住了兵與法的重要。
見他遲遲不願回應,琉璃拍拍他單薄的肩頭,佯裝嚴肅:“你既已決定要跟我學劍術與學術,就要遵從我的安排。”
嬴政面無表情點頭,沒有再反駁,抱着麻布袋,跟着琉璃走進側屋。
屋內十分簡樸,多出的一張奏案還是樊爾前些時日用多餘木材幫他打造的。
琉璃拿過嬴政手裏的麻布袋子,掏出裏面幾卷簡策,展開《中庸》第一卷放在奏案上。
嬴政放下那把連日來不離手的木劍,跪坐在奏案前,脊背挺直垂眸看過去,上面一部分複雜的文字他尚識不清。
清楚他還有許多文字不熟悉,琉璃彎身在他旁邊跪坐下來。
通風的戶牖半開,一陣風飄過,揚起她一縷發絲劃過嬴政耳畔。
耳廓上一閃而過的冰涼發絲致使嬴政下意識擡頭去看身旁人。
未有察覺的琉璃不明所以回看他:“怎麽?”
“無事。”嬴政搖頭,複又垂眸。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 … ”
琉璃用瑩白纖細的手指一個字一個字指過去,讀給嬴政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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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聽的認真,待她讀完第一段之後,磕磕絆絆跟着讀了一遍。
“此字讀焉。”琉璃指尖落在最後那個看起來比較複雜的文字上,指正他。
“焉… … ”
嬴政呢喃念着,銘記于心。
院中新設土圭随着日頭的遷移而變幻。
不知不覺間,天邊已是紅霞滿天,落日稀薄金光穿過戶牖籠罩在一大一小兩人身上,有一種溫馨寧靜之感。
冬日傍晚的陽光沒有溫度,讓人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在奏案前跪坐大半日的嬴政顯出疲倦,不動聲色搓搓冰涼的手,悄悄打了一個哈欠。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 … ”
“不對不對!”
就在琉璃讀到第十四段落之時,嬴政凝重打斷她。
“怎麽了?”
嬴政指着上面的文字,十分不解:“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我覺得這句不對,時下亂世,君子理應有志向有抱負,游走諸國,尋找機會,不該安于所處之地,做以為該做之事。何謂不願乎其外?若為有志男兒,就該要對這天下有非分之想。”
琉璃眼神複雜直視嬴政,對天下有非分之想,何其重的一句話,這哪裏會是一個孩童該常常牢記于心的野心,她十分懷疑他是不是前世有什麽未了的夙願,以至于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執念。
以前阿婆說,人死後是會有靈魂轉生的,如若執念過重,縱使忘卻前世記憶,那份執念也是不會改變的。
起初,嬴政想要學劍術,她以為他那些平定天下之言只不過是出于生存艱難的賭氣說辭,而今看來他是認真的,是真想要這天下。
“既是君子,就不該妄想那些虛無缥缈的東西。你小小年紀,怎可野心如此之大。”
琉璃的指責讓嬴政眼神黯淡下去,他側頭看向戶牖之外的晚霞,表情倔強而固執。
“我認為那沒什麽不對,自有記憶起,我父親便是這邯鄲城中的質子,而我是質子之子。父親脾氣很好,無論是任何人言語辱他,他都忍着,總是一副溫和謙恭的樣子,我不喜那樣的他。如若是我,我定會反擊回去。只是… … ”
他皺眉握拳,有些懊惱:“我的力量還是太弱了,就連反擊都會引來嘲笑,被當做小孩子的幼稚行為。”
“父親逃脫後,我只能被迫代父為質。你沒做過質子,是無法理解那種感受的,我自出生便與父母一起經歷那些。”
琉璃張開嘴,卻說不出任何話,她确實無法感同身受。在這樣的亂世裏,她覺得每個人似乎都是痛苦的。
這一刻,她竟隐隐希望嬴政能如千年前那人一樣成為這天下之主,結束數百年的戰亂。經歷過許多無奈,應是能給天下一個太平。
念頭閃過,她又覺得荒唐,一個被遺落在敵國的棄子,又談何容易。
嬴政擡手輕輕抓住琉璃的手指,眼巴巴望着她。
“我可否不讀這《中庸》了?”
“不行!”琉璃嚴肅拒絕:“我讀過什麽,你就要讀什麽。縱使你不喜歡儒家觀念,也要熟背所有儒家典籍,這是我教你劍術的條件。”
被拒絕,嬴政瞬間撅起嘴巴,頹然松開琉璃的手指,耷拉着眼皮沒精打采繼續跟着她讀。
雖然《中庸》裏有很多內容他還不懂,但他就是不喜歡其中對大道理的觀念,他覺得上面每個文字上都透露着溫和之感,就如同他的父親那般,讓他有種被欺負了,也要對人耐着性子講理的錯覺。
他還是更喜歡雷厲果敢的态度,要做什麽,不要做什麽,都應該直白表述出來。
不明嬴政心中所想的琉璃,見他走神不認真,凝眉提醒:“認真一點。”
嬴政收回思緒,不情不願應答:“知道了。”
眼見着天色漸晚,琉璃看他也是實在沒精神想學,于是起身囑咐:“晚間把前面幾卷複讀幾遍,明日會檢查。”
“好… … ”
嬴政小臉頓時拉胯,生無可戀目送琉璃離開。而後拿起那把木劍,在院中枯樹下把所學劍式一一施出,揚起片片枯葉。
今日一整天,琉璃都沒有讓他修習劍術,他覺得那些招式都生疏了。
走出院舍,琉璃囑咐樊爾:“趁着天氣還未徹底轉冷,你明日抓緊修葺先前選好的那處棄院。”
“是… … ”
樊爾低聲應下。
來給嬴政母子送吃食的常岳匆匆與兩人擦肩而過。
琉璃本沒多疑,可無意轉頭間卻見那壯漢進了嬴政他們所在的院舍。她驟然停下腳步,拉住樊爾腰間的赤星。
“樊爾,方才那人進了嬴政他們的院子。”
樊爾聞聲去看,只看到一片墨色衣角消失在院門後。
主仆二人立刻驚覺起來,放輕腳步返回。在門外眼神對視交流後,兩人同時沖了進去,卻見… … 那持劍壯漢正恭敬把一包吃食遞給嬴政。
“???”
琉璃與樊爾均都滿臉不解。
見到闖進來的他們,常岳立時拔出劍,戒備盯着他們。
“汝等何人?”
劍拔弩張之下,樊爾也同樣拔出赤星,站到琉璃身前冷眼盯着常岳。
嬴政上前擋在雙方中間,急聲道:“這是誤會… … ”
常岳每隔七日來一次,這是他第四次來,之前每次來都與琉璃、樊爾他們錯過半個時辰,從未打過照面,今日乍一撞見免不了生出誤會。
“瞧這誤會的… … ”正在準備飧食的簡兮擦着手匆忙走上前,給雙方介紹:“這位是常岳,燕國太子的侍衛。這二位是琉璃與樊爾,楚國劍客,我們母子的恩人,亦是教授政兒劍術、學術的師父。”
誤會解開,樊爾與常岳同時将劍入鞘,雙手舉于身前輯禮。
既然不是加害嬴政母子的人,琉璃便也放了心,再次婉拒簡兮一起用飧食的邀請,與樊爾匆匆離開了。
日頭隐去大半,城北距離東市較遠,需得抓緊時間趕回去。
常岳将吃食送到,也是匆匆離開。回到居所,第一時間把事關琉璃與樊爾之事禀報給了燕丹。
“你是說有兩位與我年紀差不多的少年男女在幫助嬴政母子?”
“對!”常岳補充:“二人不但幫着母子把殘舍修葺一新,甚至還教導嬴政劍術與學術。”
燕丹狐疑:“莫非是公子異人回到秦國後,派遣來護佑母子安全的人?可為何會譴來兩位如此年少之人?”
“不清楚,太子可需我去問詢他們。”
常岳十三歲時被安排到太子燕丹身邊,倒也不覺得二人年少有何不妥,習劍者大多孩童時期便會修習劍術。他們看起來約莫十幾歲,能受譴來邯鄲,想是劍術尚可。
燕丹睨了一眼呆板的常岳,擺擺手:“不用,你先下去吧。”
“諾。”常岳行禮退了出去。
聽到燕丹的嘆息,侍衛明同低聲詢問:“太子何故嘆氣?”
“常岳這人要是有你一半靈巧就好了,你瞧瞧他剛才所言,去問詢人家?”燕丹疲憊捏着眉心,頗為無奈。他只不過是有所疑惑,二人真實的身份,并未想要一探究竟。
明同淡笑道:“常岳一貫如此… … 直率… … ”
“他這可不是直率,是沒腦子。”燕丹打斷他:“你日後多提點他,莫要讓他那些‘直率’惹出事端。”
“諾,太子放心。”明同語罷依禮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