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宴飲前出了這麽一檔子事,帝後心裏都跟吞了蒼蠅似得,但到了晚上的時候,二人神情竟同平常無異,甚至因為“敦肅長公主的回朝”,精神更好了些。
皇帝在前面與在京的王公子弟和大臣們同樂,皇後在聽風樓內殿中招待衆诰命們,酉時二刻敦肅長公主的步辇到了,禮樂停,歌舞退,聽風樓所有诰命向敦肅長公主行大禮,就是皇後也是起身相迎,這樣大的排場,非嫡公主不可有。
敦肅長公主側過頭交代了一句,身邊宮人微微躬了下身子,高聲唱喝請衆人起身,馮皇後将敦肅長公主邀到正位上來,敦肅長公主辭了再辭後在馮皇後下首坐了,敦肅長公主同皇後客氣了兩句,看着離着自己最近的一桌的幾位老婦人溫和笑道:“本宮久不曾回來,幾位老太君身子可還好?”
幾個六十多歲一品夫人連忙起身道好,寒暄了半晌,有帶着自己新入門的媳婦來的夫人們借機又向敦肅長公主引薦了一番,敦肅長公主一直含笑聽着,見到新婦都賞賜了東西,對着家風清白的人家就說:“夫人有福,舅姑都是難得和善人”,對着子息單薄的人家就說:“夫人面相好,來日定會多子多福。”,話雖不多,但難得的是溫和中透着親切,且句句能說到人心裏去,就是馮皇後心中也不禁暗暗嘆服。
說起來,馮皇後同敦肅長公主并不熟識,皇帝娶親那會兒敦肅長公主早就出嫁了,兩廂走動并不多,且當時的皇帝不過是個庶皇子,文帝為他娶的馮氏娘家門第并不高,馮皇後在閨中時沒進過宮,只在宮外別家喜事上遠遠的見過敦肅長公主一兩面,跟敦肅長公主和孝賢皇後的手帕交比起來就算不得什麽了。
那會兒的馮皇後就很欽羨敦肅長公主和孝賢皇後之間的親密和默契,她曾聽孝賢皇後初嫁時,敦肅長公主為了照料剛出閣的孝賢皇後,幾乎每日都要往當時的太子府走一趟,親自帶着孝賢皇後見皇室宗親和诰命們,因為有敦肅長公主,初為太子妃的孝賢皇後沒出半分岔子,一時“端莊大方”“敦親有禮”的好名傳遍了皇城,宮中的孝欽皇後知道了也很是滿意,連誇孝賢皇後有母儀天下之相。
不管敦肅長公主是為了照顧自己親弟弟的發妻,還是作為過來人體貼從小感情就好的手帕交,敦肅長公主都算是盡心盡力了,馮皇後看着敦肅長公主精致的妝容得體的言辭,想着自己剛出嫁時的光景心中冷笑,自己出嫁時呢?敦肅長公主理都沒理會過自己。
馮皇後也是那會兒才明白過來,在皇家,嫡庶之別有多大,所以在夫君想要奪嫡的時候,馮皇後全力支持,最後的結果也證明她那時候的決定是正确的,但過了這麽多年,每次同敦肅長公主一起在這樣場合的時候,看着一舉一動莫不尊貴的敦肅長公主,馮皇後還是會想起自己當初寒酸和卑微。
敦肅長公主的言談舉止時時刻刻都在提醒着她,富貴天生,皇權天授。
馮皇後心中發苦,若不能讓祁骅繼位,以前怎麽樣,以後還會怎麽樣。
最能懂馮皇後心境的,大概就是正在公侯前大加褒獎祁骁的皇帝了,今日進宮的朝臣不少,有幾個早就告老的大臣竟也讓兒孫們攙扶着進了宮,這些人是來看敦肅長公主的?來看自己的?皇帝冷笑,怕都是來看祁骁的吧。
皇帝這些年為了讓以前的老臣沉默,從不敢背後對祁骁做小動作,只想着錦衣玉食的養着,将人捧殺了也就罷了,誰知祁骁從小就有主意,自己再如何縱容他也不會過火,萬事都有規矩的很,雖性子冷些,竟是挑不出別的不好來。
再後來祁骁大了,皇帝一直盯祁骁盯得更緊,一開始是以憐惜祁骁體弱為由不讓他入朝,但等到祁骁十五歲的時候,遠在南方的敦肅長公主親自給皇帝寫了封折子,長公主的折子不進內閣,直接在朝堂之上送到了禦案前。
皇帝當初一門心思的想着如何應付敦肅長公主的暗示,卻沒想到敦肅長公主竟是用了這麽正大光明的一招,當着群臣的面,直接将事敞開了說,本宮侄子大了,不能再懵懵懂懂的,該學着理事了,不然來日做不了皇帝,繼承不了大統。
至今為止,這是皇帝和武帝嫡系一脈較量中最為直接的一次,直接到讓人覺得簡直是粗暴,但卻比任何別的法子來的都有效。敦肅長公主已經将話說的不能再清楚了,這個當口上皇帝再駁回,不免讓人往祁骁的身世上想了,而這是皇帝最避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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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事後皇帝也找補了,祁骁明裏暗裏也吃了些許虧,但比起入朝來說那些都算不上什麽了,從那以後,皇帝發現事情越來越失去控制了,入了朝堂的祁骁,如同龍歸大海。
皇帝看着老臣們眼中那隐隐的期待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也許一開始他就錯了,皇帝不是不知道祁骅資質平庸,他更看重的是祁骅嫡子的身份,別人不是還對祁骁的血統抱有期待麽,那好,皇帝就用倚重祁骅的法子來同祁骁分庭抗禮,但現在看……都是白費。
想起白日間的事皇帝腦中還隐隐作痛,這些年他面上不顯,但暗地裏已經交付了祁骅不少的權利,也給了他太多歷練的機會,只想着有朝一日時機成熟,讓祁骅名正言順的取代祁骁的太子之位,但結果呢?除了讓嫡系一脈的人更忌憚和小心以外,什麽都沒落着。
皇帝面上含笑,不遺餘力的誇贊着祁骁,心中卻隐隐有了打算,也許……真的該開始重視別的幾個皇子了。
自己正值壯年,只要不出意外,這龍位再坐幾十年不成問題,那時候他選中的皇子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幾十年的功夫,嫡系之人也該死的差不多了,這場仗,自己就是拖也能拖贏。
祁骁恭謹的同老臣們說着話,不少老臣耳朵已經不甚好了,祁骁沒有半分不耐煩,不厭其煩的重複着一些問了好幾遍的問題,心中默默的回憶着這些臣子同先帝的關系,警醒的聽着老臣們言詞間的暗示。
祁骁心裏明白,這些老臣昏花的眼裏,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早逝的武帝,大襄開國以來最善戰的皇帝,祁骁從未見過先帝,但他知道自己生父是個英雄,絕不是皇帝有意無意讓史官形容成的那個暴戾好鬥的樣子,憑着皇帝登基近二十年,到現在都沒能将兵權全部攬過來這點,任誰說武帝是個莽夫,祁骁都不會信。
他母親辭世二十年,至今賢德事跡還在被人稱道,他父親駕崩二十年,餘蔭能一直庇護着他受人擁戴。
祁骁轉頭微笑的看向皇帝,庶子,以為我無父無母,就可以任人宰割了麽?
他的父皇和母後從未離開過。
祁骁幾乎能看透皇帝的心思,心中忍不住輕笑,終于開始後悔了麽?終于明白過來,自己不是一個祁骅能鬥的倒的了麽?想要重新倚重別的皇子……呵呵,祁骁不覺得馮皇後和祁骅身後的那些人能有那個容人之量,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皇帝的這一招,給祁骁添了不少暗中的盟友。
祁骁心中越發喜歡百刃了,這簡直是老天帶給他的福星,雖然他不是有意的,但皇城中勉強維持了近二十年的平衡,在今天,确确實實的被百刃打破了。